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想到了遠行在外的賈政賈母心裡不舒坦,沒多久,賈母就放了賈瑚跟張氏離開,王氏說着“不打攪嫂子跟瑚哥兒說話”留下來伺候賈母了。張氏也不以爲意,帶着賈璉賈瑚就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進屋,就見桌上慢慢擺了一桌子好菜,都是賈瑚愛吃的,蘇媽媽見她們回來,忙迎上來道:“哥兒可回來了,廚上把八寶鴨送來了,您快嚐嚐,看好不好吃,要是做的不好,我就去砸了廚房。”
陳媽媽則添了碗湯過來,讓賈瑚先喝一口:“早先不知道哥兒回來,得到信了纔開始燉的,這是肚片老鴨,最是養胃滋補,哥兒這些日子怕是沒吃好,快喝口湯,我先頭嚐了一口,倒也還過得去。”
金媽媽連忙給盛了熱騰騰的飯,筷子也給擺好了,拂了拂凳子上不存在的灰塵,上前就拉着賈瑚坐了下來,問道:“哥兒想吃什麼,我給你夾。”
張氏也不在意這些人以賈瑚爲先,自己抱着賈璉在賈瑚身邊坐了,看着賈瑚先一口悶了陳媽媽遞過來的湯,又吃了一大塊八寶鴨,狠狠扒了口飯嚥下去,好不痛快道:“還是家裡的飯菜香,好吃。”說的陳媽媽金媽媽幾個都笑了,賈瑚又拿着筷子給張氏夾了塊鴨肉,道:“母親怕是爲兒子擔心壞了吧,都瘦了好多,也多吃點補補。”又黯然道,“都是兒子不孝,累您操心了。”
張氏歡喜地拿了筷子吃完,笑道:“你這孩子啊,忒的懂事地讓我心疼,我個做孃的,怎麼能不記掛你,可要說但只爲你,倒也不是。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實在太多,倒不獨是你。”見賈瑚張口要問,張氏忙讓他先吃飯,“不急這麼一會兒,你先好好用頓飯,看你瘦的。”
賈瑚便不多言,時不時給張氏賈璉夾一筷子,真就痛快吃起來。不說這些菜色都是他喜歡的,經歷了那麼困難的日子,他如今吃什麼都香。
“慢點慢點,小心噎着。”張氏這邊叮囑着賈瑚,卻想起大兒子以前吃飯最是挑剔,稍有點味道不好都會少吃兩口,今兒都用了兩碗飯了還沒停筷子,可見是吃了多少苦,這一想,眼淚又有些止不住。
賈瑚恰也吃飽了,便乾脆放下了碗筷,道:“母親快別傷心了,這一場大難,兒子不過是瘦了些,已然是不幸中之大幸,再不好奢求更多了,母親說可是。”
金媽媽聽着很是,也跟着勸道:“如今這樣已經是老天慈悲,奶奶在菩薩面前的誠心許願顯靈了,這會兒可不能再抱怨了,倒是奶奶該想想,哪天去廟裡還願,佛前許的願可不能輕忽。”
張氏也怕觸怒了神靈,忙合什道:“菩薩莫怪,菩薩莫怪,是信女太貪心了,萬沒有對菩薩不敬的意思,還望菩薩以後保佑我兒平安順遂,菩薩保佑。”
賈瑚逗了會兒賈璉,左右不見賈赦,不由疑問道:“怎麼父親不在?要是方便,我也去給祖父父親請安。”
一說起這個,張氏就是滿肚子的火,氣道:“請什麼安,如今這會兒,他們哪有功夫理你。我一收到你要回來的消息就跟讓人給你父親去傳話了,結果呢,他就一句知道了,也不說回來看看,真真是沒了良心,我兒這般孝順的孩子,他也狠心!”回頭見賈瑚有些尷尬地不知道該怎麼接纔好,才恍然自己過了,擠出了笑道,“你別管這些,這是我跟你父親的事。你多吃點,這一桌子菜,都是專門爲你做的。”
賈瑚搖搖頭:“再吃不下了,且我這許久沒吃,也不好太過了,怕傷着胃。”
張氏想想也是,便沒再逼他,下人上了茶水,賈瑚漱過口,跟張氏到了小花廳說話。張氏少不得問賈瑚在宮裡的情形,賈瑚怕張氏擔心,只避重就輕地說了一通,饒是如此,也叫張氏掉了好些眼淚,看着他的眼神裡,好似他遭了三災九難一般,好不憐惜。
賈瑚怕她傷心壞了身子,便問道:“母親可是生病了,我瞧着,卻是臉色很不好。”
張氏還沒來得及說話,金媽媽就道:“正好哥兒來了,可要好好勸勸奶奶,再這麼下去可不行。半個月前奶奶就覺得身子不舒服了,可一直撐着府裡的事,這不這段時間亂得很,奶奶就沒個安心休息的時候,臉色是一天比一天難看,偏我們怎麼勸,奶奶就是不聽,大夫都換了三個藥方了,叮囑着一定不能再這樣了。現在我們是沒辦法了,就指着哥兒好好勸勸奶奶。”
張氏橫眼金媽媽:“那就有你說的這般嚴重。”
賈瑚不理她,問賈璉:“母親在家可是天天都在哭?笑了嗎?”
賈璉看了看張氏,張口就道:“哥哥,母親哭,不笑,掉眼淚。”
賈瑚便很有些不高興地看着張氏,張氏被看得心裡又暖又好笑,笑罵道:“你倒管起我來了,行了行了,小毛孩子,操得忒多心,我以後定然不會了,可好?”
賈瑚也見好就收,轉而問起賈赦來:“我方纔來時,聽蘇登說家裡有客來,父親難道是在招待客人?”
張氏點頭:“是啊,亂了這麼一遭,大家都守在家裡也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這會兒好容易安寧了,你二嬸孃家哥哥和史家的表叔伯就過來保平安順便給你祖父請安,你父親就去作陪了。”想到賈赦爲了招呼客人,連兒子回來都沒有功夫來看,張氏是想一回就不痛快一回,就沒見過這麼狠心的爹。
賈瑚卻不這麼看,怕是他們商量的事,絕不是保平安請安這麼簡單:“父親對我我是知道的,那是最關心慈愛不過,兒子好容易脫險,他怎麼可能會故意不來,怕是真有事被絆住了。”因不知道怎麼回事,賈瑚怕張氏氣壞了身子,就沒追問下去,只是心裡把這事記住了。想想,又問了張家的情況:“不知道外祖母舅舅舅母可好。”
說起孃家,張氏臉上便有了笑容:“說來也險,虧得幾位世叔你祖父派了人過去幫忙,不成想還真有那不開眼的敢摸到靖遠候府去撒野,被你大舅給逮住了,這會兒都送到京兆尹那去了,準叫他們吃不了兜着走!你外祖母大舅都是安然無恙。派來的人說,摸進來的都是些酒囊飯袋,連內院門都沒摸到就被收拾了。”哼了一聲,“就那麼點本事,還敢跑到靖遠候府來撒野,你外祖父雖然不在了,可家裡世交親友還有一堆呢,隨隨便便找出兩個來,都能收拾了這羣宵小烏合之衆!”
賈瑚被張氏這番話說的笑起來:“外祖母舅舅舅母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又問家裡,“咱們府上沒出事吧?”
張氏拍拍他的腦袋讓他放心:“家裡好着呢,咱們家可是武將起來的,你祖父有帶過兵,四王八公的名頭也不是唬人的,那羣叛軍哪敢來這裡撒野,一切都好着呢。”突然又想到件事,臉就陰了下去,“倒是你姑姑家,差點出了大事。聽說是有人摸進林家,盜了好些珠寶過去,索性你姑姑和親家老太太都來了咱們府上,卻是沒什麼大礙。”
賈瑚不由咦了一聲:“怎麼姑姑和林老太太來了嗎?我方纔沒見到啊。”
張氏氣就氣在這裡:“說到這裡我才惱火呢,這外面亂一平,你姑姑就帶着林老太太離開了,那會兒你不是要回來了,你姑姑也不說看看你再走,難道你不是她侄子啊,這麼匆匆忙忙的,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和姑爺恩愛似的。”
賈瑚倒是無所謂,反正他對賈敏沒什麼感覺,只是張氏這個做母親的,怕是不痛快別人怠慢自己的兒子:“聽母親這說法,是姑父來接姑姑回去的?”
“可不是。”說到林如海,張氏卻是讚賞的多,“他也是個重情義孝順的,來的時候還穿着朝服呢,怕是一得空就過來接人了,跟你祖父說了一番話後,匆匆忙忙就走了,怕是差事忙。這次你姑父一直呆在皇上身邊,可是立了大功,入了皇上的眼,以後前途無量了。”這麼個人中之龍,倒是便宜了賈敏,哼!
母子倆敘了一會兒,賈瑚回屋去休息,高牀軟枕,賈瑚一躺下就睡得沉了,一夢無夢直到天亮。早餐時,賈瑚纔有機會問起他一直關心地義忠親王世子妃的事:“怎麼這世子妃竟會殺了世子呢?”
張氏是一路過來的,對這些事並不陌生,給賈瑚解惑道:“殺了徒宥明的是世子妃容氏,並不是徒宥明的妻子。”
這事說來還要從先帝講起。那時候先帝寵愛義忠親王,義忠親王也是最大有可能繼承皇位的人,因此義忠親王很有些狂傲。義忠親王與王妃關係極好,共有三個嫡子,府上只有一個庶子兩個庶女,等到長子長大,王爺和王妃就精心爲長子聘娶了江南總督容家的長房嫡長女爲世子妃,這兩人也是金童玉女,極登對的一對。可誰知道後面就出了那麼多事,義忠親王謀反自盡,王妃殉情,三個嫡子全死在了那場動亂裡,容氏倒是想死,結果卻發現懷了孩子。這不先帝去世前原諒了義忠親王,並不曾追究府上責任。本來容氏要是生下兒子,不定這王爵最後還得落在這孩子頭上,不曾想,堪堪一個月後,容氏就小產了,此後容氏心灰意冷,便一直在佛堂裡誦經唸佛,輕易不出來。世子的名頭便落在了唯一的庶子徒宥明頭上。說是世子妃,容氏卻是徒宥明的嫂子。
“徒宥明領兵謀反,開始時勢如破竹氣勢洶涌,倒是打了衆人個措手不及。可等大家回過神來,他就沒這麼容易了。而且皇宮一役並沒有他想得那麼順利,他沒有傷害到今上,就註定得不了好。可到底在宮裡發生的鬥戰,援軍怕惹急了他來個同歸於盡傷害皇上,就沒敢硬逼。雙方便陷入了僵局。容氏也不知道是怎麼收買的下人,反正是徒宥明自己帶去的人進了碗湯,那人自己先嚐了人,忍着毒發等徒宥明喝下去才死了,據說當時忍的指甲都掐進肉裡了,虧得瞞了過去,否則徒宥明不死,這會兒還不定怎麼亂呢。”張氏也是一輩子都在富貴權利圈裡打轉,最是知道權財動人心,容氏報復得如此之狠,怕當年她小產之事,並不簡單。也是,徒宥明連謀反都敢做了,還有什麼不敢的。
“只不知道如今義忠親王府怎麼樣了。”張氏嘆了一聲,“先帝去世前可是讓皇上立誓善待義忠親王府,如今府上男嗣斷絕,怕是……”這麼說來,皇上卻是違背了先帝的意思啊。
賈瑚頭一回聽說還有這麼檔子事,以前一些疑惑不解的地方總算是有了解答,難怪皇帝這般大費周章地給徒宥明下套,原來是被先帝的遺旨給掐住了脖子不好輕易洞義忠親王府,可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義忠親王曾與先帝勢如水火不說,當年義忠親王留下的龐大的勢力,怕也叫皇帝寢食難安吧。
現在徒宥明死了,他的兒子也死了,皇帝倒是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賈瑚這般想着,卻沒料到,皇帝這一箭,卻不僅僅只是衝着爲他爲敵的皇親去的。
這日賈瑚好難得見到賈赦,陪着說了好一番話,一家四口圍在一起說閒話,門外連滾帶爬的進來個老婆子,哭嚎道:“不好了大爺,前頭錦衣府的李堂倌帶了人來,說是皇上旨意,要抄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