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那份太太細則,她記得滾瓜爛熟。捫心自問,她對得起太太細則的每一條要求。這三年她恪守本分,一言一行無不按照細則照做。謝臻千年不變的諸多挑剔,她忍了;崔婉姈隔三岔五的冷嘲熱諷,她忍了;苗清許這三年的形同陌路,她習慣了;就連她見了膽戰心驚的薩摩耶,優優,她也習慣了。
崔婉姈說她是這個家裡徒有少夫人虛名的免費女傭,多麼貼切的形容。這一點何須她崔大小姐耳提面命,她其實比誰都清楚。在這個家裡她就是一個擺設,偶爾用來裝點門面,在這個家裡她的確沒有發言權;但是,小糯米是她肚子裡掉下來的一塊肉,難道她也沒有權力管一管自己的女兒了嗎?
也許是被欺壓得太久,反抗的因子終於被引爆。廉惜這一刻渾身是膽、氣力倍增,她用力推了苗清許一個措手不及。只見他身子一晃倒在了身後的大牀上,但他反應極快地勾住她的纖腰,廉惜就那麼毫無懸念地跌趴在他懷中。在墜下去的一瞬間,廉惜似乎看到他眼中有閃過一絲笑意,凝神細看時,卻是她看不透的一望無垠。
兩兩對望,眼底清晰地映着彼此,彷彿隔着宇宙洪荒,他的聲音穿越虛空在廉惜耳邊低聲嘆息:“我輸了。”
廉惜腦子一團漿糊,他說什麼輸了,她怎麼聽不懂?不容她細想,苗清許已然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
陽光透過薄紗灑落在牀前,廉惜有些怔愣的望着屋內陌生又熟悉的陳設,她實在搞不懂事情怎麼會成爲這個樣子。她苦惱地捧住自己的腦袋,纖細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着自己的額頭。兩個人明明都沒有喝酒,怎麼幹出這種事情?
昨晚苗清許發了瘋,只要她反抗他就要得越兇狠,她如同溺水的人只能緊緊的攀住他……在她昏然欲睡之際,她好似聽到他咬牙切齒的道:“三年了……你好狠的心……”
小糯米在外面撓着門大叫,“媽媽,你在裡面嗎?”哎喲,小祖宗噯,這要是被太后聽見還了得?廉惜立即跳下牀,開門把小糯米迅速拎進屋,食指抵在脣上比了一個噓字。
看下時間,天呀,都快八點了。
“寶貝,等媽媽五分鐘。”廉惜閃電般的竄入洗手間,毛巾架上竟有疊得齊整的她的外套。廉惜趕緊套上,潦草地洗漱一番,素着一張臉就拉着小糯米下了樓。
謝臻疑惑地看了廉惜一眼,不過倒也沒說什麼,只是照例地忽略她,只和她的寶貝孫女說話:“寶貝,今天怎麼這麼晚?”
廉惜趕緊向太后報備:“忘記調鬧鐘,起晚了。”
小糯米還沒有時間概念,慣常地竄到謝臻身邊,在她臉上留下一個口水印,笑眯眯地告別:“奶奶,我走了,拜拜咯!”
謝臻笑着囑咐自家孫女:“路上要小心……”
廉惜開着小POLO送小糯米去幼兒園,小糯米坐在車上很是鬱悶地問廉惜:“媽媽你不要我了嗎?”
廉惜頭都不轉,專心致志地盯着前方的路面,“誰說的?”她的車技不夠成熟,她拿到駕照也就是這兩年的事情。若不是爲了接送小糯米,她根本就懶得去學駕駛。
“早上,爸爸說要我一個人睡。他還說我長大了。”
“長大了不好嗎?”
小糯米無限苦惱:“媽媽,我可不可以不要長大?”
“爲什麼不要長大?”
“我喜歡媽媽陪我睡。可是爸爸說,媽媽應該和他一起睡。爲什麼呀?”
“……”苗清許都和小糯米說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啊。有這樣教自家小孩的嗎?
“媽媽,你怎麼不說話?”
幸好幼兒園到了,廉惜趕緊說:“下車了。看到老師,寶貝要說‘老師好’。”
小糯米摟住廉惜的脖子點點頭,照例地依依不捨:“媽媽,記得下午早點來接我。”
“好的,寶貝。”廉惜安撫地摸摸小糯米軟軟的小發辮,笑眯眯地答應女兒。小糯米上了中班,早已經不哭鬧了,但入園的時候還是會情緒低落。
順便開車去超市採購晚宴的食材,廉惜推着購物車穿梭於琳琅滿目的貨架中,她選購調味品的時候,看到了許聿旼和陳卿雲。廉惜熟視無睹地轉回視線用心比對着數個品牌的生抽,她感覺許聿旼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後,陳卿雲很快就看到了挑挑選選的廉惜。
陳卿雲竟然拉着許聿旼走過來打招呼:“廉小姐,好巧。”
是挺巧的,冤家路窄。
廉惜不禁想起三年前的某個下午,她被面前的這位許太太邀約,赴某咖啡屋與之共進下午茶。陳卿雲將那份攪得苗家天翻地覆的雜誌拍在廉惜面前的桌子上,質問她和許聿旼到底是什麼關係?
廉惜當日面無表情,只答了三個字:“沒關係。”
陳卿雲當時愣了愣,甚至連咖啡都沒喝就乾脆地轉身離去。留給廉惜一個華麗麗的背影。廉惜倒是讚歎她極好的風度,從那以後她們再見面都裝作不認識彼此。不知道今天,她葫蘆裡裝錯了什麼藥,竟然主動走過來打招呼。
廉惜不喜歡拐彎抹角,單刀直入的問道:“許太太有何指教?”
陳卿雲直勾勾地看着廉惜:“聽說你在苗家過得很不好,是真的嗎?”陳卿雲倒是愛操心,居然關心她這個路人過得好不好。
廉惜面無表情,“我和許太太很熟嗎?”徹底忽略許聿旼帶着徵詢望向她的目光。
陳卿雲陰測測地笑了一笑,竟然說:“哦,我替聿旼問問,他好像和你挺熟的,對吧?”
什麼人啊?廉惜簡直想拿貨架上的玻璃瓶砸死對面的女人,當然絕不是因爲嫉妒。廉惜覺得和這種人對話簡直就是腦殘。正打算轉身走人,陳卿雲忽然欺身而至,廉惜大驚,本能地後退,尖利的指甲險險地擦過臉頰。
許聿旼攔腰抱緊陳卿雲,氣急敗壞地低喝:“卿雲,你冷靜一點!”
“狐狸精,我要殺了你……”陳卿雲情緒完全失控,周圍的人羣當即駐足圍觀。
圍觀的人羣立刻將鄙夷的目光射向廉惜,廉惜火大:“這位先生,麻煩您看好您太太,不要放她出來亂咬人行嗎?”
“冷靜?我沒發瘋,我纔沒有瘋……”陳卿雲對着許聿旼又打又踢,這情形委實一片凌亂。
“神經病啊。”衆人見狀紛紛搖頭,收回那些鄙夷的目光,對着廉惜歉然一笑。
“你來幫我一下。她這樣,我一個人沒辦法弄回家。”許聿旼氣喘噓噓,顯然有些控制不住陳卿雲的瘋狂。
廉惜在心裡問候了眼前這對男女千百遍,她纔不要趟這樣的渾水呢。
“……放開我!你滾開!”陳卿雲被許聿旼鎖在懷中愈加狂躁,可陳卿雲竟然力氣大得嚇人。只見她胡亂地扭動着身軀,揮舞着手臂,她手中忽然就多了一把剪刀,明晃晃的嚇人……廉惜顧不得多想,立刻上前施以援手。
“我左邊的口袋裡有藥,你給她吃一顆
。”
廉惜飛快的掏出那個小小的藥瓶,倒出一粒藥丸,趁着許聿旼死死抱住陳卿雲手臂的瞬間,掰開陳卿雲的嘴直接將手中的小顆粒扔了進去。
陳卿雲掙扎了一陣子,很快就軟在了許聿旼的懷裡。
“小惜,幫我去開車門。”許聿旼示意廉惜朝門口那邊走去,他的聲音透着濃濃的疲憊。
真倒黴!廉惜認命,三步兩步就出了超市,不一會兒許聿旼一步一挪地抱着昏昏入睡的陳卿雲從大門口出來。廉惜聽到解鎖聲後,拉開門讓許聿旼放陳卿雲躺臥在後座上。
廉惜第一次看到如此狼狽的許聿旼,身上的襯衫被扯得皺巴巴的,褲腿上到處是鞋印,頭髮因爲出汗溼嗒嗒的黏在飽滿的額頭上。
人非草木孰能麻木,廉惜不禁動了一點惻隱之心,問道:“她怎麼成了這個樣子?”怪不得那眼神看起來有些不對勁。
“小惜,你扶我上車行嗎?我的腓骨被踢中了,疼。”許聿旼說話的時候有隱忍的吸氣聲。
看來傷得不輕,廉惜再次認命上前給許聿旼當免費柺杖。許聿旼扣住廉惜的肩膀,一步一步朝駕駛座挪過去。
廉惜煩惱地咬牙:“算了!還是我來開車!”
許聿旼深深地看一眼廉惜,倒也不客氣:“那麼,麻煩了。”
丫的,吃錯藥了,充什麼狗屁好人!廉惜好後悔,覺得自己真是腦抽加腦殘。可是許大爺的妖孽臉上滿是疲憊,閉着眼睛靠在椅背上養神。
廉惜開小POLO尚且勉勉強強,此刻開着威猛霸氣的路虎更是膽戰心驚。主要是座椅太高了,她覺得自己的腿短了,踩油門和剎車特別費勁。車子以龜速在路上慢悠悠的瞎晃,後面不斷有人按喇叭抗議她佔道慢行。
次數多了,廉惜火了:“催催催,有本事飛過去。”
許聿旼聞言睜開眼睛笑了起來:“小惜,你是怎麼拿到駕照的?教你的師傅沒有哭嗎?”
廉惜意識到失態,立即明智地選擇閉嘴。全神貫注地盯着前方,聽導航的語音提示,七彎八拐總算是功德圓滿地送佛到西。
許聿旼說:“進來喝杯茶吧。”
廉惜搖頭,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許聿旼眼前。出來以後才知道這個鬼地方竟然打不到車。廉惜怨念地望着無限悠長的林蔭大道,一步一步丈量着行間距。大約走了二十幾分鍾,終於看到了公交車站。廉惜差點熱淚盈眶。
廉惜等了幾分鐘,上了不算擁擠的公交車,剛走到車後廂,聽見有人叫她:“小廉,你怎麼在這裡上車?”
廉惜轉頭看,竟是餘篇,她笑了一笑道:“餘老師,怎麼是你?”
餘篇站起來說:“小廉,你坐。”
廉惜今天穿了雙小高跟,走路走到腳痛,也就不客氣了,“謝謝!”
兩人聊了些無關緊要的家常,大部分時候都是餘篇在講C大的那些老同事,譬如,小趙和小肖婚期在即,小墨和小葛已經領證之類的。
廉惜含笑道:“小墨真不夠意思,前幾天給我打電話都不告訴我。”
餘篇也笑:“她可能想辦婚禮再通知你吧。”
餘篇隔了一會兒又問:“你女兒上幼兒園了吧?”
“嗯,這個學期上中班了。”
餘篇輕聲感嘆:“好快啊。”
又坐了幾站,餘篇說:“我到了,小廉,再見。”
廉惜朝他揮揮手道:“拜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