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帶來的往往不是寬容,很大可能是得寸進尺。
看周叔臉上煎熬的表情,以及不得不忍下來的眼神,很簡單就能判斷出,這種事情已經不是第一天發生了,比大衆浴室大不了多少的換衣室裡,笑聲仍舊不絕於耳,七名光着上身的壯漢都左邊,中間是很大一塊空地,周叔穿着西裝的瘦小身軀,和初來乍到的尚揚被孤立在右邊。
事實上。
從他們口中聽見“傻兒子”這三個字,尚揚並不意外,初次接觸周飛的時候就感覺這個人精神不太正常,哪怕自己只是個小小的陪練角色,也不可能沒有丁點言語交流,上來就打,機械一般的運動,給人的感覺太僵化。
“噠噠…”
最開始說話那名壯漢晃着脖子走過來,剩下的幾名壯漢,除了一位坐在更衣室中央的長條換衣沙發上,其餘都站在一旁,眼睛笑眯眯的露出期待眼神。
尚揚和周叔也坐在換衣沙發上,就在門口處,背對着衆人。
腳步聲越來越近,絲絲入耳。
周叔面龐上出現難以掩飾的緊張,整個身體都開始繃緊。
旁邊的尚揚很詫異,按理說大家都在一個拳場打拳,沒有私人矛盾,在臺下也不至於如此。
“啪…”
一雙張開足以抓住籃球的大手,拍在周叔後勃頸上,把周叔身體拍的一顫,隨後這雙大手的主人緩緩坐在旁邊,眼睛眯成一條縫戲虐道:“老周,剛纔跟你說話還沒回應我,提議怎麼樣?娶個媳婦你和傻兒子一起用,後路我都給你想好了,生下來孩子,你既能當爺爺也能當爸爸,周飛還有個兄弟,要不然他以後怎麼辦?你看他那個傻樣,等你死了他怎麼活?”
尚揚轉過頭,冷冷的盯着坐在旁邊這人。
“呵呵…”
周叔尷尬的笑了笑,也扭過頭,剛纔能裝成無動於衷,已經被堵到身前,躲是躲不過去了,但並不是反抗,而是順着話題,言不由衷道:“攢錢呢,等攢夠了就給他娶媳婦,到時候給你們喝喜酒,大家都要來啊,捧個場,給個面子,咱們也要個人氣…”
此言一出,身後的幾人都嗤笑出來。
“真的?”
旁邊的壯漢眼中一亮,調侃道:“不管他們這幫傢伙去不去,我必須得到場,不爲別的,就是晚上入洞房的時候,小飛技術不嫺熟我還能指導指導,我估計他學不會,不過這點你大可放心,他不會我來,洞房花燭一定搞得熱熱鬧鬧…”
剛纔的話已經是赤裸裸的羞辱,而現在,羞辱無疑附加了另一個層次。
洞房花燭多神聖的詞,可主人公變了,就會變得骯髒齷齪。
“老黑,憑什麼你來?當我們是吃乾飯的?”
更衣室另一邊想起嬉笑的聲音。
老黑,也就是坐在周叔旁邊男子的綽號,皮膚確實比較黑。
“對啊,咱們都是一個公司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周飛的洞房花燭,你一個指點分明就是不把我們當兄弟,不仗義昂!”
老黑回過頭應承道:“好說,好說,反正不是我媳婦,大家一起來…”
他說完,又回過頭,抓在周叔脖頸上的力度,明顯更重了幾分,把頭低下幾分,盯着周叔的側臉又道:“老周,我這麼說你可別生氣,你能聽出來都是爲了你的傻兒子好,畢竟第一印象很重要,要是實在不開心,你也可以一起,大家一起交流嘛,切磋切磋技術!”
“呵呵…”
老周繼續尷尬的笑着,不知該怎麼迴應,也就低着頭不迴應,連旁邊老黑的目光都不敢看,完全一副人有欺凌的樣子。
“啪…”
老黑又重重的拍了下週叔脖頸,不出意外,體重絕對不到一百斤的周叔,被拍的身體又是一顫。
“說話,到底同不同意給個意見,但你放心,生出來的孩子不管是我們的,還是胳膊鄰居的,或者是街邊乞丐的,我們都讓他姓周,沒人跟你爭!”
“把手拿開!”
後面的人還沒來得及笑,就聽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傳來,不出意外,正是旁邊的尚揚,雖說沒經歷過職場打拼,電視看過不少,知道總有那麼一些所謂的同事背地裡捅刀子,如果是別人也就罷了,尚揚結對不會開口,可偏偏是讓他在“父親”這個詞中,還有一些期許的老周。
早就已經被氣的熱血翻滾,面色通紅,雙手攥緊拳頭。
老黑聽到這個聲音一愣。
不僅僅是他,就連在一旁看戲的幾名壯漢也把笑容逐漸收緊,剛纔抱着的胳膊放下來,靠着牆的身體緩緩站直,嚴肅的盯着前方。
老黑臉上表情也逐漸變冷。
他還沒等說話,就看周叔頓時慌張開口道:“黑哥…黑哥,別生氣,小尚初來乍到不懂規矩,我也沒告訴,對不起,對不起,我的錯,你消消氣...”
看周叔嫺熟的求饒樣子,已經不止一次兩次。
“滾蛋!”
老黑沒有因爲他的求饒變得收斂,反倒是愈演愈烈,雙眼死死的盯着尚揚,抓住周叔後脖頸的手臂也沒鬆開,而是猛然用力,就看周叔的身體霎時間從沙發上彈出去,老黑的手臂快有周叔小腿粗,力道可想而知,周叔猝不及防的趴在地上,嘭的一聲,摔得很重。
剛纔兩人之間還隔着周叔,而現在空無一人。
老黑一字一句道“非但沒送,還給他扔出去,你能奈我何?”
“唰…”
尚揚瞬間從沙發上站起來,準備還擊,在他的字典裡有被打死的,沒有被嚇死的,換句話說,他很想靠別的找回場面,可當人一無所有的時候,貌似就剩下拳頭。
身後的幾人見狀,齊刷刷邁步過來,僅剩下坐在兩排鎖衣櫃中間沙發上的男子,他表現的很鎮定,眼睛一眨不眨,臉上無悲無喜。
女孩們稱他們爲行走的荷爾蒙,看身上的肌肉,也確實體現了男性的剛強魅力,這羣肌肉走過來,結果很顯然,並不是要拉架的,僅僅幾個人,卻有着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架勢。
正在這時,就聽“咯吱”一聲。
剛剛尚揚進來的房門被打開。
從外面走進來一位穿着休閒裝的中年男人,個子不高,乍一看是普通人,並沒什麼特點,稱不上慈眉善目,倒有幾分兇面,他的出現,讓房間內的氣氛頓時凝固,尚揚剛來不認識,但只要拳場的人都知道,這人叫葛中,別人都叫葛總,拳場的日常事務都是他負責,地位除了兩位經理之外,就是他了。
葛總剛進門就發現情況,微微蹙眉,面露不悅。
“葛總…”
“葛總好”
這些行走的荷爾蒙沒有了剛纔的氣勢,頓時如貓咪一般乖巧叫道,不斷點頭哈腰。
能打的…確實不如有權的!
葛總沒立即應聲,低頭看了眼被老黑推飛到地上,現在還痛的面色鐵青的老周,知道這老頭剛纔一定挨欺負了,但也沒開口詢問,每個地方有每個地方獨特的規則,至少弱肉強食這四個字,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都他媽沒事閒的,有勁留到臺上去鬧,誰再敢鬧事全他媽給我滾蛋!”
葛總聲色俱厲的吼道。
聽到他喊話,這些人全都噤若寒蟬,就連剛纔最爲囂張的老黑都低着頭,陪着笑臉。
葛總說歸說,他平日裡十天半個月不會來一趟後面,即使再打起來也不知道,說完之後,看了眼完全站起來的老周,又看了看尚揚,問道:“你就是來替傻子飛的?”
傻子飛,應該就是周飛。
尚揚點點頭:“我是來替周大哥的…”
葛總聽到答覆,上上下下打量了尚揚一番,隨後不留痕跡的搖搖頭,這副樣子與他認知中的拳手身材相差太多,但也沒開口否定,畢竟老周父子也算是拳館的一大噱頭,傻子飛,每次贏一場比賽之後,就會對着拳場高喊“我要賺錢娶媳婦”還真收穫了不少願意買門票進來看的。
作爲管理者的葛總自然知道,有些時候還是得放點水。
輕飄飄道:“好好準備吧…”
說完,看了眼前方坐在沙發上的壯漢,轉頭走出去。
尚揚這才注意到,原來在別人都變得惶恐之時,這個壯漢居然連動都沒動,只是看懂了葛總留給的那個眼神,這才站起來,他路過之處,其他人全都向後撤一步,把路讓出來,走到門口,沒立即出去,停住腳步看了看尚揚。
道:“你是叫尚揚吧?我聽過你,我弟弟以前整天跟在你屁股後面,張嘴閉嘴的都是尚哥說,連我這個親哥哥說話都不聽,但這裡不是你見過的那些,靠着兇狠就能揚名立萬,這裡有規則,就憑剛纔,要不是葛總進來,他們把你打殘了扔出去都不會有人管,因爲打拳有風險,這個這扇門,就相當於簽過協議…”
他說着,擡手拍了拍尚揚肩膀“勇猛有餘,腦子不足…要報仇也不是沒機會,你今天的對手就是老黑,好好準備…”
說完,鬆開手從門裡走出去。
“謝謝熊哥,謝謝熊哥…”
尚揚沒說話,倒是老周臉上心花怒放,一副被得道高人指點的樣子,直到門關上,他還沒把目光收回來。
“小子,算你命大,等會兒上場了可別求饒,本來打算把傻子飛屎打出來,很不巧,今天把你打到跪在臺上,有種別認輸!”
老黑雙手轉拳撞到一起,做出標準的挑釁動作。
他說完,僅僅留下一個蔑視的目光,然後轉頭走到一邊。
其他壯漢也都不屑的看了看,眼中不乏有怒火,但都默不作聲。
更衣室裡頓時變得寂靜無聲。
周叔再次擡手抓住尚揚的胳膊,心有餘悸,用蚊子般的聲音輕輕說出兩個字“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