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小河旁。
尚揚坐在岸邊,聽着流水聲還有蛙聲,嘴裡叼着煙,好似很疲憊,一瞬間滄桑了很多,他承認這個社會上有很多不平事,如果把陰暗說成一百,人眼能看到百分之一已經勾勒,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在陰暗角落同樣適合。
王瑞就坐在旁邊,蜷着腿,把所有身體都蜷縮近尚揚的T恤衫,雙臂抱着雙腿,只露出一個腦袋,頭髮有些散亂,沒有整理,下巴盯在膝蓋上面,呆呆的望着河面。
這是一天之中最黑的時刻。
也是王瑞生命中最黑暗的時刻。
“我沒有父親”
尚揚緩緩開口,或許是發生在眼前的一幕對他衝擊太大,或許是憋了一肚子話,只能對半陌生,無關緊要的人說出口,又或者這個氣氛下只能用更悲傷的故事緩解。
“應該是有父親,但從不知道他是誰,從出生開始就被人叫成野孩子,我記得幾歲的時候,牽着母親的手在前面走,後面會有小孩扔石子,還會有婦女吐唾沫,罵我母親道德敗壞、不知廉恥”
“最開始的時候我還因爲這個記恨過母親,爲什麼我一生下來就該被人唾棄、被人罵、被人欺負,有時候走路聽到後面有聲音就會偷偷的回頭,把他們所有人的樣子都記下來,在心中暗暗發誓有一天,一定要把他們的嘴縫上,你可能不相信,我在七歲的時候買了第一把刀,削鉛筆的小刀,大概有七八公分,這麼長…”
尚揚擡手比劃一下。
“當然不是用來削鉛筆,而是想殺了他們,只要殺了他們,我就再也不用聽他們背後罵我的母親,更不用承受他們在背後扔石子”
“很陰暗吧,我現在想想都覺得恐怖”
“但是我母親是一個擁有大智慧的女人,她逆來順受、任勞任怨,別人說什麼從不反擊、哪怕是罵她,她也會笑笑然後走掉,別人把她當成瘟神,都離她很遠,對了,我家樓下有一排石頭,那幫長舌婦吃完飯就會坐在上面東家長、西家短,當然,更多的時候是在討論我父親是誰,我母親有沒有跟哪個光棍搞到一起…”
“我母親對這些也都不反抗,她吃完飯也會下去,一個人坐在遠離人羣的石頭上,聽着她們侮辱謾罵,然後一點點靠近,她每天靠近一毫米、一個月靠近三公分,一年靠近一尺,用了十年時間把自己和他們的距離拉近…”
王瑞眼睛終於不再盯着河面,緩緩轉過頭,怪異的聽着尚揚嘴裡的故事。
有藝術加工,不過成分不大。
“別人都煩她、辱她、罵她,可她用這十年來的不反抗,也讓大家沒了說她的興趣,原本出身就應該有的環境,我母親用了十年,這十年間,誰家有問題、誰家需要幫忙、誰家請客隨份子,不告訴她,她都會主動去,久而久之,別人也能對她笑了,路上遇到也能招呼一聲了…”
“你猜現在怎麼樣?”
尚揚臉上浮現出驕傲的神情。
王瑞眼神疑惑,卻還是沒開口。
“現在整個小區裡,誰家有什麼難解決的事,都願意找她,誰家請客吃飯、非但讓她去,還得坐在最前方主賓席,如果小區成立業主委員會,投票選舉,她能獲得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票數!”
王瑞的表情有幾分驚訝了。
尚揚把菸頭扔掉,笑道。
“所以啊,再大的磨難用十年來衡量,都會變得微不足道,結果也能翻天覆地,有些錯誤未必是我們自身的,很可能是別人附加給我們的,三人成虎,大致就是這個道理,但我們該如何解決,這是技術活,我母親用十年努力告訴我,只要自己願意去朝好的方向努力,總會有撥雲見日的一刻…”
他更想告訴王瑞,事情終究會過去。
見王瑞沒有開口的意思,又道:“再說說我,就是在這種家庭環境下長大的,成人還有理智,最多嚼嚼舌頭,小孩就不一樣了,哪有思想,只顧着吃喝玩樂,我小時候經常挨欺負,那時候個子不高,打不過別人,母親給帶的水果也經常被扔掉,最嚴重的一次,是掉到廁所裡…”
“不知道你見沒見過那種廁所,是在教學樓外面一個單獨的房子,兩側是男女衛生間,中間是糞池,蹲廁,有個斜坡,排泄物都順着斜坡掉下去,他們欺負我,不小心就掉下去,設計者也是腦殘,小學生能長的多大,蹲位太寬,像是坐滑梯似的滑下去了,好在裡面剛剛清理完,幾乎什麼都沒…”
“後來上了課,沒什麼人,沒人能幫我,就等到第二節下課才被發現,被老師救出來的,問爲什麼掉下去,不敢說被欺負,要說出來他們還得給我推下去,就說不小心,後來不知道哪個王八蛋傳的,說我爲了偷看女孩上廁所,主動跳下去…”
“媽的,我才小學,知道什麼叫偷看!”
“呵呵…”
王瑞輕輕笑了一聲,終於露出笑容。
尚揚也會心的笑了笑,他能做的不多,多陪一會兒而已。
又憤憤道:“全學校都知道我掉到廁所裡,沒人願意跟我玩,所以就成了最孤僻的一個,我又拿起那把小刀,想把所有說我的人,嘴都給撕爛…”
“可有響起了我的母親,她很平和、很溫順,甚至可以說逆來順受”
“也就忍着,忍着…”
“直到十幾歲,進入了青春期,知道吸引女孩注意,每天早上都穿着白鞋白襪子上學,還沒等走進學校,就被人踹的全身都黑了,我想着這樣不行,從幾歲就開始偷看女孩上廁所的我,不能越長大越窩囊啊,後來骨氣勇氣找個女孩表白,那個女孩又找到其他男孩給我揍了一頓,情急之下拿起一塊磚頭扔過去,沒想到他們都傻了,不敢動,還嚇哭兩個,看我的眼神都變得驚恐…”
“那一刻,我感受到爽點,是真舒服”
尚揚眼裡滿滿的回憶。
王瑞變得更加安逸,貌似也聽進去了。
“從那天以後,我就開始了牛逼人生,呼風喚雨,女孩的情書一沓一沓收,女朋友一個一個換,上學有人接、放學有人送,走起路來後面跟着十來個小弟,去食堂吃飯也從不用排隊,這麼說,去廁所都沒排過隊…”
“大佬!”
王瑞開口,說了兩個字,很沙啞。
“對,大佬!”
尚揚傲然點點頭:“那時候我就差回家對我母親說:嗨,你看看,我現在的地位都是努力換來的,不比你的做事方法差!”
又苦笑道:“但好景不長,無憂無慮就那幾年,畢業了,沒上大學,以前那些朋友也都不聯繫,仿若一夜之間,什麼都沒了,天都跟着黑下來,一切又回到原點,可沒想死,就得活下去啊,租了個水果攤,賣水果,賺着富不起來又窮不死的錢”
“直到某一天,我的一個親戚從省城回來,需要我家裡去吃飯,其實這麼多年都沒見過幾面,別提什麼親情了,吃飯時吵了起來,我曾經最爲驕傲的過往,就成了他們攻擊的目標,還說我是掃把星,早晚得近監獄之類的,氣不過,就走了出來”
“爲了改變生活方式,有一天能坐在飯桌上,不被他們詆譭,我選擇前途更大的俱樂部工作,有風險,收入更高,前途也更光明一些,也就是現在的我”
“我想啊,母親從被人唾棄走到鎂光燈下,我能從被人欺負,走到前呼後擁,這世界上沒有努力二字無法達成了,如果還沒成功,就是努力不夠…”
“每天二十公里長跑,揮拳兩千次,負重練習累計三十噸,每個星期站着被人打十六個回合,每當做完這些,我就感覺離成功又進了一點!”
尚揚很平和,從始至終都很平和,沒有抑揚頓挫,沒有聲嘶力竭。
都是在平靜闡述。
“所以,你是想告訴我,只要努力一切都能達到?”
王瑞開口,比剛纔字數多了很多:“今日之仇看似沒辦法報,只要一直努力,終有一天會報的?”
“正解!”
尚揚笑了:“我不是一個很大度的人,也不願意勸別人大度,我現在的努力也只是爲了達成我想要的目的而已,假如有一天成功了,要坐在趙本忠家的主位上,讓他們都眼巴巴的看着我動筷的一刻,我不吃,他們都得等着,呵呵…我還是這麼卑鄙”
“也支持你,一直努力,直到有一天,什麼李振乾還是他的司機張宇,都得在你腳下俯首稱臣的時,張昭帶來的傷害就會不足掛齒,說不準…你還會感激他!”
王瑞聽到張昭的名字,又沉默了。
沉默了足足五分鐘:“我能抱抱你麼?”
尚揚無所謂的張開雙臂。
王瑞把身體一歪,緩緩靠在他懷裡,又環抱住,緩緩道:“謝謝你的故事,我已經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尚揚嘴角微微上揚,看向遠方,天空不知何時已經泛起魚肚白,要天亮了。
隱約間,還看到在魚肚白下,有紅藍相間的燈光在逐漸靠近…
報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