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老夫人心中突兀升起這個念頭,隨後暗笑自己太敏感了,看向姜倩的眼神恢復了慈愛。
姜倩卻在心中打了個突。
她很清楚,祖母的疼愛從來都是有條件的。
她父親比大伯父有出息,作爲父親唯一的嫡女,她從小就得到了比其他姐妹更多的疼愛,她嫁到長興侯府後祖母越發高看一眼,這從她每次回孃家祖母的態度便能看出來。
可是這兩次,祖母明顯有些不對勁。
姜倩悄悄看向二太太肖氏,肖氏臉上掛着恰到好處的笑容,瞧不出半點端倪。
她的目光便越過數人,落在姜似身上。
那個安安靜靜坐在角落裡的少女穿了一件半新不舊的蔥綠色衫子,中規中矩的雙丫髻上戴着兩朵尋常珠花,精緻的眉眼籠罩着事不關己的漠然。
饒是如此,她依然好看得彷彿發着光,讓看的人生出造物不公的感嘆來。
姜倩心中的疑惑就更重了。
伯府共六位姑娘,大姐天性懦弱,三妹是庶出子的女兒,五妹、六妹都是庶女,最愛掐尖的就是姜似。
姜似很清楚自己相貌上的優勢,哪怕是在家中,每次出現在人前都是精心打扮過的樣子。
什麼時候開始變了呢?
姜倩一下子想起來,前兩天回孃家時姜似的穿着就很隨意了,只是那時候她被姜似莫名其妙的挑釁氣得不輕,忽略了這一點。
姜倩並不是笨人,雖然沒有什麼證據,卻篤定馮老夫人態度的微妙轉變應該與姜似有關。
“倩兒,既然已爲人婦,就不要這麼頻繁回孃家了,免得侯府有想法。”馮老夫人輕輕揉着左邊太陽穴道。
姜倩乖巧點頭:“孫女曉得的,只是前日過來見祖母氣色不算太好,心中放不下,這纔回來看看。”
姜似悄悄勾了勾脣角。
姜倩爲了顯示孝順,果然沒有提起她的信,而是歸到自己細心體貼上面來。
“你這丫頭真是有心了。到了祖母這個年紀,還有什麼氣色不氣色的,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姜倩的話讓馮老夫人很是熨帖,笑得眼角皺紋舒展開來。
姜倩掩口笑起來:“祖母這話可說錯了,以您的身體與福報定要活到一百歲的。”
“是啊,等滄哥兒娶妻生子,您的曾孫長大了還等着您給挑媳婦呢。”二太太肖氏附和道。
姜滄是長孫,與姜倩龍鳳雙生,現今並沒娶妻。
與勳貴家婚嫁早不同,走科舉一道的學子大多晚婚,他們一旦考上功名,女方的出身就能有一個質的飛躍。
大周舉子爲了中進士熬到三十出頭才成親的大有人在,更別說姜滄還不到二十歲。
馮老夫人顯然也不爲姜滄至今未娶着急,聞言笑了起來。
她這一笑,左眼忽然尖銳痛了一下,好像有一根針猛然刺入。
馮老夫人立刻閉了眼,臉色瞬間煞白。
屋內融洽的氣氛忽然一滯。
二太太肖氏與姜倩對視一眼,皆有些疑惑。
數息後,馮老夫人緩緩睜開了眼睛。
“老夫人——”
馮老夫人手一擡,止住了肖氏的話頭,淡淡道:“我有些乏了,你們都散了吧。”
“祖母——”忽然的氣氛轉換讓姜倩頗覺不甘。
馮老夫人深深看了姜倩一眼,壓下複雜的情緒:“既然回來了,就陪你娘吃頓飯再回去。”
肖氏一聽這話,臉上頓時一熱。
她哪裡聽不出,馮老夫人還爲她探聽慈心堂的事惱着呢。
姜倩卻不知道這些曲折,見馮老夫人如此,只得隨衆人一道退了出去。
望着姜似瀟灑離去的背影,姜倩嘴脣翕動,有心喊住說上幾句,肖氏卻輕輕咳嗽了一聲。
姜倩看向肖氏。
“去雅馨苑吧。”
母女二人回了雅馨苑,屏退下人,姜倩迫不及待問道:“府中莫非發生了什麼事?我覺得祖母態度有些奇怪。”
肖氏忍着尷尬把情況講給姜倩聽。
“母親確實太急了,以祖母那樣強勢的性子,哪能容忍有人打探慈心堂的事呢。您要是忍耐一些日子再出手,姜似就不能扯到祖母身上來,那麼她一個晚輩與您這樣硬着來,祖母都容不得。”
“我本來想着當時給些顏色會讓那丫頭以後老實些,誰料到她竟是不要臉面的潑皮性子!”肖氏一想到被個晚輩弄得灰頭土臉,心中就窩火。
“不對——”姜倩秀氣的眉擰了起來。
“怎麼了,倩兒?”
“祖母的態度不是從您派人打聽慈心堂的事纔不對的。”姜倩顯然不是粗心的人,蹙眉仔細思索着。
片刻後,她的眉舒展開來,語氣篤定道:“是那個夢,那天姜似忽然提到做了一個夢後,祖母態度纔開始不對的!”
“姜似夢到兩隻錦雞抓她的眼睛?”肖氏在這方面並不遲鈍,略一琢磨面色陡變,“我明白了,你祖母定然是由那兩隻錦雞聯想到了你身上!”
姜倩頗有些莫名其妙:“這與我有什麼關係?”
肖氏眼中閃過厲色:“姜似不是問你祖母有沒有做噩夢嘛,說不準她做了那個夢是假,你祖母做了那個夢纔是真,只是那死丫頭不知怎麼聽到了風聲!倩兒你想,伯府姑娘中你行二,還是屬雞的……”
“祖母還信這些?”姜倩臉色難看起來。
姜似眼高於頂,對伯府姐妹態度淡淡,唯獨對她很親近,怎麼忽然之間就成了這樣子?
至於祖母,疼愛了她這麼多年,真會因爲一個莫名其妙的夢就厭棄她?
“倩兒你還年輕,等到了娘這個年紀就知道了,這人啊,年歲越長越惜命,所以就越發相信這些了。”
姜倩緩緩點頭,臉上陡然罩了寒霜,喃喃道:“本來我還有些不忍心——”
“倩兒,你在說什麼?”
姜倩回神:“沒說什麼。”
這時外面傳來匆匆的腳步聲,接着丫鬟的聲音傳來:“夫人,慈心堂那邊出事了。”
肖氏立刻把丫鬟叫了進來:“出了什麼事?”
“老夫人一隻眼睛忽然看不見了!”
“什麼?”肖氏不由後退半步,想到母女二人剛纔的猜測,臉色慘白看向姜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