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黑皮鞋停在了她眼前,地上的袋子也被輕鬆拎起,順着黑皮鞋往上看,苗清許居高臨下地望着她。兩人視線隔空交匯,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怒意令廉惜身子一軟,不由自主地往後跌去。多虧了苗清許反應夠快,及時伸手托住了她的腰,這才使她免遭屁股着陸的尷尬。
苗清許把袋子放進後箱,利落地開門:“上車。”
廉惜愣在原地,萬千思緒擰成一團亂麻。
苗清許清冽低醇的聲音,淡淡地響起:“要我抱你?”
廉惜終於元神歸位,小聲說:“我自己可以。”拖着笨重的身軀,小心翼翼爬上車坐好。
廉惜這輩子最不想見的人就是許聿旼和苗清許。前者是恨,後者則是愧。譬如此刻,廉惜就有如坐鍼氈的感覺,對着苗清許頭都擡不起來。但偏偏,她感覺苗清許的視線無處不在,就像一張蛛網將她圍了個密不透風。而她,對着他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當廉惜還在琢磨着怎麼開口給苗清許道個歉時,車子已經停在了小區樓前的榕樹下。
怎麼就這麼快呢?廉惜夢遊一般的下了車,坐在榕樹下乘涼的老阿婆一如既往熱情地和她打招呼:“小妹,回來了啊。你老公回來了呀。小夥子人長得好精神囁。”
“阿婆好。”苗清許倒是挺客氣,整一個溫文爾雅的翩翩公子。
廉惜臉紅,只能木着臉乾笑着欲還苗清許的清白:“他不……”
“走了,你站久了也不嫌累?”苗清許輕斥一聲,一隻手拎袋子一隻手來拉她的手。
廉惜頂不好意思,避開苗清許的拉扯,朝阿婆點頭笑一下,慢吞吞地走進樓道。等她氣喘噓噓地爬上二樓,苗清許已經氣定神閒地等在203門口了。
“你,你怎麼,知道我住什麼地方的?”廉惜後知後覺瞠目結舌地望着苗清許,一臉的驚悚。
苗清許劍眉微蹙,眉宇間閃過一絲薄怒。見到他有那麼可怕嗎?找到這個地方他費了多少事,她知道嗎?
大領導發怒?廉惜心頭猛地一跳,趕緊找鑰匙開門。
苗清許在屋內巡視一番,小小的一居室雖然老舊,但顯然,主人將它打理得整潔又幹淨。和在濱江花園時一樣,她還是喜歡在飄窗上鋪墊厚厚的羊絨毯,上面零散地擱着幾本書,擺放着一套茶具。
看來,即使沒有他,她也可以過得很好很安逸。這個念頭讓他恨得牙癢癢,她倒是若無其事,可他呢?
“你要喝什麼?”廉惜見他面色不善,問他的時候格外小心,聲音又低又輕。
“白開水。”苗清許坐到沙發上,看着她笨拙的身影在客廳和廚房裡來回穿梭。
“呃,純淨水沒了,冰箱裡的冷飲可以嗎?”廉惜在廚房裡揚聲問。
“我自己來。”苗清許人高腿長,幾步走到廉惜身後,直接伸手拿了一瓶冰綠茶,擰開蓋子喝了幾口,他望一眼料理臺上的紫砂湯鍋,“我餓了。”兩天的奔波勞累,他的確又累又餓。
“哦,我馬上做飯。”
廉惜趕緊翻袋子把超市裡買來的生鮮菜肉擱在料理臺上。
廉惜來這裡最大的收穫就是進步不小的廚藝了。她熟稔的淘米煮飯,將基圍蝦洗淨瀝水,給黃瓜去皮切好段,牛肉切細絲,紅泡椒香菜切碎,很快廚房裡飄來陣陣香味。苗清許靠在沙發上聽着廚房裡傳來的鍋碗瓢盆交響曲,合上眼睛睡着了。
廉惜擺好飯菜,看着苗清許從容的睡相,不知道該怎麼辦。他這是有多累啊,才這麼一會子,就睡着了。好吧,反正天氣熱,菜也不容易涼,睡就睡吧。廉惜嘆口氣走進裡間拿出一張薄毯,輕輕給他蓋上,毯子才落到身上他就醒了。他清亮的眸子直視廉惜的眼睛,彷彿要看到她心底去。
“對,對不起。我吵醒了你。”廉惜有些倉惶的後退一小步,撇開與他對望的視線。
廉惜忽然想起一句話:欠什麼別欠感情債。這下好了吧,見着債主就心虛腿軟。
“現在知道怕了?”苗清許勾起嘴角,扯了個譏誚的笑,慢條斯理地問廉惜,“先前的膽氣呢?有膽子跑就不敢面對了嗎?”
“……對不起。”廉惜低垂着頭,眼觀鼻鼻觀心,真心覺得自己此刻的狗屁道歉其實挺虛僞的。可是,除了對不起,她也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
苗清許盯着對面頭低垂着的女人,真想狠狠地抽一頓。他越想越氣,居然和他玩失蹤?她還有沒有責任心啊?還有,她憑什麼剝奪他做父親的權力?
有時候,沉默是一種比爆發更嚴酷的懲罰。時間彷彿被凍結了,籠罩在四周的是苗清許寒氣逼人的氣息。廉惜明白苗清許的憤怒。她多想把那些深藏在美麗表象下的污垢盡數抖落出來晾曬在苗清許面前,可她卻無力動手去掀開那一層華麗的遮羞布。她厭憎、鄙視、唾棄這樣的自己,卻沒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苗清許。說到底,她終究只是一個凡夫俗女,只想給別人看到那些存於外的哪怕只是浮華虛幻的華麗表象。
“先吃飯。”苗清許低醇清淡的聲音彷彿穿越了宇宙洪荒,廉惜恍惚生出一種類似於刑滿釋放的錯覺。
“……呃,我幫你盛飯。”廉惜像彈簧一樣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動作幅度之大,令一貫沉穩如鬆的苗清許嚇了一大跳,忍不住出言訓斥:“你有沒有一點身爲人母的覺悟啊?還是說你一直這樣對待我的孩子?”
廉惜驚悚地僵在原地,悽惶地望着苗清許:“不!你千萬不要這麼想,這個孩子……這個孩子,它僅僅是個意外……”她的聲音漸次低了下去,心口有如插着一柄鈍刀,被一點點地慢慢地蹂躪着分割着。
“意外?”苗清許被這個字眼刺痛,他幾乎想要掐死眼前的女人,他和肚子的孩子就那麼不受她待見?她好狠的心!苗清許盯住廉惜的眉眼足足一分鐘。
那目光太可怕。廉惜腿一軟跌坐在沙發上埋頭痛哭起來,心底的悲涼如潮涌瞬間將她淹沒。她從小就是乖乖女,她的人生軌跡順從父母親的心意,現如今,她的世界全毀了,乾脆而徹底。
許聿旼是她命中註定的劫數
,她棄他一次,他回報她一次。還有比這更公平的事情嗎?一步錯,步步錯。她犯的錯,活該她買單。可爲什麼還要拖着苗清許陷進泥淖?她不是個好女人,借酒放縱,連累無辜。
見她哭得傷心,苗清許看着頂難受。都說女人心海底針,男人猜來猜去總鬧不明白。一念至此,他認命。看來對她只能實行慢、忍、等三字訣,一步一步地蠶食掉她的心。他要俘獲她的芳心,讓她死心塌地地做他苗清許的女人。
苗清許默然坐在一旁,耐心等她哭夠了,這才重重嘆了一口氣:“吃飯吧,我真的好餓。”
“嗯。”廉惜哭了一場,心裡面好像沒那麼堵得慌了。苗清許就好似大海,總能夠化解她掀起的狂風巨浪。
廉惜頂着核桃眼和苗清許一起吃午飯。席間,苗清許話不多,細心地爲她剝蝦、乘湯、添飯。彷彿他就是這個地方理所當然的存在。
廉惜悶聲道:“你不要再來了。”
七個多月了,他翻天覆地的找她,她卻好似一滴水珠一樣,突然就人間蒸發了。若不是姜晨那次不經意的回眸,看到身懷六甲的她佇立在那個街頭,他不知道自己這輩子要翻天覆地到什麼時候才能找到她的影蹤。因而,苗清許毫不懷疑廉惜這句話的分量,沉默地點點頭算是答允了。
一時間,相對兩無言。
臨走前,苗清許想想不放心,對廉惜說:“你在這裡很好,別想着搬家,你現在經不起折騰。”
“我知道了。”廉惜低聲答允。她現在的情況,的確是跑不動了,第一沒精力,第二沒資金,第三那些顛沛流離的經歷實在是不忍再次回顧……
她只希望苗清許能信守承諾,不要再出現在她的面前。
“我走了。”苗清許手搭在門把上,目光落在廉惜高高隆起的腹部,黑如濃墨的眼底有深切的眷念。最後,還是伸手推開那扇足以分隔他和她的門。
“哎,等一下。”廉惜忽然想起廚房裡剛纔就準備好的便當。他是自己開車來的,從A市到這裡近千餘公里,開車想必也要八九個鐘頭。
苗清許微微揚眉,望着廉惜靜待下文。只見那笨拙的身影,走進廚房,不多時一個女生味十足的粉色卡通飯盒裝在保鮮袋內遞到他手上。
廉惜微微擡頭對着苗清許輕聲囑咐:“這個帶到路上吃,這些菜都是我特意分裝出來沒有動過的。路上小心些,別超速。到了的話,讓薇薇告訴我一聲。”
“嗯,好的,我會注意。”苗清許微笑着點頭,依舊是那個雲淡風輕的溫潤公子。
廉惜垂眸低首,不願意再看那樣的笑容。苗清許伸手想揉她的發頂,手伸到一半卻垂在了身側。然後,他深吸一口氣,終於還是擰開門鎖走出了那道鐵門。
門關上的那一瞬,廉惜鼻子一酸,擡起頭看着灰白的天花板不讓淚水流出眼眶。半晌,她聽到苗清許的沉悶腳步聲在老舊的樓道里漸漸遠去……
廉惜狠狠地逼退眼中的朦朧水汽,又一次告訴自己應該忘記那些過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