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林氏寶錦,賢良淑德,封爲錦妃, 即日進宮, 欽賜。”打頭的老太監將聖旨遞給林雙兒“娘娘, 接旨吧。”林雙兒接了旨, 磕頭謝恩時她看見了滿地的落葉, 已經是秋末,風一吹那葉子隨風飄起,絲毫由不得自己。
坐上轎子離開樑府時林雙兒還是沒有什麼切實的真實感, 直到到了皇城門口她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她這一生永遠都要困在這裡面了, 這是那個人幫自己出的主意也是自己做的選擇。轎子悠悠的進了皇城, 雙兒低垂了雙眼眼角, 掃到衣服上繡的小小紅梅,那顏色紅的滴血讓雙兒想起新娘的嫁衣, 紅紅的蓋頭,記得她和宓兒小時候也喜歡玩家家酒的遊戲,以前宓兒總是搶着做新娘,因爲新娘可以打扮的美美的,她和宓兒最喜歡的就是用一塊紅布蒙上頭等待那布頭被揭起的瞬間。那場火災之後她因着臉受了傷難過了好久, 再玩家家酒的時候, 宓兒搶着給她打扮起來又把那紅布頭給她帶上, 當時她哭了因爲容貌毀了而難受, 蒙上那布頭她看不到宓兒的表情, 只能聽到宓兒抽抽涕涕的說“姐姐,不要哭, 將來你會是最美的新娘子。”她揭開蓋頭想要安慰宓兒不要哭,宓兒用力的擦乾了眼淚衝她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那時宓兒笑的樣子她記得,明明哭得一臉鼻涕一臉淚的可爲了不讓她難過硬是擠出了笑容,雖是滑稽,可那笑容讓她覺得溫暖無比,那樣的宓兒一直在保護她,這一次就讓她來成全宓兒吧。轎子落了地,雙兒知道到了真正自己一個人面對一切的時候了,她雖是同意了雲泠楓的提議進宮爲妃,可她心裡終究是有些怕的。
眼前是個清淨的小院子,裡面種着三兩枝梅樹再無別的花草,雙兒一時幾乎以爲自己來錯了地方,她想不出皇宮裡竟然會有這種地方,“娘娘,請吧。”見她站在院子門口沒有動,那個老太監提醒她。
“小姐,我們就住這裡啊。”茗煙打量了一下週圍的環境,這個地方太過冷清一絲人氣都沒有,還好自己硬要跟着小姐來,不然呆在這地方時間長了定會悶壞的。
“茗煙,這裡多好啊。”在這裡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自己,自己本來想要的就是這種日子啊,不理會茗煙在一旁嚷嚷着這個地方有多破,雙兒一個人在屋裡走來走去,這個院落裡只有三間屋子,其中兩間爲臥室,另一間像個小小的雜物室,雙兒走進去找出了一堆古書,一副棋盤,竟然還有一把斷了弦的古琴“茗煙,你不是一直說想說學下棋嗎?這下有機會了。”聽到雙兒在屋子裡略帶欣喜的聲音,茗煙無奈的嘆了一聲氣,只得跟進屋去,剛剛那個老太監走時略帶嘲諷的笑容讓茗煙恨得牙癢癢,可她的傻小姐怎麼就跟沒事人似的。
其實這屋子好久沒有人住過了,主僕二人收拾了大半天才收拾妥當,此時已近黃昏,茗煙原本想着皇上說不定會來,誰知雙兒直接關了院門。“小姐,你不等皇上了嗎?”
“他既然把我們放在這裡就說明他同意我的要求,”雲泠楓,是不是該謝謝你呢?只是不知道你做這一切又是爲什麼,當日她聽到雲泠楓這個主意時想也沒想就答應了,雲泠楓好奇她答應的怎麼快,她沒有說這或許是她唯一能幫助宓兒的方法,只是她想要雲泠楓同意進宮之後就把自己當做透明人看待就好,當時雲泠楓哈哈一笑接着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這麼賠本的買賣你覺得我還會同意嗎?”他盯着她左看右看“也算是美人一個,放了你豈不可惜。”雙兒討厭他那雙肆無忌憚的眼睛,索性把右邊臉頰的碎髮全部撩起,露出那一塊傷疤,然後面無表情的與雲泠楓對視,雲泠楓這才放了手只是若有所思的盯了她很長時間,來這兒之前她還一直在想雲泠楓究竟會不會答應自己,誠如他所說這樁買賣他有些賠本了,她怕她真的成爲他的妃子。
“小姐。”茗煙看了一眼門板略有些不甘心的說道,素日裡雙兒說是要出加當尼姑她只當雙兒是當真的,沒想到這下子進了宮反像是進了庵,只是不知這皇帝是怎麼想的。她家小姐這麼好的一個人,虧她一開始還在心裡誇讚皇帝有眼光,這下看來分明就是毫無眼光可言。
門外的雲泠楓禁不住打了噴嚏,他略有些好笑的看着關着的院門,阻止了正要開門的李全兒。“皇上,你不進去?”
“李全兒,跟着朕去珍妃那裡轉轉吧。”自己是雲泠楓時她不在乎自己,自己是九五之尊時她依然這樣,他幫了她,她竟把院門關了連聲謝謝都不跟自己說。既然是自己一時幸起幫了她,那就讓她一直那樣留在皇宮吧。
眨眼間一個月過去,今日裡蕭府辦喜事,雲泠楓換了便裝,一大早便去了蕭府。進了府看到一身新郎官裝扮的蕭晉,他笑嘻嘻的上前打招呼“小子,今天神清氣爽啊。”
“爲什麼娶林雙兒爲妃?”蕭晉一下子躲開了他,雲泠楓一下子不高興了,這小子明明知道自己是爲了幫他,卻一副不領情的樣子。對於雲泠楓而言,與蕭晉簡直就是一段孽緣,第一日與他相識就因爲“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爭個喋喋不休,雲泠楓一激動也忘了風度急的直跳高,卻沒有站穩一下子滑入湖中,所幸沒什麼大礙只是衣服全部溼透,晚上有跟着蕭晉瞎晃結果目睹了一場大火,薰得他滿臉都是灰,這次自己好心幫了他一把,他就這樣子啊。“還不是爲了你?你說要不是我想了這麼一條妙計,你能娶得美嬌娘?”
“是嗎?”蕭晉擡眼看了他一眼,那漂亮的丹鳳眼隱含着一絲懷疑,“當然是真。”雲泠楓回了蕭晉一個白眼,他被看得有些心虛,總不能告訴蕭晉自己也藏了些許私心,那個像雪山一樣的女子勾起了自己的好奇之心,就是想看看她的真面目。
蕭晉拍拍他的肩膀“是我和宓兒對不起她,好好待她。”雲泠楓撇撇嘴,還未來得及說什麼蕭晉就被秦縝他們叫出去了。那日裡雲泠楓喝的有些多了,他還迷迷糊糊的問蕭晉“你小子,說什麼要我好好待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個濫情的,對她好就是傷她。”話剛說完,他看到一雙冰冷的眸子正盯着他,他定睛看了一眼,是林珝。真奇怪,這林珝的眼睛和林雙兒的怎麼一摸一樣,雲泠楓還以爲自己看花了眼再看林珝,對方早就不看她。林雙兒進宮一個多月了,先時他還記得叫李全兒去看看她過得怎麼樣,他原以爲她那副冷冰冰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是裝出來的,可李全兒回來說她每日裡讀讀書和丫鬟下下棋日子倒也過得悠然,他倒有些生氣,那個人根本就是毫不在乎他。日子久了他沉浸在美人窩裡,倒也忘了她,只是偶爾回想起那雙冰雪般的眸子。今日蕭晉提起了林雙兒,他突然想去看看她。白日裡好好的天,晚上不知怎的飄飄然的下起了大雪,他喝多了,搖搖晃晃地走到那院子門口打發了李全兒回去,自己推了門晃晃悠悠的進去了,西邊那間屋子有微弱的光,透過窗子能看到一個女子美好的剪影,雲泠楓走到窗子跟前,用手去摸那影子,心中有了些歡喜。突聽得裡面人問道“誰在外面?”他不做聲,不一會兒有人提了燈出來,“怎麼是你?”林雙兒有些吃驚,這麼晚了雲泠楓怎麼會來這裡。
“朕爲什麼不可以來這裡?”雲泠楓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這人生的一副冰冷冷的樣子連帶着手腕都是冰的,見雙兒表情終於有了些許的變化,雲泠楓一咧嘴笑了“今日蕭府娶新婦,你不想知道情況如何?”雙兒原本還在想他一身酒氣是哪裡來的,經雲泠楓這麼一說她纔想起來皇宮已經一個月有了,她的妹妹今日終於嫁入蕭府了。
“婚禮很風光,比我這個皇帝娶親時候都要熱鬧。”屋子裡很是簡樸,倒是打掃的很乾淨,雲泠楓坐在椅子上拿起一杯茶喝了一口又說道“你會不會後悔進宮沒有嫁給蕭晉?”
“不會。”雙兒並不理會他,只拿了一本書看起來,屋外面的雪下的越來越大,這小屋裡的一切突然讓他覺得很溫暖,他站起身來索性一下子躺牀上,雙兒原是坐在牀邊上的,當下就要站起來卻被雲泠楓一拽一下子倒在他身邊,雙兒剛要掙扎着起來,雲泠楓用手指封住了她的嘴“噓,朕困了要睡了。”說罷他真的閉了眼,就那樣睡着了。
這人怎麼總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世間傳言說他是個只知享樂的皇帝果然不假,見他睡着了雙兒想要起身,誰知他力量倒是大,雙兒掙脫不開,她只得儘可能的又離雲泠楓的懷抱遠了幾分才閉上了眼。
雲泠楓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有一個女子與他隔湖相望,他想努力看清她的臉可只能看到一團白霧,他越是着急越是什麼都看不清。等他醒了才發現不是睡在寢宮裡,也不是在任何一個妃子的宮裡,鼻尖傳來一股清香,不是日常的胭脂水粉的味道,臂膀上的人還在熟睡,他一下子想起這是在哪裡。雲泠楓怕吵醒了她,只輕輕的下了牀,幸好屋裡裡生了炭火不然就那樣睡了一晚哪裡有不感冒的道理,只是這裡的炭火不夠足,回頭兒得交李全兒再送來些。雪下了一夜已經停了,他推開門一個小丫鬟正在掃雪,見他從屋裡出來一張嘴再也何不攏“你是何人?在這裡做什麼?”
“茗煙,還不跪下。”
茗煙見自家小姐這麼說才明白這個人是誰,立馬“撲通”一下跪下,雲泠楓擺擺手,茗煙急忙退了下去。那幾株梅樹剛剛開了幾朵小花,掛在枝頭被白雪一襯顯得甚是可愛,雲泠楓信手摘了一朵別在林雙兒頭上“你和梅花倒是配。”眼前的女子一頭青絲未梳,斜插着一朵梅花,眉目低垂,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帶着一絲朦朧美。雲泠楓一時間竟也有些看呆了。
林雙兒低了頭不看他,她着實想不出雲泠楓這般究竟爲何,其實早上她早就醒了,只怕雲泠楓醒來自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得裝睡,待到聽到茗煙的聲音她怕雲泠楓怪罪,便急忙出來了。
“看來你不歡迎朕,朕還是走了。”雲泠楓揮揮手,待走到門口處他轉身一笑“愛妃,你身上用的什麼香?”像是早就知道雙兒不會理他,雲泠楓哈哈笑了幾聲便不見了蹤影。
雙兒摘下那梅花拿在手裡愣住,她纔想起她還未跟他說一聲謝謝,謝謝他能答應自己的請求。那日之後雲泠楓再未來過,只是李全兒來了又來,先是炭火,接着是棉衣然後是暖爐,茗菸嘴快問了句“皇上怎麼不自己來?”李全兒當時賊賊的一笑“皇上這不是想起來哪樣,就送來哪樣不是?”雙兒還是搞不懂他那樣的人怎麼就做了皇上,自己賊賊的,就連身邊的小太監都被他帶的那副樣子。宮裡傳的最快的便是消息,雲泠楓在這個小院子裡呆了一夜,第二日整個後宮的人都知道了消息,有三倆個小宮妃經常到這裡玩,時間久了雙兒才知道這三倆個人也是不受寵的妃子,也知道了他的妃子原來這般多,怪不得他不在意再多她一個。她終日裡清淨慣了,這幾人經常來找她,院子裡一旦熱鬧開來她倒想起來在樑府的日子,宓兒在她跟前也總是這般。冬天過去了,春天伊始的時候,雙兒跟着她們去了御花園,遠遠的看到雲泠楓與一個宮裝麗人,她下意識的想要躲開,可那麗人眼尖先看到了她們,雙兒她們只得行禮,等雲泠楓與那女子走了,雙兒才知道那是珍妃,徐相的女兒,雲泠楓最寵愛的妃子。御花園之後再過幾日雲泠楓又來了這小屋,他又喝醉了,雙兒給他倒了茶,只聽他嚷嚷着“這麼逍遙的日子你過不了幾天了。”等他第二日醒了有恢復素日裡笑嘻嘻的模樣,兩個人像是極有默契,他沒有提醉話她沒有問他昨晚說的是誰。雲泠楓七日一來,雙兒摸着了規律,他來時雙兒早就泡好了一壺好茶,並不是知曉他是愛茶的人,只是雲泠楓來大多時候是一個人自說自話,話說多了茶水就必不可少。雲泠楓說到激動的地方,總是習慣性的先抿一下嘴頓一下,這時雙兒便會朝他那裡看一眼,他才一笑繼續說。又到了他該來的日子,等了好長時間雲泠楓也沒有出現,大半夜了突然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是李全兒扶着他來了,她只當他是喝多了,進了屋才發現他臉色慘白,衫子上時斑斑血跡。“這是怎麼了?”話問出口雙兒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略微發顫。
“不礙事,你別怕,李全兒幫我把藥上了,”雲泠楓咬了牙喚了李全兒過來,“想來想去還是來你這裡好,愛妃,你這裡最安全。”那要以撒上去,雲泠楓疼的齜了牙,還是不忘胡言亂語,他轉頭向雙兒那裡看了一眼,卻不妨看到她一滴淚。雲泠楓也不顧那傷掙扎着起身“唉,你別哭啊,我真的沒事。”她爲他哭了,雖然傷口疼雲泠楓心中有了些許竊喜。
雙兒擦乾了眼淚,她也沒想到自己會哭,那桌上的茶早就涼了,茗煙拿去熱了,她便到了一杯遞給他。“好香的茶。”雲泠楓輕抿了一口,其實他不過是隨口一說,只是見他哭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只得馬上轉移了話題。他今日出宮與蕭晉商量事情,回來的時候卻遭到埋伏,本不是很重的傷但他也不想在宮裡聲張開來,不知怎的就想到到這裡來,只是覺得這裡有一種讓人心安的感覺。
“是用去年冬日存的雪水泡的。”
雲泠楓看着她的側影有些怔忪,“雙兒,”這是雲泠楓第一次叫她名字,雙兒一愣,雲泠楓順勢捉住了她的手,雙兒一推正碰在他傷口上,雲泠楓先是一齜牙見雙兒不動了又笑道“給我生個孩子吧。”雙兒臉一紅,又聽他繼續說道“生個小雪人,和他孃親一樣,你說好不好?”
“小雪人?”
“你總是冷冰冰的,是大雪人,生了孩子可不就是小雪人嗎?”雙兒臉紅了個透遍,留了句“你做夢”便跑了出去。
看着雙兒的背影,雲泠楓笑了,是誰說過要是一個女子肯爲你流淚,那說明她心中是有你的。
雙兒跑出去後,覺得臉上燙得嚇人,腦海裡只剩下一句話“生個小雪人。”屋裡發出暖暖的光,她突然覺得心裡開了個小洞,涌入了暖暖的東西,有些從未有過的東西在心裡紮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