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靜默無聲的篩選中一點點流逝,直到懸浮廣場上空的巨大沙漏翻轉過來,阿爾才結束枯燥乏味的工作,返回被他當成住所的書塔。
這座圓形建築緊緊毗鄰傳送廣場,顧名思義,裡面存放的都是書,其中絕大部分是由位面旅行者帶來。它的建造者與原主人曾是地位僅次於三位領主的執政官——一個來自異域名叫巴爾的法師。
作爲距離十界城最遠的位面,貝託利恩也是少數沒有和十界城連通的世界。巴爾當年是如何穿過晶壁與虛空抵達十界城,至今仍是未解之謎。
書塔內部,早些時候散落的書籍已經被整齊的碼放好。
那個見習生雖然笨手笨腳,但在整理方面還湊合,就多留他一段時日吧,免得祖父下次又派個不幹活整天監視我的傢伙……
如此想着,阿爾走到圓桌旁的躺椅上坐下,取出早上塞入儲備袋的手抄本。
這是巴爾爲數不多的遺留物,裡面記錄了他在原位面生活的點滴,涵蓋了從宗教到地理等許多關於貝託利恩的知識,書中的異域風情緩解了十界城狹小地域的枯燥,是阿爾休閒時的最愛。雖然不清楚爲什麼這位前執政官要刻意留下完整翻譯成塞特語的著作,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的確是位博學多才的智者,難怪能被領主看重,並賦予了執政官一職。
扇動翅膀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阿爾沒有擡頭,只是將石桌上的書冊掃到一旁。剛騰出一小塊空地,赤紅色的火鳥收攏翅膀,落到特意爲它挪出的位置。
“又在看那本遊記了?”鳥嘴裡吐出的是字正腔圓的十界城官方用語,塞特語。
“看書可以讓我精神放鬆。”揉了揉酸脹的眼眶,阿爾沒有掩飾自己的疲倦。
這連續一月的夢境糾纏,讓他沒有一天睡過安穩覺,每次只要入睡,就會夢到那奇怪的樹,奇怪的湖,以及奇怪的黑影。爲了抵制夢的侵擾,他只能儘量少睡。
“還是沒有答案嗎?”
阿爾搖頭,今天的變化並沒有向星之長報告,還有許多謎團尚未解開,他準備今天再入夢一次。至少,要跟那個女人下到湖裡。
“泰德。”阿爾輕喚星之長的使魔,向它吐露自己的猜測:“我總有一種感覺,這個夢和貝託利恩有關。”
“爲什麼這麼肯定?”
“不知道,只是一種……直覺。巴爾的遊記裡描寫的世界樹和我的夢境很像。”超強的記憶力讓阿爾無需翻書也能準確無誤地念出書裡記載的內容:“支撐天地的世界之樹,無數生命從上面誕生、隕落,墜入命運的深淵……無論是形態的描寫還是景色,和我的夢完全一樣。”
“你有對維克多提起這個嗎?”
對於火鳥泰德的提議,阿爾再次搖頭:“沒有絕對的把握,我是不會說的。能和我說說巴爾嗎,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過去你從不問,爲何今想知道。”雖是星之長的使魔,火鳥泰德最親近的人卻是那位叛逃的前任執政官,也正是因爲經常光顧書塔,阿爾才能在它的指導下學會其他位面的語言。
“對巴爾瞭解的越多,我對他的叛逃就越好奇。十界城沒有法律規誡,也沒有信仰限制,來去自由,就算巴爾和塞特一族因爲權利之爭而犯下過錯,星之長也不會加以嚴懲,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探聽隱私可不像你的作風。”
“如果不是感覺貝託利恩和這次的預知夢有關,我也不會過問巴爾的事。”阿爾知道自己僭越了,但他依然不想放棄從泰德那裡打聽關於巴爾的信息:“巴爾來自貝託利恩,我很難說服自己相信這事和他沒有關聯。”
除了三位領主,整個十界城,恐怕就也只有使魔泰德知道當年的內幕。
“你最好還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維克多,或許他有答案。”不願再繼續這個危險的話題,火鳥拍打翅膀,離開的意圖很明顯。
“這麼快就走?”阿爾揚聲追問。
“我還要去地之淵傳話,來這裡只是順路。”
火鳥已離去,回話的是它殘留在塔內的回聲。
提到地之淵,阿爾腦子裡不由閃過西希莉亞的面龐,以及她白天說的話,一種隱隱的不安在心裡擴散。
難道真像自己所猜的那樣,這事果真和貝託利恩有關?
空氣裡傳來細微的震動,有人正試圖從從外部強行闖入書塔。幾乎是感應到結界被觸動的瞬間,幽暗的空間破開一道裂隙,從中緩步走出一人。看清來者的臉,阿爾面無表情地行禮,略帶敷衍的態度態度讓對方眉頭皺緊。
“什麼時候你纔會放棄引導者這個空有頭銜的職務?那麼好的天賦都白白浪費了。”作爲擁有特殊能力的一族,塞特人直到死去的那一刻纔會衰老,外表看起來只是三十出頭的族長已活了數百年之久。
“族長紆尊降貴親自前來,該不會只是想老調重彈吧?”將遊記藏入袖中,阿爾面無表情的將視線對上既是他祖父又是一族之長的男人。
“星之長要見你。”
阿爾更加驚詫了。
星之長要見他只需一道意念即可,爲什麼特意給祖父下令?如此正式的召見,莫非……
“似乎與你最近的預知夢有關,告訴我你都看到了什麼?”自巴爾叛逃,塞特一族重回十界城的權利中心,雷蒙德許久沒有這麼興奮過了。
“星之長囑咐過,事關機密,不得隨意泄露。”
“我也是隨意嗎?我是你的族長!是你的祖父!”遭拒的雷蒙德頓時拉長了臉。隨着年歲漸長,這小子越來越不聽話了。
“西希莉亞也夢見了,她口風沒我緊,一定會告訴你的。”
“臭小子,你這算什麼態度?”提起西希莉亞,雷蒙德勃然大怒。他是瘋了纔會去找那個瘋子,雖同屬塞特後裔,根本不聽他這個族長的話。
“既然星之長傳喚,恕我失陪了。”對雷蒙德微微一躬後,阿爾打開通路,將一臉扭曲表情的祖父留在身後。
星塔不僅是十界城最高的建築,也是十界城三位領主之一,羣星之長的居所。身着由星之長親自制作的魔法長袍,阿爾順利通過守在外圍的守衛,冒着濃重死氣的亡靈在他走近時無聲讓開通路。蘊含着特殊力量的引導者袍就像一把開啓大門的鑰匙,將他整個吸入完全由魔力所構成的黑色巨石內。整個過程極其短暫,眨眼的瞬間,站在基座上的人影就消失了,只在堅硬的石質表面留下一圈如漣漪擴散的波紋。
“星之長,您傳喚我有什麼吩咐?”
塔內的構造與外部截然不同,指頭大小的熒光佈滿整個空間,仿若浩瀚星海,懸浮在半空的阿爾絲毫不受四周飛速旋轉的光點影響,直視正上方。在所有光點的源頭,一個巨大的骷髏頭在以星海爲背景的空間裡顯得既突兀又怪誕。
“關於你的夢境,我已經有答案了。貝託利恩,距離十界城最遠的位面。”
果然是那裡麼……
對於這樣的答案阿爾並不感到意外,第一次夢到那棵巨樹,他就隱隱約約覺得這次的預知夢與貝託利恩有關。
星之長如炬的雙眼射出一道光線,在阿爾面前出呈現出一個由魔法構成的全息影像:人類外表的男性老者,鬚髮皆白,平凡無奇的五官中唯一讓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一對蘊含着智慧的眸子。
“這是巴爾初到十界城時的影像。”
阿爾雙眼微眯,又仔細地打量了一遍面前的魔法傳影。這幅容貌太過普通,很難讓人留下過目不忘的強烈記憶,爲何族內異口同聲的稱讚巴爾姿容不凡?當然,他並沒有遺漏星之長話語中的暗示。
‘初到十界城時的影像’,這麼說巴爾改變過自己的容貌?
“法師可以輕而易舉的改變自己的相貌,別說是臉,就連形體,甚至存在的方式也可以變化。這不是重點,我叫你來是要告訴你,我已經知道巴爾藏身何處。”
阿爾沒有插話,靜靜的等待星之長的後續。
“他偷走了一件對我……不!是對整個十界城都非常重要的東西。我曾先後派出過十數支抓捕隊都無功而返,他就像消失在時空盡頭,再沒音訊。直到你說起無法解讀的夢境,我才意識到那傢伙就藏身貝託利恩,帶着從我這裡偷走的上半部亡者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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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亡者之書,阿爾終於忍不住開口。
“恕我無禮,星之長,您所說的亡者之書莫非是指……”
“沒錯,就是建造並使這個城市得以維繫的那件聖物。”
“如此重要的東西,屬下怕是無法完成您的囑託。”垂下眼,阿爾恭敬的回答引發了星之長的轟然大笑,連同整個空間也隨之顫動。
“何必妄自菲薄,雖說這個任務過於艱鉅,但考慮全局,整個十界城也唯有你才能勝任。不過,這僅是我的單方面的決策,就不知盧西恩和克萊因會派誰和你一同前往。”
阿爾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光之領和地之淵也要參與?也是,丟失瞭如此重要的東西,另外兩位領主沒理由不過問,雖然……那兩位一向不和。
“我就知道你會選這小子。”
璀璨星空突然被撕開一條大口子,全身覆蓋紅色符文的惡魔從裂隙大步踏出,在他連影子也燃燒的黑焰裡有一個若隱若現的輪廓,正是不久前才見過的西希莉亞。
“哦~你們的人選也定下了啦。”
星之長話音剛落,十界城第三位領主蒞臨,背部長有巨大光翼的人形男性由淡轉明,站到了與惡魔對立的位置,他身後跟着精靈奧洛芬。
我就知道另外兩位領主一定會選他們……
阿爾忍不住在心裡腹誹。
分開來看,無論是戰鬥還是特殊能力,他們在塞特一族和十界城都是出類拔萃的。可把二者放到一起就是災難了,善良與邪惡這兩個永遠不對盤的陣營讓奧洛芬和西希莉亞彼此都看對方不順眼。尋找聖物如此重要的任務爲什麼要讓兩個隨時可能因爲意見不合而大打出手的傢伙參與?沒準在找到巴爾之前,他們就會因衝突相殺而亡。
“你們兩個貝託利恩語學的如何?”星之域的統治者對另外兩位領主的人選並沒有加以評判,他的質詢讓阿爾暗暗吃了一驚。
原來星之長早就認定預知夢和巴爾有關,之所以拖延到現在才說,不是因爲我的夢境沒有變化,而是需要時間,好讓西希莉亞和奧洛芬學習貝託利恩的語言。
“簡單的用詞已經學會。”
“能聽,不會寫。”
奧洛芬和西希莉亞分別回答。
“泰德。”
伴隨着星之長召喚而出現的火鳥在空中盤旋一圈,最後停在阿爾肩頭,華麗的赤紅色羽毛在落腳的瞬間轉變爲普通的深褐色。
“事關聖物,不能派太多人前往,我和另外兩位領主經過商議,決定各抽調一名值得信任的心腹,此外,我派泰德陪你們一起去,它不但精通貝託利恩的語言文字,也熟悉巴爾的氣息,也可協助你們抓捕叛徒。合我們三人之力,能暫時打通前往貝託利恩的通路。記住!你們的目標是被偷走的聖物,無論巴爾是死是活,務必要帶回失竊的亡者之書。任務完成後,泰德會打開回來的通路。”
交代任務的同時,三位領主以自身的力量強行打通被封閉的異界位面。沒有選擇的餘地,也沒有準備的時間,三人對視一眼,依次走向緩緩開啓的傳送門。
“此次任務繁重,需要數年,甚至是數十年的時間,你們三人務必齊心協力,別爲私人恩怨壞了大事。聖物的下落事關十界城存亡,現在尚可依靠我們的力量支撐,但終究不是長遠之事。”全身都被淺金色光暈包裹的光之長叮囑奧洛芬,要將尋回聖物放在首位。
“別忘了你們的一族的特殊體質。”對於西希莉亞,淵之長可沒什麼好交代的,他的警告讓一隻腳已經跨入通道的阿爾心情更加沉重。
塞特一族只能在十界城生存,一旦離開過久,無論擁有何種異能,最終都逃離不了早亡的下場。淵之長這是在警告他們,要想活命,就乖乖執行任務,別以爲到了異界就可以逍遙自在,任務失敗的下場只有死路一條。
隨着奧洛芬、西希莉婭相繼進入傳送門,連接位面的通道再次關閉。
“這次的任務由我帶隊,沒意見吧。”阿爾對另外兩名被選爲第十二支先遣隊的成員提問。位面傳送需要不少時間,有些話還是決定事先挑明的好。
“都不說話?那就是同意了。我不知道你們是否有額外任務,也不想過問。我要強調的只有一點,找不回聖物,我們都會死在那個叫貝託利恩的世界。”
“一切以任務爲重。”在這件事上,奧洛芬和阿爾看法一致。
“西希莉婭,我需要你的保證。”相較受信仰與道德約束的奧洛芬,阿爾更擔心混亂主義者的西希莉婭。
“我儘量。”對於邪惡陣營,誓約根本不具備任何約束力,西希莉婭所能承諾的也就只有這三個字。
“如果出現我們三個各執己見的情況該怎麼辦?”奧洛芬對阿爾當任隊長沒有異議,他擔心的是如何解決分歧。他們三人的價值觀各不相同,總不能等出現狀況纔想解決之策。
“投票表決,正好我們有三個人,只要其中兩個人同意,不管分歧點什麼,都必須得遵從另外兩人的決定。”
奧洛芬不喜歡阿爾提出的解決方案,如此一來,能做出關鍵性決定的就只能是他了,畢竟自己和西希莉婭達成共識的可能性幾乎爲零。可轉念一想,又覺得這個辦法可行。
之所以同意阿爾當隊長,不僅僅是因爲知識淵博,最重要的是他是他們當中最冷靜最理智的一個。由他來做決斷,也不是什麼壞事。
西希莉婭沒有說話,也算默認了。
“既然大家已經達成共識,我就不說努力共勉之類的廢話。記住自己的承諾,任務爲重。”即使得到兩人的保證,阿爾心頭的沉重依然沒有減輕。
他們這三人小組未必比前面失敗的十一支隊伍優秀,下場不是無而功返就死在異界。
第一卷 亡靈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