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後餘生,除了安義還要拿菜刀威懾兩個逃兵,徒宥昊韓昹都是撫着狂跳的胸口,一屁股坐在了柴堆上,互相拉着手,又驚又後怕又歡喜。他們可是靠着自己抓住了兩個大漢呢,便是乘其不備用得偷襲的手段,可單憑他們三個孩子還有一個太監,能做到這點,已經是很不易了不是?
賈瑚皺着眉頭看着兩人毫無形象的模樣:“你們啊,師傅教的禮儀都扔到腦後去了嗎,瞧瞧你們這幅德行!”嫌棄完了,正了正自己的衣衫,很是儀態地在廚房的一張小凳上落了座,明明是用粗瓷大碗喝着水,卻像是用上等官窯喝着最頂尖明前毛尖的優雅。
韓昹徒宥昊對視一眼,都是暗自撇嘴。第一次達成共識,賈瑚啊,真實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忒作了!
不管怎麼說,劫後餘生總是值得慶賀的,幾人好生休息慶幸了一番,纔回頭仔細打量了那兩個角樑哥和老曹的逃兵。
老曹被菜刀砍中,這會兒失血太多,看着很是不好了,本來就是黝黑粗壯的大漢,這會兒嘴脣失了血色,整個人奄奄的,衣服上也沾了血跡灰塵,看着越發難看。大概三十左右的模樣,看這身形,要是完好無損,倒也算是個壯漢子,便是如今被綁着喘着粗氣,射向賈瑚幾人的眼神裡卻滲着毒液,彷彿恨不得殺了他們一般。
那個樑哥情況好些,他眉目比老曹看着斯文的多,五官端正,配着曬棕色了的皮膚,看着很有種老實人的感覺,這會兒被綁了,還時不時關心地看看老曹,詢問他好不好,懇求着賈瑚幾個給老曹止止血,倒是頗有些義氣的一個漢子。可賈瑚卻沒忘記,先頭兩人對話中,老曹分明是以這樑哥爲首,這人心思縝密,一小小點的破綻,就叫他發現了不對。發現不對後,他看到他們幾個孩子,也沒有半點手下留情的意思,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想殺了他們——人不可貌相,這個樑哥,看着再是老實,本質裡,卻是心狠手辣從戰場上活下命來的老油條。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賈瑚看着有些不落忍的徒宥昊韓昹正色道:“你們別光想着這人快死了可憐,這樑哥爲朋友求情難得,方纔要不是我們豁出命搏一搏,而是苦苦哀求他們,你說,他們會不會放過我們?!”
徒宥昊韓昹還沒說話,那樑哥就插嘴道:“我那時還當是屋裡藏了哪位敵人,卻是不知道是你們這樣的孩子太監,要知道,我根本不會動手,那時候我也是糊塗了,可我絕對不會傷害孩子的,你們相信我!”
他這番辯解,倒是叫徒宥昊韓昹全冷下了臉,徒宥昊冷冷看了他一眼,直接撇過了頭,韓昹看着他,卻起鼓了臉蛋。還真把他們當成無知孩童哄呢。先前他們在說話的時候,透露出來的意思那是他們擅自脫離隊伍打算拿着財務私逃,便算是逃兵。既然他們打算詐死回家,那就絕不能叫人看見他們還活着,甚至捲了死去同僚的財產。因此,不管他們是不是孩子,以防萬一,他們都不可能讓自己這一行人活下去。
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讓人徹底放心。
在大家族裡長大,哪怕是孩子,對事早就沒有了普通這個年齡的孩子的天真。弱肉強食,這些孩子,早早就明白了。這樑哥動手時狠辣迅猛,如今輸了被擒,卻要辯解說不會對孩子動手?他難道真以爲,能拿下他們兩個大漢的孩子,會是普通百姓傢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嗎?
倒是他們,剛纔還覺得這個樑哥危險時仍不忘兄弟很是義氣,真真是昏了頭。要方纔他們人頭落地,怕這兩人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轉頭過自己的好日子去了。
賈瑚看着兩人氣紅了臉,安慰道:“你們也是一時沒想起來,彆氣了,跟這種小人,沒必要太較真,沒得壞了自己的好心情!”
那樑哥見着三個孩子的反應不似預期,心頭髮急,慌道:“孩子們,你們相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他算是看出來了,這一行四人,怕這三個孩子纔是主子,這個太監,一路不說話,分明是伺候人的,而能夠叫太監服侍住在宮裡的孩子,除了皇子還能有誰?樑哥心頭髮狠,自己和老曹這會兒可是得罪了皇子,這會兒亂着也就罷了,等着叛亂平了,這些個皇子皇孫追究起來,自己和老曹逃到天涯海角去都沒用,更別說靠着錢財過好日子。這會兒先哄着這些孩子,等到得了自由……
賈瑚徒宥昊是誰,那是在心眼堆里長大的,最擅長的便是揣摩人意,樑哥不過是個粗人,沒把幾個孩子放在眼裡,心裡謀劃,臉上便帶出了狠意,看着賈瑚幾人的眼裡殺氣滿溢,直看得徒宥昊賈瑚冷笑連連,好個不知死活的東西,這會兒了,還想着對付他們呢!
賈瑚懶得再磨蹭,這些日子與外界失去了聯絡,他有一堆的問題要問這樑哥,在案几上挑挑揀揀拿了把輕些的水果刀,上前一刀狠狠扎進了樑哥的手掌心,血一下濺了起來,賈瑚忙退後一步,看着一下子淒厲叫起來的樑哥,擰了眉冷笑:“我要是你,就別再這裡再給我瞎掰藉口,我問你,如今外面戰況如何?叛逆首賊徒宥明如今如何?皇上這邊如何?皇宮都有哪些地方被你們叛軍攻打了?死傷如何?”
樑哥猛不丁被捅了記刀子,疼得直冒冷汗,聞言苦笑道:“這位殿下,小的只是個普通的士兵,哪能知道那麼許多,小的也是被騙着才做了這樣大逆不道的事,等知道世子、不,叛逆徒宥明不是要清君側而是要謀逆,就想要退出來了,根本沒注意這麼多事啊!這位殿下,您就行行好,饒了小人吧。”又鬼哭狼嚎起來。
賈瑚被他的一句“殿下”叫的愣了會兒,對上徒宥昊的眼神才恍然,這樑哥是誤以爲他是皇子了,也不辯解,只一腳狠狠踩在樑哥的膝蓋上,水果刀來來回回在他頸上大動脈邊比劃來比劃去,喝道:“你再敢嚎一句污我的耳朵,我就一刀扎進去,反正,旁邊還有你的同伴在,我不愁沒人回話。”
樑哥的哭聲戛然而止。
賈瑚嗤笑道:“你要裝也裝的像一點,聽你方纔說的,你是在戰場上廝殺了好幾年的,這樣的人,不過就是這麼點小傷,也能叫你嚎成這樣?!”冷下臉,肅容道,“快說,外面情況到底怎麼樣了?再敢耍花招,我就廢了你!”瞧那樑哥驚疑不定只不說話,賈瑚手下一用勁,水果刀就戳進了他的皮膚裡,劃出道血痕來,冷道,“以爲我說說而已?你要不要試試看,我到底敢不敢?”
脖頸是要害,那冰冷的刀鋒貼着肉划過去,小傷口倒是跟被蚊子叮了一口般不很疼,可那溫熱的流出來的血液,卻直叫樑哥的一顆心直直沉進了谷底。血慢慢往衣領裡流,一路滑下去,樑哥的背脊上一片冷汗,看着賈瑚的眼神裡,終於帶上了該有的懼意。
這哪裡是個孩子,分明是個煞星!看着也就那麼六七歲的孩子,竟是這般狠心,自己苦求裝可憐都沒用,現在連殺人都敢。樑哥毫不懷疑賈瑚話裡威脅的真實性,距離這般近,樑哥看的分明,賈瑚眼中的殺氣,那是實打實的。
他要不說實話,賈瑚真能弄死他!旁邊老曹失血過多,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開始還能叫罵幾句,這會兒卻只剩下了些含糊不清哼哼唧唧的聲音。樑哥可沒忘記,剛纔就是眼前這個孩子把那菜刀扔了出去,那股子狠勁兒,怕是想殺了老曹,只是人小準頭不夠,這才只傷了人,留了老曹一命。可照眼前的情況看,老曹能不能活下去,還是個未知數。
形勢比人強,樑哥不想死,哪怕是一線希望,他也要抓住,所以他一五一十全招了。
“我們原是北疆吳城江達江大人的手下的親兵,早年也跟着上過戰場殺敵,我和老曹是同鄉,一路扶持着,纔算是保下了條命。江大人是個能耐的,我們這支隊伍的補給向來很不錯,因此大家對江大人也很忠心。大概是一年半前,江大人突然陸陸續續調了好些人走,前後都快一百人了,我和老曹尋思着怕是有重任,就求了個機會,也跟着來了。”樑哥覷眼賈瑚等人,賈瑚臉色凝重,好像在思考什麼,嘆了一句這可真不像個孩子,又接着說道:“我們跟着接引的人到了一處山谷,才發現,那竟是一隻秘密隊伍。”果然就見得幾人都變了顏色,樑哥一喜,又細細說道:“這支隊伍補給竟比我們在江大人手下還要充裕,所有武器補給都是最最上等的,可管得卻很嚴,根本不讓到處走,也不準與外界聯繫,我們當時就琢磨,這事怕不對頭。
“大概半年前,江大人突然來了,找了我們這些一併從吳城出來的士兵說了好一通話,讓我們好好忠心如今的匪首徒宥明,還賞了我們好些銀兩。”說到這裡,樑哥忙給自己辯解,“殿下明鑑,我們就是羣粗人,哪知道朝堂裡的事兒,就知道,當兵的得聽上面的話,上面讓做什麼就做什麼,既然江大人都說要我們忠心徒宥明,那我們就聽着照做了。”當然,樑哥沒說的是,當時江大人說了,跟着徒宥明,日後升官發財也不是不可能的,大家叫金銀財寶迷花了眼睛,自然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徒宥昊冷哼一聲,喝道:“囉嗦什麼,從逆就是從逆,還找一堆藉口。”卻也把他的話記到了心裡,這軍總將領,竟可以這般隨意調動兵員嗎?
樑哥不敢,低了頭接着說:“徒宥明不常來山谷,自有一位紀將軍督促着我們拉練,日子久了大家也就習慣了,誰知大概半個月前,突然將軍就讓我們準備好隨時作戰,那時大家還不知道是要攻打皇宮,將軍只說,皇上身邊出了佞臣,想要殺了徒宥明,把我們這支隊伍全部解散遣返回鄉,要我們秉持忠義,爲徒宥明而戰。大家當時也是昏了頭,紀將軍說什麼都信了,想着徒宥明也算是養了我們好些日子,算是主子,就聽了。五天前大家裝備好了,就跟着徒宥明一路衝進了皇宮。”
樑哥舔了舔乾澀的嘴脣,想到當時的情景,至今還有些心驚肉跳:“當時誰都沒想到,攻進皇宮竟這般簡單,從北門進來,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大家一路殺過去,除了偶爾遇到些小小阻力,竟是一帆風順,大家都是驚訝萬分。”也都殺紅了眼。那滿眼的富麗堂皇,金碧輝煌,他們哪見過這樣的富貴,隨手一抓就是珠寶黃金,大家腦子裡都想着殺敵立功升官發財,更是鐵了心跟着徒宥明走,便是後來知道徒宥明是存了心要謀反,利益薰心,也都顧不得了,更何況,當時的他們,已經上了賊船,想要再下來,已是來不及了。
樑哥哭道:“小的是個糊塗人,這輩子大字不識一個,連自己名字都不知道,上峰說什麼,小的就信什麼,根本沒想到,徒宥明是騙着我們謀反呢,等發現的時候,小的忙就帶着老曹要跑。小的家貧沒辦法,服兵役才進了軍營,卻是想要有一天回家過安穩日子的,真沒想到有一天,會跟謀逆扯上邊,殿下明鑑,小的真是被騙了啊。”
賈瑚卻不以爲然,徒宥明養了那麼一幫人馬,這些士兵吃住一起,私下會不猜測徒宥明私下練兵的用心?怕是早有人猜想到了,只是或爲了保命不被滅口或爲了權勢富貴,最後都決意跟着徒宥明瞭而已。這樑哥,到現在,還在爲自己開脫。
樑哥哭了一通,沒半個人理會他,也就不敢再哭,說起現在的局勢來:“我們攻入皇宮後,前頭很是順利,一路從北區到了西區,很是平靜,可到了後面,侍衛們也回過神聚集一起,兩方交戰,就開始廝殺起來。他們也不知道哪裡弄來的實木大木板子封了道,那板子也不知道什麼材質做的,砍砍不壞,燒燒不着,我們急了,想着爬牆過去,那些侍衛卻是在牆頭牆下撒了尖尖碎瓷片,大家穿過去的時候一個不防,腳下就穿了個洞。自此再不敢魯莽了。”
“跟着這個木板子糾纏了一天,徒宥明派了人去把兩邊牆都給推了,這才一路通暢起來,可那些侍衛在後面,也殺了我們這邊不少人。
“第二天我們進了個比較大的宮殿羣,裡面擺設很好,人卻都沒了,過一個大花園的時候,卻有些小陷阱,大家沒注意,又傷了一批人。後面大家提起了心,纔算是一路到了正殿。
樑哥腦海中浮現起當時看到的景象,尤有震撼:“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那般氣勢華麗的宮殿,那麼大,那麼大!那些侍衛好像都集中在這裡了,弓箭手刀斧手一個不拉,他們地勢高佔有,我們要衝上去卻是不易,便僵持了起來。”樑哥搖搖頭,“這一僵持,就是三天,兩邊死傷的人越來越多,我看着不像,就……”帶着老曹打算跑路,乘着外面皇帝援軍還沒來,想趕緊躲了回老家去。富貴名利的**稍稍冷靜下來,樑哥就想起當年鄉間看戲的時候,那些叛軍作亂,就有勤王兵馬來支援,徒宥明畢竟名不正言不順,一旦被抓住,他們這羣人,都別想活,樑哥想活下去,就得趕緊跑。
賈瑚徒宥昊等聽完樑哥的話,都皺起眉頭:“現在的局勢,是正在僵持中嗎?”
已經拖了這麼些天了,要是這一切都是皇帝開始就策劃好了的,他又爲什麼要拖這麼久?不趕緊讓忠君王師把這些叛逆全部一網打盡呢?
賈瑚腦子裡轉了好幾圈,最後決定:“明天,我們再等一天,明天,我們就去外面看看,如今情形,到底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