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維斯的辯駁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法師雖不用像神職者那樣將身心都奉獻給神祇,但許多人心醉魔法,都不願組成家庭,除了那些出生世家的貴族,普通人選擇成爲一名法師,多半也就意味着斷絕後代。
路維斯自成名後從未與任何女性法師傳出過緋聞,也沒有選擇與任何有古老血統的氏族誕下子嗣,加上他又是禁忌的拜恩後裔,人們都認爲他會像歷史上那些偉大法師一樣,終身不婚不育,沒想到,現在忽然蹦出一個兒子,這件事的震撼性一點也不輸於一個多月前的亡靈侵襲。
在短暫的安靜後,人們都交頭接耳地討論,這事的真假。
作爲當事人的阿爾同樣表現的很冷靜,在最初聽到路維斯這樣說,他也有片刻的疑惑,隨後立即打消了疑慮。
我的父親是泰倫斯這毋庸置疑,無論是相貌,還是預知夢,都說明了他纔是我的生身之父。路維斯……那不過是妄想。
阿爾明白,路維斯爲了保護他不惜犧牲自己的名譽。這份恩情,已經超越了一名導師對弟子的喜愛。
路維斯爲什麼要這樣做呢,他說他只是希望我繼承他的衣鉢,只是處於對同族的關懷和照顧。既是如此,爲何要做到這一步,他明知最高評議會盯得緊,爲什麼還肯冒險?他究竟……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我除了會給他帶來一波接一波的麻煩,什麼都沒有……
阿爾心裡活動的厲害,安吉爾也沒呆站着,他向路維斯追問阿爾母親的來歷。
“恕我冒昧,請問他的母親是誰?”
“這是我的私事,輪不到光神殿過問。”路維斯冷冷地頂了一句。
“當然有關係,閣下剛纔也看到了,他召喚了天界火熾鳥,這就意味着,他具有代行者,甚至是聖者的資格,作爲瑪雷的信徒,我當然要弄明白他的母系血統。”安吉爾也不生氣,還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我想,最高評議會也一定想知道,你說是吧,拉賓議員。”
北方學院三席身兼最高評議會下院議員身份,路維斯即使再不悅,也得賣他面子。
“他母親是塞特人。”
“噢……”夜梟的水平也下降了,明明是阿爾·塞特,他們卻說成阿爾塞特。安吉爾保持微笑,不過視線卻不住地瞟向阿爾。
只是和塞特人混血,就能恢復到遠古時期的神裔……
薩多的視線在路維斯和阿爾之間來回移動,表情由震驚變成不解,最後到恍然。
“我說你怎麼一再偏袒他,原來是這樣……哈哈哈哈……”
他的狂笑壓過了衆人的議論聲,大家表情各異地看着狀若瘋狂的前議長,就連薩多的弟子也都漠然地注視着前一刻還身居高位的導師。
“丟人現眼的傢伙。”
路維斯冷哼一聲,薩多就被一道光圈罩住,然後不知被傳送到什麼地方去了。
“比賽繼續,裁判,還不宣判第一場的勝負嗎?”
水幕再次連通比賽場地,清理因爲火熾鳥的灼燒而毀壞大半的裁判交頭接耳討論了一陣,宣佈第一場的獲勝者是南方議會的阿爾。畢竟他們返回後看到的,就是伊薩克昏迷倒地的場景。
對於這樣的結果,其他參賽者都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一致認爲路維斯有意偏袒自己的‘兒子’,礙於路維斯的強勢,沒人敢當着他的面議論。
阿爾本想和路維斯私下談談,一封來自阿加莎的魔法通信讓他不得不返回浮空城的法師塔,順便還帶上了依然還沒從昏迷中甦醒的伊薩克。
外表冷豔,年紀不過三十出頭的阿加莎像是忽然之間老了十歲,她呆呆坐在一樓的大圓木桌旁發愣。
“聽說他被廢除了議長的職務。”
“你消息真靈通。”
阿加莎咧嘴笑笑,可表情有些苦澀。
“這麼些年來,我一直在期盼這一天,可當它真的到來了,我卻又有些膽怯。”
阿爾沉默不語,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生活單調,感情也淡薄,無法體味阿加莎此刻的矛盾。倒是一直在忙碌鍛造臺的矮人霍德坐在一旁,拽着菸斗猛抽,他們認識多年,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見阿加莎因爲薩多的事痛苦,也無心繼續幹活。
這詭異的沉默被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打破,睡在二樓的吉娜聽到阿爾的聲音下樓一看,就見到被平放在地上,雙眼緊閉的伊薩克,以爲阿爾把他殺了,急急忙忙趕過來,一探鼻息和胸口,發現他活着這才長長舒了口氣。
“南方議會內部的審判估計會在最近幾天進行,有什麼進展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在阿爾的示意下,吉娜託着伊薩克上到二樓,將他置放在自己休息的房間裡。
“光神殿的主教給他做過基本治療,應無大礙。不放心的話,你自己試試。”
吉娜搖搖頭,論治療,首推太陽與水神,既然是光神殿的主教,肯定比她的治療術強。而且伊薩克呼吸平穩,心跳有力,只是體力耗損過多導致昏迷,並不需要再做什麼治療。
“就像上次說的那樣,學院杯一結束,你就跟他回卡利亞。”阿爾本以爲吉娜會再次反對,他甚至已經做好了和她好好理論一番的準備,可吉娜卻低垂着頭,聲若蚊蠅的回了一句。
“知道了。”
“你說什麼?”一瞬間,阿爾還以爲自己產生幻聽。
“吾會回去的,你不用一再的提醒。”
吉娜的‘我’和‘吾’代表兩個不同的人格,如果說前者是自我,那後者更像是爲了逃避現實而製造出的虛假人格。說着標準的社交辭令,卻像缺少了靈魂的傀儡。
這個人格的出現,是不是表示吉娜自暴自棄……
“你不用胡思亂想,吾好的很,吾已經想通了。”也許是阿爾的表情太過明顯,吉娜握着伊薩克的手在他身邊坐下:“吾的存在就是爲了延續族羣。”
雖然這種說法是自己灌輸給吉娜的,不過她真這樣想,也太悲哀了。
阿爾有些矛盾,一方面覺得吉娜能接受事實是好事,不用他浪費口舌心力勸說。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過於冷血,畢竟,她還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哪怕以蜥蜴人的生理來看,也只是剛成年。
“倒是你,哪怕我們之間沒有任何感情,畢竟是名義上的契約者,你真的不在乎吾將來會生育下不是你血脈的子嗣?無論任何種族的男性,都不可能忍受這種事吧?”
我不該同情她的……
阿爾心頭剛浮起的愧疚頓時轉化成懊惱。
“真奇怪,吾竟然對你提不起太多的恨意,明明是打亂了吾命運的人……也許,是因爲你不太像活人吧。”吉娜的目光既沒有看阿爾,也沒有望向昏睡中的伊薩克,而是凝望着空氣中的某個點,以近乎喃喃自語的語氣訴說着:“吾一直覺得你很奇怪,無論是性格還是力量,都不太像人。無論是對權勢還是地位都太過淡薄,就算身體是血肉之軀,思想上更接近亡靈。不過,吾覺得你和初遇時相比,還是多了幾分人性。”
她微微側頭,以一種超越年齡的洞察目光注視着靜靜聽自己說話的阿爾。
“你難道不怨恨嗎?對交付你任務的族人。”
“讓我遠行的不是族人。”
“不論是誰,你不恨他嗎?揹負遠離家鄉會早亡的詛咒,大海撈針地尋找不知藏身何處的叛徒。所有的一切都只爲了完成任務,甚至有可能有生之年都無法完成……”
“不恨。”阿爾沒有遲疑的回答。
“爲什麼能如此輕描淡寫的回答?吾確實沒有在你眼中看到一絲情感波動,可你爲什麼能不恨?這不是很不公平嗎?”
“富人和窮人,國王和平民,神靈和凡人,這世上原本就沒有公平和對等。”阿爾本可以撒手不管的,可心裡有一股難以平復的力量鼓動着,讓他花費寶貴的休息時間去疏導表面接受,內心卻壓抑的吉娜:“你也可以選擇放棄,放棄你的職責,放棄你的身份,放棄你所要承受的一切,逃的遠遠的,在亡靈徹底征服這片大陸之前,好好享受正常的人生。”
吉娜的平靜立刻動搖了,她連連搖頭:“不……吾不能,吾這樣做無異於讓全族滅亡。吾不能……”
“既然是自己的選擇,就不要後悔。無論有多少人規勸你,最終做出選擇的人,是你。一如我們的相遇,如果你依從攝政王的安排,與你締結契約的就是巴羅,而不是我。命運不是一成不變的,你不用那麼悲觀,如果真的生下返祖的龍裔,不正好是對抗第二帝國的一股力量嗎?”
叩!叩!
敲門聲打斷了二人的對話,阿爾回頭,就見霍德站在門外,對他揚了揚手裡的信件,又一封即時通信。
起身接過一看,署名竟然是北方學院的首席帕多斯,說是有非常要緊的事,要與他私下單獨商議。
“言盡於此,你自己好好想想。”發動傳送術返回地面,帕多斯要求見面的場所讓阿爾有些不安,竟是洛伊森林已經死去的生命樹,他和伊薩克單獨見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