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秦留初用一整套精裝版本《母豬飼養大全》請商勿出山，換來他一個禮拜的複習時間，全年級打敗白淺川的希望都在商十九的身上了，此時距離期末考試還有兩週多的時間，商勿同意了秦留初的要求，他決定拿出一個星期的時間來準備期末考試，剩下的時間接着學習《母豬的產後護理》。
此事暫且按下不表，商十九是否真能幹翻白淺川，兩個星期之後自見分曉。
臨近期末，全年級都開始準備考試，七班則開始準備放假了，對他們而言，期末考試什麼的都是細枝末節，重要的是歡歡喜喜過大年。
唐縱照舊坐在辦公室裡喝茶，在保溫杯裡放一把枸杞，裹得嚴嚴實實縮在椅子上，腳邊放着電暖器。他在辦公室裡是最年輕的老師，但是跟這幫中年老男人在一起混久了，也學會了枸杞泡茶休閒養生。
窗外飄着小雪，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從早上六七點的時候開始下，已經下了幾個小時，操場上積着薄薄的一層白，人們來來往往在雪地上留下凌亂的腳印。
有人敲了敲門。
“進來。”唐縱擡起頭。
女孩抱着一大摞書進門，“老唐。”
“珀莉？”唐縱一怔，“你這節沒課嗎？”
“有啊。”路幽幽點點頭。
“有課你不去上課？”唐縱問。
“翹了唄。”女孩聳聳肩。
唐縱:……
像路幽幽這樣隨意地翹課的人，七班一抓一大把。
但是像她這樣翹課之後還在班主任面前理直氣壯地說出來的人，天底下獨此一家，別無分號了。
“你翹了課到我這兒來幹嘛？”唐縱拉過來一張椅子，讓她坐下。路幽幽把手中的書放到辦公桌上，然後坐下來，左右張望。
“我來還書啊。”路幽幽把辦公桌上的書推給唐縱，“老唐，這些書我已經全部看完了，所以來還給你。”
“已經看完了？”唐縱有點驚異，伸手翻開桌上的教材，隨意地看了看，這是他當初給路幽幽的那套《理論物理學:從入門到入墳》，一整套一共四冊，唐縱原本估計路幽幽消化這套教材至少需要一個學期的時間，但後者的自學速度遠超他的想象。
教材上密密麻麻都是筆記和註解，滿紙都是令人眼花繚亂的數字和公式，路幽幽做的筆記比課本還要厚，幾個筆記本摞起來有一本英漢大詞典那麼高。
“有什麼收穫嗎？”唐縱一頁一頁地翻看女孩的筆記，他現在還不足以完全看懂路幽幽的筆記內容，但好歹能看個大概，畢竟也是曾經下過功夫的人，比最初時的兩眼一抹黑強得多。
“我現在已經有了當初從普林斯頓退學時的水準。”路幽幽豎起一根食指，慢慢繞着自己柔軟的髮梢，“應該說比之前的水準更高一些，和當時相比，我現在對高能物理有了完全不同的認識。”
“不同的認識？”
路幽幽點了點頭。
“哪裡不同了？”
“這段時間，我一直都在思考標準模型和絃論的問題，弦論試圖統一萬有引力和量子力學，我以前是它的支持者，並認爲它有可能真正解決相對論與量子力學之間的矛盾。”路幽幽小心翼翼地回答，“不過，現在我再回頭審視弦理論，發現它更有可能是個無底洞。”
唐縱點了點頭，從這裡開始，他就已經聽不明白了。
不過他仍然強撐着不下場，目光高深莫測。
“接着說下去。”
“我在讀這本書時，從超引力理論入手，因爲超引力是超弦在低能狀態下的有效近似，超引力的有些性質非常特殊，它很有可能是有限的，而普通引力在直接量子化後是發散的，越高階發散得越厲害。”路幽幽接着說，“我算了半個多月，一直算到最後，得到的結果都證明超引力是有限的，也就是可重整的，這個結果也和教材相符合。”
唐縱:……
“在十維空間下，超弦理論是自洽的，但自洽的超弦理論太多了，一共有五個，愛德華·威滕教授後來證明了這五種弦論是彼此對偶的，它們只是一個M理論的五種極限狀態。”路幽幽說，“但這個東西實在是太複雜了，它需要的參數實在是太多了，自由度實在是太大了，最高甚至達到了10∧500個，還引出了多重世界理論，這種理論完全不具有預測性，它不能被證僞，但也不能證明什麼。”
“不具有預測性的理論不能稱之爲科學，超弦理論不僅無法給出任何預測，還沒法被實驗驗證。”
“到目前爲止，我們都無法用實驗來驗證超弦理論，歐洲的LHC除了找到希格斯粒子之外，什麼都沒有找到，但希格斯粒子只是標準模型的一部分，和超弦沒什麼關係。LHC完全無法找到超弦理論所預言存在的超對稱粒子，問題是LHC已經到了13TeV的能級，都沒法找到超對稱粒子，人類目前已經造不出更龐大的粒子對撞機了。”路幽幽輕聲說，“超弦理論原始參數百分之九十九的空間都已經被LHC否定了，這說明超弦理論很有可能是條死路。”
唐縱點點頭:……
“嗯……你說的有道理。”
路幽幽雙眼一亮，“老唐你也這麼想嗎？”
“從根本上來說，如果一個理論無法被實驗驗證，那麼這個理論的正確性就是存疑的。”唐縱擺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態度來，悠悠地說，“目前學界也有不少人對超弦理論是持懷疑態度，比如說著名物理學家楊振寧先生。”
“所以我決定轉移一下方向。”路幽幽說。
“轉移方向？”
“我決定放棄在超弦理論的基礎上構建大一統理論，因爲這條路根本看不到頭，我想研究研究超弦理論中表現出來的對偶性，如果有時間的話，再試一試凝聚態物理，或者非加速器方向的理論物理。”路幽幽說。
唐縱神情淡定，隨意地點了點頭。
“很好，這是個好方向，你想幹什麼，那就去幹吧，我當然一直都是支持你的。”
唐縱在心底罵娘，我靠靠靠靠靠靠靠！你知道我爲了聽懂你在說什麼花了多大的功夫嗎？你知道我啃了多少書才能面不改色地坐在這裡嗎？現在你又要改變方向？辛辛苦苦二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當初就不該吹這個牛逼！
得到了唐縱的支持，路幽幽的壓力立刻就減輕了，她神采飛揚頓時起來，露出笑容。
“這些書你也不必還給我，自己拿回去吧。”唐縱把辦公桌上的書推回去，“你可能還用得着。”
“嗯嗯。”
女孩輕快地把書抱在懷裡，眯起眼睛笑，露出一顆亮晶晶的小虎牙。
唐縱嘆了口氣。
這姑娘真是太麻煩了啊。
“啊對了……老唐。”路幽幽忽然想起來了什麼，“我來找你，還有一件事。”
“說。”唐縱接着端起保溫杯喝茶。
“我……”路幽幽躊躇了一下，“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