這一夜風極大, 窗外芭蕉的葉子啪嗒啪嗒的敲打着窗櫺，睡夢中的林懷德翻了個身輕輕嘟囔
了一句“雲兒，別鬧。”原本放在他臉頰上的手一頓, 繼而林懷德被推醒, 睜開眼看到自己的結
髮妻子坐在牀邊, 臉色蒼白, 神情恍惚的看着自己。
“夜深了, 快睡吧。”林懷德刻意忽視了梁書雲的神情，他以爲書雲又是在無理取鬧，這麼
多年來她總是接着各種緣由來鬧自己, 林懷德知道她的心結所在也一直忍讓她，可今天他實在太
累了, 不想再去理會。
“嫁給你之前我不曾想過你心中有她, 知道之後我以爲時間可以改變一切, 可是林懷德你真是
好的很，這麼癡情恐怕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 她都已經嫁人生子了你知不知道！”書雲一字一
句的清晰說道。那個她字書雲咬得格外清楚，書雲恨她，可也恨自己怎麼這般傻。
“那些事情都過去了。”林懷德轉過身不再看她，平靜的語氣下強壓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
心痛。解釋了這麼多年他也累了。
“你一直喚‘芸兒’，我也真傻了, 曾經還以爲你夢中喊的是我。”書雲再一次仔細看着林
懷德, 這麼多年不管她怎麼努力, 這個人似乎總是留給自己一個背影。也對, 最初的自己就是看
到的他的背影, 最終也就這樣結束吧。
聽到書雲起身離開，林懷德並沒有繼續再睡, 不知過了多久，門“吱啦”一聲開了。“別折
騰了，快睡吧。”
“好。”書雲輕輕一笑，自從她知道真相之後，林懷德很少見她笑過，大約她也只在孩子們的
面前會笑。他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初次與她們相遇的時候，俏皮的書雲嫺靜的繡芸，她攤手跟他
要錢“碰碎了我們的鐲子，你可怎麼賠。”繡芸在後面拉拉她的衣袖“算了，我們還是回去
吧。”那一日的陽光真好，像極了她嘴角的微笑，可自己回到府裡怎麼卻偏偏忘了那微笑，只是
記得繡芸羞紅的臉。
“有些事情我不想再解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和繡芸之間的一切都過去了。”想起了以
前，再念起這些年的情誼，林懷德還是再解釋了一句。
“好。”書雲也不多說，好像她真的釋懷了一般，林懷德嘆了一口氣，突地聞到一絲火的味
道，他趕忙起身要去探個究竟，卻一把被書雲拉住“你要去哪裡？”
“好像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我去看看就回。”
“不用去了，火早就蔓延開了。”書雲起身攔在他跟前“我不管你生前心裡有沒有我，至少
我要我們死在一起。”幾句話怎麼可能就讓她忘記一切，這麼多年她也無時不在勸自己忘了吧，
可有些東西就好像一根根小刺一樣悄悄在心底紮根，都是極微小的，可讓人痛徹心扉。她原想爲
了孩子們好好的過下去，可是她是個不能沒有愛情的女子，她那麼愛他，可什麼也換不回來，但
他就可以對繡芸那麼溫柔。她也想過這一切都是過往，可前幾日裡她親眼看見他和繡芸在河邊相
會，她看得到他眼中的憐惜，那麼多年他卻從未這般看過自己。他說過的會照顧自己一生一世全
都是假的，他說過的一切都過去了現在開始心裡只會放她一個是假的，什麼都是假的，只有她還
是傻傻的心裡曾經還存過一絲小小的希望，讓她燃起希望的是他可生生熄滅希望的也是他。下午
看到那兩個孩子因玩火差點兒引發火災時，她突然知道了應該怎麼做。
最後一次，她要自己做主，不再聽他的謊話，不再相信繡芸。
活着的時候他們的心不在一起，燒成灰以後至少兩顆心臟會在最近的地方吧。
“你瘋了。”林懷德一把推開她，“你要是恨我衝我來，可孩子們怎麼辦？你怎麼這麼狠
毒。”
“你一直都知道我恨你，卻還是一直裝作不知道扮演一個好相公的角色，林懷德你纔是最狠
毒的人。”
林懷德一把抓起她往屋外走，“你休想逃。”她抓起了燭臺，一下子砸在了他的後背。
“你究竟是爲什麼這樣，我說過一切都過去了，從我娶你開始心中便住你一個人。”燭臺的
尖端砸在他的肉裡，身後的人好像用盡了力氣一般，他沒有回頭，他不知怎麼說了她才肯信自己
一回兒，若是那一次自己和繡芸的話沒有被她聽到，是不是他們也可以過的很幸福。
門已經推開了，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火海，“都起來給我救火！”林懷德不知道自己這一聲可
以喊醒多少人，他想至少先把孩子們救出去。他會想辦法帶着她衝出去的。
“人都到前院救火了，你白喊了。他們都以爲這裡沒有起火，孩子們也都好好的在那裡。”林
懷德感到燭臺上的力氣一鬆，回頭便看到書雲倒在地上。“你要走也要等到我閉上眼睛了再走，
好不好？這一生我就再求你這麼一次，你就再騙我一次讓我以爲我們死在一起，這樣，黃泉路上
我纔不會更難過。”
“你？”恍惚間書雲看到他的眼裡閃過的驚慌，真好，他竟然也會爲她着急。她一早便先服
了毒。其實她知道他只不過是一場火，他肯定能逃出去的，只是自己是真的不想再留在這個世上
了，在這裡只會傷心只會難過，明明是自己先喜歡他的，怎麼他就喜歡繡芸了呢？這個問題這輩
子她沒有想透，只能等到下輩子了。
她真的累了，放這一場火也只爲了讓他記住她。
她好像聽到他急急的說些什麼，只是再也聽不清了。
她沒有聽到他說“雲兒，執子之手 與子偕老 死生契闊 與子相悅，你當這句活我也是說假的
嗎？”
只有他知道這麼多年來他喚的人早就從“芸兒”變成了“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