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黑,無繁星、無月色,大年三十的夜晚,空中雷聲大作。
事發一分鐘後,丁小年雙手抓住冰面,終於從透氣口裡爬上來,全身蛻力的坐在空蕩蕩冰面上,冰面不吸光,他一個人的身影極其突兀,雙眼呆呆盯着,像是傻了一般。
兩分鐘,這處不大的透氣口仍然沒有半點波瀾,被破開的一層薄冰隱隱有要重新凍結的跡象。
三分鐘。
有人從護欄外跳進來,是過年還在上班,別墅區的幾名保安,他們在吳蘭身邊稍作停頓,隨後向丁小年迅速跑去,給他扶起來,由一個人揹着他跑到護欄外,送到溫暖地方,剩下幾人圍在透氣口長吁短嘆打電話。
十分鐘。
警車、消防車、救護車依次到來,岸邊燈光大作,幾盞強光燈被通電,把湖面照的宛若白晝,破冰口一圈圍上警戒線,人員在周圍商量對策。
十五分鐘。
迎接新年,惠東市燃放的最大一顆爆竹轟然炸裂,震的全市動盪,令所有人措手不及,以別墅區爲爆炸點,升起蘑菇雲,讓全市都籠罩在刺眼的光亮之下。
第二十分鐘。
全市各個高檔小區,不時有豪車出行,放棄與家人跨年機會,主動走出家門,在通往別墅區的路上匯聚成一條長龍,全部打着雙閃,以此進入別墅區。
第三十分鐘。
別墅區湖邊護欄外人滿爲患,短短半個小時,人數已經聚集不下百人,而這百人,全都是有一定社會地位,無一是市井小民,距離最近的觀看地點已經無處下腳,並且人數還在不斷持續增加之中。
人們全都盯着湖中心的警戒線中央。
惋惜、唏噓、悲嘆、期待、哀傷。
各種情緒匯聚成一團,讓整個別墅區都陷入死氣沉沉的氣氛之中。
因爲誰都知道,周騰雲已經沒有生還希望,這位從祖上就在惠東市佔有一席之地的大佬,不可能繼續睜開眼看世界,當下等待的,是看什麼時候能把他撈出來。
“咯吱…”
別墅門前的路上傳來一陣急剎車聲。
車剛剛停穩,車門頓時被撞開,一名身材高挑的短髮女子,淚流滿面從車上跳下來,瘋了一般直奔護欄外。
“騰雲…周騰雲!”
聽到有女人喊叫,圍在前方的多數人回過頭。
“唐悠悠…”
人羣中有人認出來,所以對她的蠻橫衝撞全都選擇主動避讓,唐悠悠衝到人羣最中央,慌亂的尋找,動作不算敏捷,但也快速翻過護欄,不顧危險,在衆目睽睽之下,直奔中央的警戒線衝過去,相對於湖面,渺小的身影摔倒幾次,又倔強的爬起來,終於衝到最中央,最後被人攔住,坐在冰面上嚎啕大哭。
她並不是裝的,而是真的戳到痛處。
今夜對周騰雲說的一切狠話、所有絕情,都是在節骨眼上必然選擇,相處幾年時間,哪怕沒有確立戀愛關係、沒有發生身體接觸,感情一點點堆積也能達到質變,假如周騰雲不是直接讓槍手上門,如果心平氣和的坐下來,她能恭恭敬敬的給周騰雲道歉。
在熱血上頭時,夫妻打架可能鬧出命案。
可在冷靜時,路人對罵也能握手言和。
唐悠悠沒希望周騰雲死,想都沒想過,突如其來,對她也是重大打擊,畢竟不是冷血動物。
“噠噠噠…”
尚揚從車上走下來,站在人羣最外圍,地理位置加上身高優勢,讓他能看清眼前一切,更能看清湖中央的身影,內心平靜到異常,無波無瀾,他不知道別人怎麼樣,但他是“易折不宜彎”周騰雲幫過他,所以即使今天到最後,想的也是怎麼逃過一劫,而不是把周騰雲弄死。
距離到現在,不過短短一個小時。
準確的說,分開半個小時之後,周騰雲就掉近冰窟窿裡。
尚揚手指尖在顫抖,仍然難以置信,周騰雲是誰?那是堂堂惠東市大佬,旅遊景區投資三點二個億的大手筆,整個惠東市找不出第二個人,怎麼能說沒就沒了?感覺與做夢沒什麼兩樣。
“咯吱…”
路上一輛寶馬轎車停下,從車上走下來兩人,男人滿臉凝重,女人滿是冷漠,兩人一步步走進,走到人羣外圍。
尚揚聞到身邊傳來一陣與衆不同的香氣,轉過頭,看到來人頓時一愣。
馮玄音!
馮玄音穿着一身很古風的長款開衫,下身穿着一條類似練功服的寬鬆褲子,衣服與青絲被寒風吹得飄飄蕩蕩,沒有化妝,純素顏的面孔也堪稱美豔不可方物,男人自然是何尤夫,穿着相對平時隨意了很多,默默站在身後。
尚揚憋了眼收回目光,實在是沒心情與她打招呼,況且兩人也談不上是朋友。
馮玄音目視前方,無波無瀾道:“本以爲你被逼急了會弄死周騰雲,沒想到最後死在丁小年手裡,可惜了…”
聲不大,卻也不小。
“嘩啦啦…”
讓後排的一羣人猛然回頭,當看到開口的是她,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刷”
尚揚也瞬間轉過頭。
冷聲道:“你說什麼?”
“本就不是秘密,還不知道?”
馮玄音平靜如水:“丁小年是吳蘭的情人,今夜兩人幽會被周騰雲撞到,在湖面上打起來,他追趕丁小年,兩人一前一後掉進冰窟窿裡,結果卻是丁小年爬上來,周騰雲沉在水裡,你說爲什麼?在水裡又發生什麼?”
衆人聞言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之前衆說紛紜。
有人說是周騰雲喝酒喝多。
有人說周騰雲在釣魚。
還有人指出是因爲吳蘭出軌。
可大家都沒有確切答案。
馮玄音說出來則不一樣,她的渠道一定是得知所有事實。
“丁…小年?”
尚揚感覺被人敲了一悶棍,呼吸都變得困難,丁小年參與其中?腦中不由浮現出那個略顯肥胖的身影,他怎麼敢於吳蘭勾搭到一起?不可否認,近期的丁小年確實變了,變得格外崇尚經濟暴力,一言不合就用錢砸...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在山莊的時候,丁小年曾說過:“這次還他的情,下次見面就下死手…”
如此說來,李念的猜測全部得到印證,他的另一半,確確實實是吳蘭。
“唰…”
他瞬間邁步,要去了解情況,假如真的是丁小年弄死了周騰雲,那麼這個死胖子可能真的要死翹翹了,馮玄音這麼牛的人物都沒敢碰周騰雲,就是因爲一旦動了影響太大,只能一點點蠶食,而現在鬧出人命…他一定得陪葬。
“不用着急,沒人有證據”
馮玄音不轉頭、不動眼:“現場有監控,能證明丁小年是被動挨打逃亡,慌不擇路掉進冰窟窿裡,周騰雲是措手不及掉進去,一切都只能看見在冰面以上的情況,至於在水下發生什麼,沒人能看清,只要他心裡素質過硬,誰也找不到證據…”
確實,在水面以下,尤其是水溫冰冷,再加上湖底有暗流,各種複雜情況交織在一起,真無法判斷髮生什麼。
尚揚要緊牙關,盯着馮玄音,事情起因她也有關係,要不是當初他給吳蘭安排服務,丁小年不可能進入別墅,更不可能發生今天情況。
“你可以放心,丁小年也算是幫我的忙,自然不會讓他在裡面呆太久,不過…至於呆多長時間,還要看你的誠意!”
馮玄音絲毫不避諱。
更懶得理會其他人的目光,甚至對眼前這羣裝作悲傷的人很鄙夷,現在只是情況不允許,這羣人說不準在心裡偷偷的笑,周騰雲暴斃對公司的影響可想而知,留下的巨大蛋糕等待瓜分。
馮玄音之所以不避諱,是她埋了這麼多年的棋子產生意想不到的收穫。
一直在打壓周騰雲的資金鍊,並在暗中拉攏吳蘭。
目的是爲了成爲最大股東。
要等一起發酵還需要幾年時間。
可週騰雲突然撒手人寰,沒兒沒女無父無母,所有財產只能由吳蘭繼承,而這個女人的,就相當於她的。
尚揚盯着她,心裡略感憤怒,他自然不希望丁小年出事,但也沒想清楚她是什麼意思。
“把李龍給我?”
馮玄音表情終於有所變化,很玩味兒,關於李龍的身份一直查到現在,也沒有查出任何端倪,她不容許惠東市有一位能闖入不夜城的高手,如果沒辦法確定他毫無危險,最好的辦法就是收入麾下。
出神入化的卸骨法,讓她不禁側目。
他正看着尚揚,就聽身後傳來聲音。
“李龍是誰…惠東市還有其他姓李的人,能讓你馮玄音看在眼裡?”
循聲望去,就看一位穿着傳統唐裝的老人緩緩走過來,白髮蒼蒼、精神矍鑠,走起路來邁着四方步,更像鴨子划水,中等身高、中等身材,雙眸透漏出的不是慈祥、不是渾濁,而是帶着絲絲銳氣。
見到他到來。
多數人開口打招呼:“李爺…”
“李總…”
尚揚不認識他,但看身邊走路都如青松一般的身影,是有一面之緣的張宇,被譽爲惠東市第一悍匪,市裡自由搏擊俱樂部、八角籠裡走出來的真正高手。
如此看來,這老頭一定是李振乾!
尚揚沒想到第一次見面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很有自知之明,與這樣大佬站在一起,是容易遭人恨的,悄悄向後退兩步,脫離他們的範圍。
“除了你李爺,就剩下那個李龍了…”
馮玄音隨意回道。
她不是一個好人,既然李龍有威脅,還不如也落入這個老死頭子的眼裡,說不準他還要主動試探試探,也就樂享其成。
“哦…還有這個人?有機會得見識見識”
李振乾站穩,揹着手,緩緩轉過頭,看向一旁,眉眼壓低幾分,冷聲道:“你就是尚揚?”
“對!”
尚揚點點頭,不知所以,但隱約間覺得這老頭好像看不上自己。
李振乾沒有過多言語,收回目光,揹着手向人羣中走去,人羣分開一條線,讓他通行,馮玄音高深莫測的看了眼尚揚,跟在旁邊走到最前方。
尚揚沒動,覺得這兩個東西都不是善類。
望了眼正前方湖面,很多大型器具已經入場,只能破冰撈人…
他猶豫片刻,覺得還是應該先關注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