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了近一個月,賈璉滿月的時候,賈瑚終於被允許下牀出來走動了。因爲是好日子,陳媽媽便給他裹了身紅色的衣裳,金絲黑線繡的福紋,胸前掛上一個白玉長命鎖,當真玉雪可愛。陳媽媽領着他去見大奶奶張氏。張氏這次難產雖然掙回了條命,卻也傷了元氣,月子裡又擔心賈瑚,非但沒有普通女人做完月子後的圓潤,反倒是憔悴蒼白,活似生了場大病。
見到賈瑚,張氏一把把他攬進了懷裡,從頭摸到腳,好一陣猛瞧,大哭道:“我可憐的瑚哥兒,這是受了多少苦啊~瞧瞧這小身子,瘦了好一圈~”板着臉質問陳媽媽,“你只和我說瑚哥兒一切安好,怎麼現在倒瘦了這許多。可見往日都是在哄着我呢。”
陳媽媽也不分辯,只低頭認錯。張氏邊上一個中年媽媽卻出來爲她叫屈:“我的好奶奶,你這可是冤枉了陳媽媽,瑚哥兒養傷,陳媽媽是一門心思琢磨着怎麼給瑚哥兒進補,只是這受了傷,便是好東西也不能隨便亂吃,可是把陳媽媽愁壞了,您瞧,她這才做多久的衣服,都寬鬆了多少》”張氏也是一時氣急了才罵得陳媽媽,她是她乳母的女兒,又一貫忠心,否則她也不會放心把瑚哥兒交給她,如今見她果然比之前大爲憔悴,心裡火氣登時就去了大半,再一想畢竟是受傷調養,傷了身子的事,哪裡就能跟以前一般水靈圓潤,當即最後那一點火氣也沒了。那媽媽看她顏色和緩,又說道,“也不是我們成心瞞着奶奶,實在前頭奶奶不宜再操心勞神,我們回稟了大爺,大爺也不許我們拿瑚哥兒再叫您傷神,說是一切以您養身子爲先,我們尋思着哥兒雖瘦了些,但太醫診斷沒有大礙,這纔沒跟你說實話~”
賈瑚不由得看了看這媽媽,她大約是四十好幾的摸樣,身上一絲不苟的,卻生就一張和善可親的圓臉,便是不笑時也彷彿帶着歡喜的顏色,看着好生和樂易相處,卻不想,說起話來竟這麼一套一套的。明裡暗裡把這隱瞞的責任推給了賈赦不說,還點出賈赦對張氏的關係好叫張氏平息怒氣。想到陳媽媽曾提過張氏身邊有個從孃家帶過來的教養嬤嬤金媽媽,想必就是眼前的這位了。一時對張氏的評價也高了起來,看她身邊的,不管是陳媽媽還是眼前的這個媽媽,可都不是簡單的,一個一個,別的不說,嘴上功夫卻利索。一個哄得賈赦回心轉意,一個把張氏說得心花怒放。只盼着張氏也能有這心機纔好。賈瑚這麼想着,又覺得對着榮國府這爛攤子,張氏便再能幹又有什麼用,頓覺沒意思起來。
張氏卻是被賈赦的關心弄得是心花怒放,嗔着說道:“大爺也是,瑚哥兒若好好的,我又能勞什麼神?偏就這些小事,也瞞着不讓我知道。”只是那話音軟綿綿的,實在聽不出有什麼怒氣來。張氏重新又打量了賈瑚一遍,這次看得更加仔細,連手都抓過來前前後後摸了一遍,末了,才吐出口氣,笑看了陳媽媽,“倒真是我冤枉你了,瑚哥兒雖說瘦些,氣色卻是不錯。可見你照顧的有心了。”低頭愛憐地摸了摸賈瑚的小臉蛋,道,“這可是我的**,萬幸是沒出什麼事,否則可叫我怎麼活?”
陳媽媽這時可沒有先前的沉默逆來順受了,故作了委屈狀道:“瑚哥兒可不只是奶奶的心頭肉,我們這些看着他出生長大的下人們也愛重着呢,可不要精心照顧着?!奶奶這話卻是把我當外人了,這我可不依。”
她一個三十的婦人,做出這幅小女兒模樣,卻是逗趣,張氏本有幾分愁緒,此刻也不禁笑了起來:“茗伊姐姐還是這麼會說話。罷罷罷,也是我誤會了你。”吩咐一邊的小丫頭去把箱子裡柚木匣子拿出來,道,“你撿幾樣喜歡的,剩下就拿回去分給瑚哥兒身邊的幾個丫頭,這些日子照料瑚哥兒,你們也受累了。”陳媽媽沒出嫁前就叫茗伊。
賞賜下人,是張氏的恩典。給別人分賞銀,這是一個人情,那些丫頭得了陳媽媽帶回去的東西,對她一定感激,把這差事交給陳媽媽,張氏這也算是大方了。陳媽媽也不外道,道了謝就把匣子收了:“我替那些丫頭們謝過奶奶。”
張氏嗯了一聲,低頭撩起賈瑚額前的鬢髮,細看傷口處,好險沒有留下疤,只是一道粉紅色的印子,小孩子恢復得快,不多久連這印子都不會留下,便更加歡喜:“總算是沒破了相,真是老天保佑!”
大抵母親疼愛孩子,都是喜歡將之攬在懷裡上下關照哄着的,賈瑚依稀記得當初自家母親對大哥的孫子也是這般,摟在懷裡摸着小臉。當時他還說母親慈愛來着,此刻真感受了一把,卻是難受得慌。眼瞅着張氏一邊囉囉嗦嗦翻來覆去地問他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要有可不許忍着,一邊又不輕不重摸着他的小臉蛋小手,賈瑚惱得臉都漲紅了,乘着張氏一個沒注意就跳出了她的懷抱,站在一邊道:“母親身子還沒好,不用抱着我,我沉着呢,別累着您。”
張氏先是愣了一下,一會兒便狂喜起來,拉着那金媽媽直道:“瞧瞧我們瑚哥兒,纔多久不見,可是懂事了,都知道要心疼我了。”一邊溫柔道,“你個孩子,再沉能沉到哪裡去,母親喜歡抱着你呢。”
金媽媽陳媽媽也都跟着贊:“可不說咱們瑚哥兒細心孝順,這麼小小年紀,就知道掛記您了呢。”說得張氏越發高興,便是眼角眉梢,都是帶着笑意。
賈瑚只覺得頭疼,他可不想再在這裡受這些女人的嘮叨,隨便拉了個藉口道:“我去看弟弟。”指了個小丫頭叫着趕緊帶他去。
一會兒張氏還要抱着孩子出去見客的,因此此刻賈璉就被奶媽抱着在隔壁,張氏尋思着賈瑚到現在還沒見過弟弟,也就答應了,只是囑咐他:“你弟弟還小,前頭喝了奶才睡了,你看看可以,可不許把他弄醒了。”要說賈璉,還真不像是早產生下的孩子,身子骨康健,哭聲也大得驚人,張氏月子本沒調養好,幾次聽賈璉的哭聲,腦子一片抽疼,可是不敢把他弄醒了。
賈瑚無所謂的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由丫頭牽着走了。陳媽媽卻留了下來,賈瑚耳尖,出了門口還能依稀聽見張氏怒氣勃發地在那裡罵道:“要不是那面慈心黑的,我的瑚哥兒何至於受這番苦……”
賈璉的奶媽姓趙,比之陳媽媽還要年輕些,也少了幾分老練。她本是把賈璉抱在懷裡細細哼着小調,瞧見他,慌慌把賈璉放在了牀上,給他行禮,一看這模樣,就是沒經過訓練的。賈瑚皺眉,怎麼找了這麼個人過,指着就問:“她是誰?”
帶他來的丫頭百合是個年輕的丫頭,聞言笑道:“哥兒先前沒見過,難怪不認識。她是新來的趙媽媽,璉哥兒的奶媽。”見賈瑚還是一臉迷茫,想了想,道,“您屋裡不是有個丫頭叫煙兒?這趙媽媽就是煙兒的表舅媽,本是從外頭聘來的,一直在後院裡做事,正巧趕上了璉哥兒出生,纔來做得奶媽。”
賈瑚恍然,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像是不經事的,原來才進府不久。算算也是,賈璉是意外早產,原先看好的奶媽怕是不能用,臨時找一個,也算說得過去。煙兒是家生子,表舅也該是有些積蓄門道的,願意聘她進來,果然樣貌不錯,身上收拾得也乾淨,除了處事稍欠缺些,做奶媽倒是合適。
疑問解開了,賈瑚就去看賈璉。他正睡着,粉嘟嘟的小嘴脣不時蠕動兩下,帶動紅撲撲肉嘟嘟的臉頰,小鼻子偶爾還皺一皺,可愛極了。因是滿月,也被裹了紅色錦緞的襁褓,頭上還給弄了頂小圓帽子,越發襯得這孩子細小可愛。五官也好,將來必定會是個美男子。
百合笑道:“璉哥兒跟瑚哥兒長得可像呢,瞧這眉毛,可是一模一樣。”賈瑚瞄一眼,沒怎麼覺得。趙媽媽卻跟着極力附和:“可不是像嘛,都是一般的好模樣,眉目俊朗,福氣深厚,將來定是不凡的~”
賈瑚有瞬間恍然,眼前不由浮現起長兄長子出生時的情景,那時也有下人誇着同樣的話,父子相似,福氣深厚……那般歡笑一堂的場面,一眨眼,已成絕響~
百合和趙媽媽對視一眼,都弄不明白自己是怎麼惹到這小祖宗了,怎麼他突然就不高興了。她們兩個或身份不夠或根基不深,只擔心賈瑚不高興了會發落他們,心下暗自惴惴。正着急呢,那邊張氏遣人來叫,說是前面客人來了,要見孩子,讓帶着賈瑚賈璉一起出去。兩人這方放了心,一個抱了孩子,一個領着賈瑚往前院走去。
因爲是孩子,不過就是去給男賓瞅一眼,然後就可以一直在張氏那邊女客處呆着,賈瑚和趙媽媽等由大總管賴大領着,一路往前。賈瑚四處張望了一番,卻是不得不承認,這榮國府,倒還有幾分國公府的樣子,這花園亭臺迴廊,着實精緻漂亮,雖天黑看不見,可園中幾種名貴花木賈瑚還是認得的,再結合往日他豐盛豪華的三餐,這榮國府,財力倒不小。
“老爺,兩位哥兒到了。”
賴大一聲通報,賈瑚擡起頭,就見對面一個年近六十畜着花白鬍子的老者雙目炯炯地看了過來,賈瑚愣住了,這、就是榮國公賈代善?
一瞬間,他的心激動地直跳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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