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城、西山。
夕陽快要下山,天邊被映照成紅色。
這裡一片寂靜、祥和,山上爲數不多的柏樹只剩下枯樹枝,倒是漫山遍野的松樹已久綠意盎然。
尚揚和趙素仙站在這片正常人絕對不會在這個時間點來的山坡上,遠處是王衡還有幾名壯漢在警戒,畢竟得罪了王熙雨,天知道這個娘們發起瘋來能做出什麼事,不得不防。
趙素仙這麼多年來終於穿上最華麗的打扮,很可惜是一身黑色,看起來高貴神秘,奈何在這個氣氛下,讓人感覺很壓抑。
因爲他們倆的身前,就是一個墓碑,墓碑上寫着“尚垠之墓”上面還有一張黑白色的照片,照片中人英姿勃發、面帶笑容,雙眼卻能把人看透。
這裡是單獨一塊空地,大約一畝地的山坡也只有這一塊墳墓,並不墓園中的下沉式,而是傳統的墳頭,還是用水泥堆砌,地上鋪滿了鵝卵石,周圍又種滿松樹。
如不不是墳墓,這裡倒像是個花園。
趙素仙低頭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發呆,一動不動。
尚揚心情也很低落,其實他到現在都不知道趙素仙對他是什麼感情,或許這麼多年單身一人是因爲他?又或許早就把他忘記,能當成朋友看待。
“尚垠,我把孩子撫養成人了!”
趙素仙終於開口,並沒有多悲傷,還帶着淡淡的笑容,夕陽的餘輝照在她臉上,布上一層平日裡罕見的優雅之美:“這麼多年來咱們從未見過面,真沒想到再見面會是以這樣一種方式,都說人在彌留之際會迴光返照,不知道你在最後幾秒,腦中在想什麼?”
遠處的王衡回頭看看。
他一直盼着能回到省會,終於如願以償,但一直以爲能在五爺身邊,可沒想到回來之後是這樣一副天地。
“尚垠,你還記得當年我決定從家裡跟你跑出來時說過的話麼?我說:爲了你我願意冒天下之大不韙,放棄一切,但如果你不能爲我穿上婚紗,我就要讓你後悔一輩子,我沒穿上婚紗,不知道這輩子你後沒後悔?”
聲音平淡中透露着悲涼。
照片中的尚垠自然沒辦法回話。
尚揚還從未聽過他們之間的故事,現在也全當是聽聽了。
“其實不怪你,造化弄人!”
趙素仙緩緩搖頭,嘆息道:“如果不是那幾年政策比較嚴,國際關係比較緊張,或許我們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今天我不會站在這裡,可能是坐在家裡看電視,又或是已經哄孫子了”
政策?
國際關係?
尚揚聽的腦袋發暈,搞不懂在說什麼。
“不過說什麼都晚了,今天就是來看看,順便帶尚揚來看看,你這一生沒盡到一個做爸爸的義務,同樣也沒聽過他叫你一聲爸爸,你們兩個人誰也不欠誰的,而且我兒子比較高風亮節,你留下的遺產他一分沒要,所以你在地下有知,也不用擔心了”
尚揚看了看趙素仙的側臉,發現其中有悲傷,但更多的是倔強,來自一個女人的倔強。
趙素仙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轉過頭,看向另一面。
這裡處於永城的最北面,同樣也是高處,能俯瞰大半個永城,此時已經亮起萬家燈火,更有五彩霓虹。
山上風大,吹的她衣服獵獵作響。
她看了大約一分鐘,終於開口道:“其實當年我走不怪他!”
尚揚沉默着,不開口。
“就在公司最輝煌的時候,我懷了你,本打算將這個消息告訴尚垠,也告訴這幾位哥哥,但這個時候他們鬧矛盾了,吵着要分家,在當時的時間點,我沒辦法把懷孕的事情說出來,因爲一旦他們都知道,就會更多的爲我考慮,產生裂縫的關係,不可以維繫,強行綁在一起,分開的那天會傷到更多人…”
尚揚不是小孩,能明白這個道理。
趙素仙雖說不是他們兄弟五人的團體,但確實尚垠的妻子,除了是年紀最小,也是心最細、穩定大後方的女人,沒有人把她當成尚垠的老婆,全都當成親妹妹看待,否者也不可能叫她爲仙兒姐。
如果知道她懷孕,至少她的話語權會變大,但她又知道在這五個人之中,自己說任何都不合適,也就什麼都不表態。
“他們五個人還是分開”
趙素仙緩緩開口。
“尚垠最開始是做什麼的你應該知道,是時代的特性,現在已經不可取了,他們五個人擰成一股繩,所向睥睨,就連當時的老白家,有事情都得希望他們出面解決,勢力很大,可他們分開,這股繩就斷了”
“繩子斷了,仇家並沒斷,他們當時得罪的人數都數不清,而這些人沒有一個是宵小之輩,都是一方的社會大佬,又或是犯案無數的亡命之人,我不確定他一個人的力量能不能保護的了我,而我又必須要保護肚子裡的你!”
聽到這,尚揚的心像是被針狠狠紮了一下,有些心疼。
如果當初她沒有懷自己,是不是就不會與尚垠分手?
那樣她的一生將會過得很幸福。
擡起頭,看過去,越來越覺得愧疚。
“不怪你”趙素仙怎麼能看不出他的心思,轉過頭,微微一笑:“因爲當時我給過他機會,第一是娶我,如果他娶我,我將義無反顧陪他在永城,什麼風險都認了”
“他也同意娶我,但是得在一年以後!”
“我可以等,但我的肚子等不了,如果我的肚子大了,被仇家看到,一定是沒有好果子吃,而我又必須要把我的孩子生下來!”
“所以沒必要爲了一個男人還不能確定的話,用我的孩子來冒險!”
“最後問了他一次”
“他才告訴我,他的一切只有名字是真的,剩下一切都是假的,公司是找代/辦公司申請下來,至於怎麼做到的他也不知道,他並不是個孤兒,也不是無父無母,更不是本國國際,準確的說,他應該算是華人,就是他生病住院的那個國家,回到國內是因爲家裡逼迫他結婚,偷渡回來的,就是爲了躲避婚姻…”
尚揚聽得目瞪口呆。
尚垠居然不是本國國籍?
是個華人?
這一切都感覺在做夢一樣,要不是母親親口把話說出來,覺得在講天書。
“懷你那幾年正是國際關係緊張的時候,這種跨國婚姻需要很繁瑣的手續,和審批流程,而且很有可能被拒絕,最重要的一點,如果他結婚,家裡可能會知道,所以他讓我等,等他做出成績,也有資格與家裡談判的時候再娶我!”
“明天和意外哪個先到來,誰也不確定,我不能挺個大肚子陪他冒險,如果有一天一屍兩命,我會選擇永世不再爲人,所以在權衡利弊之後,我決定離開,回到臨水縣!”
“雖說被千夫所指、被人在背後嚼舌根,但當時你姥爺趙本忠是廠長,化工廠又是萬人大廠,我住在家屬樓裡,任何仇家都不敢來,因爲只要我遇到危險,哪怕是趙本忠公開放話不認我,化工廠的工人也不可能不管!”
尚揚沒想到居然會是這樣。
其實他很小的時候經常挨欺負、上廁所被人扔鞭炮,走路被人套上塑料袋一頓打,更甚者還有人扒他褲子,把褲子扔掉,那時候他就在想,爲什麼不能搬家,爲什麼母親要整天被人在背後說,自己也挨欺負,卻還是得在這?
逃走不好麼?
後來也是因爲被欺負的忍無可忍才反擊。
現在明白了,在化工廠家屬區丟的是人,一旦走出去被人找到,丟的可能就是命了。
“謝謝”
尚揚也不知因爲什麼,鬼使身材的說出這兩個字。
“傻兒子”
趙素仙會心的笑了笑,她說這些主要是解開尚揚的心結,因爲離開的選擇並不能全怪罪尚垠,自己也有問題。
尚揚看到她笑,也轉頭看了眼墓碑,突然間對這個男人有很大改觀,或許他也不想讓趙素仙走,只是當時五個人分開的是現實處境,讓有身孕的趙素仙沒辦法感覺到安全感而已。
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他的家人沒有來找過他?按照年紀推算,他父親的年紀,最多與我姥爺持平,應該還在人世,他在國內又做的這麼大,應該來找過纔對?”
尚垠比趙素仙大幾歲,但趙素仙是趙本忠最小的閨女。
“這個我也不清楚,因爲這麼多年我沒在身邊…”趙素仙搖搖頭,隨後道:“走吧,天黑了,山上風太大,別凍感冒了…”
尚揚點點頭,跟着走下去,心中還是費解,理論上來講,尚垠的生意已經遍佈到國外,畢竟江濤都在鄰國開個礦,他雖說沒有馬霸霸、王霸霸,名聲那麼大,但也不至於一點察覺不到。
自己親兒子死了,怎麼都不來看看?
還是以爲他二十多年前偷渡時就死了?
不知不覺間已經走下山。
“你先上車…”
趙素仙停下腳步道。
尚揚沒多想,走上車。
趙素仙見車門關上,向遠處走出幾步,王衡跟在身邊,也走出去。
趙素仙盯着山上道:“找兩個人,把墳挖了…”
“啊?”
王衡嚇了一跳。
趙素仙又道:“然後你帶着骨灰盒,出趟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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