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三,宜嫁娶。
天還沒亮,榮國府上下便全都動了起來。粗使下人們在管事婆子的帶領下,將昨日就已經清洗過的榮國府的每一條地縫再次清洗了一遍,務求那塊抹布擦一遍,也抹不出半點灰塵來。甚至連花園裡剛長出來的雜草,也給仔細拔了個乾淨。更不要說那廊檐下走道上,張燈結綵,紅囍字貼的到處都是。所有人都穿上了自己最好的最光鮮亮麗的衣服,臉上帶着燦爛的笑意。
在這一天裡,哪怕是稍微苦着臉,被管事婆子看見,也得被罵一通——這可是榮國府嫡小姐賈敏姑娘大喜的日子,你這麼哭着張臉的,是什麼意思?
所有人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今天可以說,是賈敏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在這一天出了什麼差錯,賈母賈代善能活剝了他們的皮!
因爲昨晚上賈母讓她看的羞人的東西還有今天的重要,賈敏一晚上翻來覆去都沒睡好,早上起來,眼底一圈青黑。賈母看着直埋怨她身邊的丫頭伺候不經心:“這可怎麼好?這麼重要的日子!”戳了一記賈敏的額頭,無奈的直道,“你啊,我不是讓你晚上早點睡,你倒好,給我弄出了這麼個黑眼圈來。”
賈敏心裡直緊張的慌,賈母的話根本就沒往她心裡去,隨口應了幾句,雙手緊緊攥在了一起。
賈母見禮,也就不多說了,叮囑喜娘多上層粉:“可得把這青黑給我遮住了。”
喜娘只讓賈母放心:“姑娘天生麗質,膚質又好,這也不過就是一晚上沒睡好,沒大礙的。太太只管看着,等上了妝,保管是一點痕跡都沒有。”一邊叫人把那胭脂水粉全搬過來。
賈母細瞧一遍自己女兒,眉如柳黛,脣若塗丹,膚如凝雪,發黑如墨,可不是那一等一的美人兒?便是晚上沒睡好,那喜娘輕輕敷上一層香粉,用點胭脂,便全都遮住了,只襯得賈敏眼睛流光溢彩,更加美麗動人。
晃眼間,當年那麼一丁點的嬰兒,如今都要出嫁了!
這一刻,什麼埋怨不滿通通都不見了,賈母看着喜娘一點一點給賈敏上好妝,梳着頭髮,唱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髮齊眉……”,再將頭髮結成髻,戴上頭飾……這心裡就跟打翻了五味瓶似地,什麼滋味都有。
她放在手心裡疼了十幾年的女兒啊,今天就要嫁人了。以後,就要冠上林家的姓,住在林家的屋子裡,叫林老太太一聲母親……以後,她回家的日子就少了,自己少有能再見到她。她不會再來給自己請安,看到好看的首飾也不會纏着自己撒嬌着說想要……
以後,她就是別人家的人了……
“母親,你這是怎麼了?”
一聲驚呼,賈母擡頭望去,卻見賈敏正滿臉驚異的看着自己,她恍然回神,這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她臉上竟滿是淚痕。賈母趕緊拿了帕子擦,遮掩着道:“瞧我,這大喜的日子,我倒哭起來了”可不管怎麼擦,她的眼淚就是止不住,不但沒有少,反倒越擦越多起來。
賈敏哪見得賈母這樣,不覺也紅了眼眶:“母親,你別傷心,你這樣,看得我心裡都難受的慌。女兒以後會常回來看你,會常回來的!”
賈母忙呵斥道:“你說的什麼傻話?到了別人家,那就是別人家的人了,哪有常回孃家的道理?!”說着說着,卻是悲從中來,眼淚掉得越發兇了。是啊,嫁了人,就是別人家的了,就連回孃家,也得找理由按年節,再也不能像現在這樣自由輕省了……
終究是按耐不住,賈母一把把賈敏樓進了懷裡,哀聲痛叫了起來:“我的心肝,我的兒啊”
賈敏聽着這一聲聲,哪還忍得住?抱着賈母也失聲大哭起來。她也在害怕,也在惶恐。出門後,便是爲人媳爲人妻,要擔負起一家的事務,子嗣繁衍的重任來。伺候,她再不是尊貴的國公府嫡小姐,可以張揚任性,肆意暢快。此後,她就是林賈氏,香世家林家的太太。她會是媳婦,會是妻子。她要像大嫂二嫂一樣,每日裡伺候着婆婆,要凡事爲夫君着想,爲他打點周到。她要賢惠,要孝順,要溫柔……林老太太會對她好嗎?林如海會對她好嗎?之前賈敏信誓旦旦的告訴衆人,她國公千金下嫁,林家敢不對她好?可在今天,在現在這樣的時刻裡,賈敏突然又不確定了,又遲疑了——她前所未有的,對自己的未來惶恐着。
“母親”
“我的敏兒啊”
母女倆抱在一起,各有各的傷心,卻一致的捨不得。
喜娘在一邊看着賈敏臉上的妝容被淚水打了個模糊,急得直攥帕子,可賈母和賈敏正自難分難捨,哪有她插得進的地方。喜娘安慰了幾句,沒奈何,只能回頭看着張氏王氏,請她們出馬,好歹叫兩人停了眼淚。
說實話,張氏王氏還真不大想管這事。無他,不樂意應付賈敏而已!
不說賈敏平日爲人清高自傲,目下無塵,幾次刁難兩個嫂子,早就讓張氏王氏對這個小姑子存了滿腔的怨憤。但只說賈敏的這樁婚事,從一開始,就因爲賈母的看重厚待,把這兩人全給得罪了個乾淨。先是那豐厚的嫁妝,甚至連內庫都打開了給賈敏添妝就像一根刺扎進了王氏心底,讓她恨得牙咬切齒。再來就是賈母讓張氏忙裡忙外幫着打點,一個小小不對就一頓訓斥,把原本就不情願做這事的張氏弄得滿腹委屈無處訴,只差沒把賈敏當成了瘟神去。最後就是賈敏揭穿了銀紅的事,結果間接害了王氏掉了孩子,王氏不能怪賈政這個丈夫,只能把一切一切的怨恨,全發泄在了賈敏的身上!
這樣的她們,又怎麼可能待見賈敏?
偏偏,頂着人家嫂子的名聲,便是再不願意,再不樂意看見賈敏,今天這樣的日子,兩人還是要打點起精神,擠出笑臉,滿心歡喜的爲賈敏的婚事忙前忙後,招呼人……張氏一遍一遍在心底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了,這是最後一次了這方勉強地扯着嘴角,上前輕聲安慰了賈母和賈敏道:“太太,這可是妹妹的好日子呢,您這樣哭,可是不好。??喜慶日子,合該笑纔是”
賈母何嘗不知道這禮?只是心頭肉的女兒就要出嫁,她哪裡忍得住這份不捨?帕子抹着眼淚,可一看賈敏,她的眼淚便又簌簌流了下來。
王氏冷眼瞧着哭得惶然的賈敏,只恨不得自己不能那把刀刮花這張臉。這個賤人,這個賤人,她害死了她的孩子,如今卻歡歡喜喜一身紅色的要出嫁了?還十里紅妝,嫁給前途無量的年少才俊?天知道她心裡有多恨!憑什麼,憑什麼賈敏就能過得這麼好?害死自己沒出世的侄子,不過掉幾滴眼淚,回頭就跟沒事人似地,高高興興嫁人了?而她每晚每晚的做夢,夢見她那可憐的孩子嗚嗚抽泣着,叫她娘?!……
她不會放過她的!她絕對不會放過她的!
王氏恨毒了賈敏,臉上卻是感同身受的不捨,上前拉了賈敏道:“妹妹還是快收了淚吧,瞧瞧你這妝,可都花了,還得重新上妝呢稍候姑爺就要來迎親了,可千萬別耽擱了時間。”又勸賈母,“知道太太心疼妹妹,捨不得。可女兒家總是要出嫁的。姑爺人中之龍,年少俊彥,正是妹妹良配。以後定夫妻和睦,舉案齊眉。太太合該爲妹妹高興纔是!”
別人的話賈敏可以不聽,前頭她戳穿了賈政跟丫頭之間的事,間接在二房掀起了軒然大波,還害了王氏肚子裡的孩子,賈敏對王氏,那是存着愧意的,此刻見她和顏悅色地勸說,心裡不自在,倒也漸漸止了哭聲。
張氏跟着附和道:“可不就是!妹妹福澤深厚,定能平安順遂一生,幸福美滿。太太合該爲妹妹高興!”
喜娘圍着賈敏直跳腳:“我的好姑娘,你可別哭了,哭腫了眼睛,那就不好遮掩了”
三人又勸又說的,總算是讓賈母賈敏收斂了些。賈母心疼女兒,也顧不得自己,拿着帕子親自給賈敏拭淚,又仔細看了看賈敏的眼睛,雖是有些紅,好歹沒有腫起來,便鬆了口氣,道:“可是我糊塗了,這樣的好日子,倒把你也招的哭了!”一邊讓人趕緊去打水,“這妝全花了,得趕緊再化一個。”又叫喜娘,“一會兒定給娘子包個厚厚的紅封,還請千萬幫着仔細上妝纔好。”
喜娘自是滿口答應:“那當得太太這般請託,這正是我的本分事呢。”說着,卻是親自上陣,挽起了袖子給賈敏淨面,小心翼翼地,唯恐動作稍大些,弄亂了鬢髮。接着,又讓人煮了雞蛋剝了殼,拿布巾包了在賈敏眼睛周圍滾了幾圈,直到沒有了一絲紅色,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手下快速卻又仔細的爲賈敏細細上妝……
賈母心下滿意,果不愧是這京裡有名的喜娘,就衝這上妝的手藝,便當得起這名頭了。放下心來,回頭問張氏王氏:“那頭女賓怎麼樣了?”
王氏小產傷了身子不過纔好不久,婚禮一堆的事,大半都是經得張氏的手,此刻賈母問,張氏便出來答道:“東府那邊伯孃和嫂子早就來了,知道太太定是要和妹妹話別一番的,便讓我和弟妹先來伺候,她們幫着先招呼賓,只等太太清閒了,再去前頭就是!”
“說是伯孃嫂子,到底是隔房,來了就是,怎麼好叫她們招呼人!”賈母抱怨了一句,惱怒的瞪了眼張氏,“便是你忙不過來,也該先告訴了我知道,怎麼能就讓她們在前面單獨招呼人?!最不濟,你也得留下幫襯纔是!”
要說張氏這些年在賈母手下學到的最深刻的是什麼?那就是,在賈母生氣的時候,絕對不要和她爭執,更不要反駁,否則,只會讓賈母越發動氣,便是你有萬般理由,她也能雞蛋裡挑出骨頭來,回頭再給你安置一堆罪名。當即她就不說話,任由賈母在那裡數落着她,也不提醒,早先她就跟賈母回報過,婚禮這天,她一個人肯定是不能顧到所有的,可王氏身子不好,幫不上忙,想叫東府的許太太和田氏過來幫忙,到時候說不得還要賈母親自出馬幫着照看。賈母當時可是應了的。只是很顯然的,賈母根本把這事全忘到腦後跟去了,今天一天到現在,她只顧着賈敏一人,哪還見得其他?要不是許太太和田氏幫她,這會兒,只怕前面早出亂子了!
張氏不說話,賈母說着也沒意思。今天有事賈敏的大日子,她也怕這時候訓斥張氏不吉利,說過幾句便停了下來,回頭柔聲對賈敏說道:“你且在這裡呆着,我去前面招呼一下人,很快就回來!”側過眼叫了張氏,“你和我一起去。”至於王氏,賈母也還記着她肚子裡孩子沒了那事,倒不敢輕易逼她,卻是和顏問道,“老二家的,你身子可還受得住?能去前面宴嗎?若是撐不住,只管先回去休息就是。”在這大喜的日子,賈母能說出王氏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已經是張氏王氏從沒經歷過的寬容了。
王氏笑着搖搖頭,笑道:“多謝太太牽掛,我這身子早早就已經好了。不敢說能上山打虎,這出去宴卻是不成問題的!”
王氏自己都這麼說了,賈母張氏善意地笑了笑,便帶着她先走了,只叫賈敏先自己坐一會兒:“一會兒你嫂子見過了人,我就讓她回來陪你說話。”
賈敏此刻已經上好了妝,喜娘直叮囑要小心可不能再掉了,便微微頷首道:“母親只管先去,這還有丫頭婆子們伺候着呢”
可不就是?賈母放下心,領着張氏王氏往前頭去,那裡早有交好的太太們坐在一起喝茶說話,大概是時辰尚早,真正分量重的諸如牛太太柳太太等還沒來,除了官職低些的,就有王子騰夫人,史家老太太,史鼐夫人、張氏大嫂顧氏等姻親舊友。見到賈母,衆人紛紛道喜:“恭喜賈太太得一佳婿,日後姑娘兒女雙全,福壽綿澤。”
賈母笑得合不攏嘴,直給衆人回禮:“承蒙吉言,承蒙吉言!”“只盼着她日後真能如衆位所說,安康順遂就好”
張氏王氏對視一眼,下一刻齊齊扭過頭去,笑着一起招呼着賓。
“嫂子你來了”
“大嫂,你等久了吧”
賓越來越多,賈母張氏忙得是腳不沾地,前頭外院裡忽然一陣喧譁,震天的鑼鼓喧囂,便是賈母等待在後院,也是聽得分明。
“怕是林家姑爺到了!”
賈母看眼王氏,笑道:“你也累着了,先去敏兒那裡歇會兒,和她說說話也是好的。”她也知道王氏跟賈敏之間如今不大對,現在賈敏都要出嫁了,好歹叫兩人乘着這最後的機會再親近親近,要能解開兩者之間的心結,便是最好不過了。便是不行,也是一個情分。
王氏卻出奇的沒有拒絕,只笑道:“謝太太惦記,這前頭還不覺得,太太一說,我倒真想去坐坐了。便就偷個懶,先去妹妹那裡看看。”又看了女賓裡交好的那些年輕的媳婦姑娘,“我敏妹妹可是天仙般的人物,這誰要去看新娘子的,倒是和我一起去?”
還真有那想去的,往日與賈敏交好的媳婦姑娘紛紛應了,跟在王氏後面,浩浩蕩蕩去看新娘子去了。賈母和旁邊的嫂子史老太太搖頭笑着:“這咱們當年,可不也是這樣?一眨眼,咱們都老了”
正說着,那邊賴大家的一身青藍團花對襟袍子笑嘻嘻過來道:“林姑爺帶着人來迎親了。大爺二爺在門上出難題刁難呢。先頭大爺二爺準備了好些對子,還叫姑爺做詩,姑爺可是好才華,連想都不想,全給答出來了!領着人就要進來了!”
衆人聽着都讚道:“不愧是探花郎,這才華,可是沒的說的。”
賈母高興的笑着,嘴裡埋怨:“老大老二這兩個,可是促狹,哪有這般捉弄姑爺的。”
衆人卻道:“要娶走府裡的千金,那是哪般簡單的,大舅子刁難,姑爺合該受着纔對!”一邊叫賴大家的再去打探,前頭可還出了什麼法子來刁難這姑爺?
賴大家的瞧賈母也不阻止,心裡就有了數,笑眯眯地趕緊又去了。到二門邊叫了小廝來問,卻是恰恰趕上了最熱鬧的一出好戲來。
卻原來,前頭賈赦賈政出的一堆對子題目全沒難住林如海,眼瞧着人領着親朋好友就要破開防線進得門來,小賈瑚穿着一身紅衣,卻笑眯眯走了出來,也不說旁的,只眨巴着大眼睛,童聲童稚地望着林如海,道:“你就是我的姑父嗎?父親母親說,你要把姑姑帶走?那我以後沒有姑姑了怎麼辦?”
直把林如海問的之張口結舌,衆人嗤笑不止。
偏賈瑚還不肯罷休,拽着人家衣袖直追問道:“姑父,你把姑姑帶走了,我以後想姑姑了怎麼辦?”
“賴家大姐別瞧姑爺那般品貌,對孩子可沒轍呢。咱們瑚哥兒也精明,任是林姑爺怎麼哄,只一句話,姑姑走了,他想姑姑了怎麼辦?”那小廝直笑彎了腰道,“小的來的時候,林姑爺已經許了瑚哥兒最上好的筆墨紙硯,林家珍藏的古兩本來賄賂哥兒,好叫哥兒讓開道去,這會兒,可不知道還怎麼熱鬧呢!”想起當時林如海那手足無措的模樣,小廝沒忍住,噗嗤一聲又笑了
賴大家的擰眉:“瑚哥兒怎麼跑出去了?這麼大的日子……”
那小廝解釋:“原是姑爺帶來迎親的朋友有文有武,在朝中又多有品級,倒叫大爺二爺原先設下的題都成了擺設。這迎親迎親,總不能叫姑爺就這般容易把咱們姑娘給迎娶走了不是?恰好此時瑚哥兒出來,就往那裡那麼一站,哎呦喂,那個聰明伶俐啊,憑他們怎麼說,瑚哥兒就笑眯眯地不肯鬆口,您都不知道,那一個個的,拿着荷包玉佩這些玩物來逗瑚哥兒,想讓他讓開路,咱們瑚哥兒誰啊,哪能就這麼被他們收買了去?東西收下,人就是不讓,把姑爺急得,頭上都冒汗了!老爺在廳裡,笑得可是暢快呢!”
聽聞賈代善都沒說什麼,賴大家的自然不會再說那些沒趣的話,跟着也笑了,道:“咱們瑚哥兒確實聰慧。也是,誰家迎親不是過三關斬六將的,咱們姑娘這樣的人品,合該多刁難下姑爺纔是!”一邊卻也囑咐小廝,“可得注意了時間,不能誤了吉時!”
那小廝點頭哈腰的:“這賴家大姐你還擔心呢,前頭多少人在呢,誤不了!”
正說着,前頭又是一陣喧譁。賴大家的和那小廝齊齊回頭,鬧不明白這又是出什麼事了。那小廝跟賴大家的說了一聲,自己忙忙跑去看,過一會兒回來,嘴都笑到了耳後根去,臉上因爲笑得厲害,都泛起了紅暈:“不得了,前面可是上起手來了!”
賴大家的心頭一驚,可瞧着小廝的模樣又不像是真出了事的,不由惱道:“這說話不清不楚的,誰聽得明白,給我說仔細了!”
那小廝站定,喘息幾下,想要說,沒忍住又笑開了。賴大家的看着他的眼神都要變成利劍戳死他了!小廝見狀不妙,趕緊憋住了笑,細細給他說起前面的事來
迎親時女方刁難新郎那是傳統,女方家刁難得時間越久,就越說明了孃家厲害,好叫男方知道,新娘嫁過去雖就是你家的人了,可她孃家那也是有人的,可不准你欺負了她!也是新郎表明自己去新娘子的誠心——任是你出什麼難題,我也一定會化解掉,娶得美嬌娘!
可惜,林如海戰鬥力太強,帶來一起幫着迎親的朋友個個又都是朝中青年才俊,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賈赦賈政這一干人,雖早有準備,可人家也不是吃素的,不過三五回合,竟就都敗下陣來。只能眼睜睜看着林如海帶着人差點就破進門來。
賈瑚考慮過,自己如今正是年幼,不管做什麼,人不過說一句稚子天真,倒不會往心裡去,反而他表現得越發伶俐,更有利了他的年少多智的名聲,也算是幫他在衆人面前留個好印象。想到這裡賈瑚就不滿賈代善的偏心去,多少次他在人前誇讚賈珠聰穎,因此賈珠雖不大出現人前,交好的人家裡,卻是少有不知道賈珠這人的。可他呢?怕都不知道賈家嫡長孫名字叫賈瑚吧。
偏心偏的沒邊了!
所以,乘着人不注意,賈瑚整理了一下衣裳,倏地就竄了出來。也不說旁的,就站在那中間,盯緊了林如海,一聲聲問着:“你要把我姑姑帶走了?!”
這可是個孩子呢。林如海帶來的朋友再怎麼沒臉沒皮跟賈赦賈政等人掰扯,對着個孩子,還能葷的素的齊齊上陣?至於哄他拿東西逗他?瑚哥兒可不是真正四五歲孩童,哪裡能叫他們得逞去?
他小身板就那麼笑盈盈的站在那裡,不管見到誰都叫叔叔哥哥,好不禮貌,偏要有誰敢想乘他不注意跑進門去,他就跑到那人面前,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瞧這人家,脆生生地問:“叔叔,你這是做什麼?爲什麼要跑?”
這些迎親的都是年少才俊,詩詞歌賦自問半點不輸於人,可應付個孩子?對着賈瑚黑黝黝的大眼睛,臉都紅透了,趕在邊上的噓聲裡灰溜溜退了回來。
欺負孩子的名頭,誰也擔不起啊
最後沒奈何,還得林如海親自上陣,一聲聲哄着賈瑚,問他喜歡什麼,平時愛做什麼。
賈瑚也很配合,笑眯眯一口一個姑父叫着:“我就喜歡讀,姑父,我聽說你家好多好多,這是真的嗎?”
林如海多上道的人,當即就笑道:“可真是聰明的孩子,小小年紀就知道上進了,既然你喜歡讀,姑父回頭給你挑兩本好,你一定喜歡!”
偏賈瑚不但不喜,反而皺起了眉道:“姑父,我不小了,都要正式開蒙學四了,不是孩子!”
林如海被噎了一下,趕緊笑道:“是是是,是我說錯,瑚哥兒已經大了,不是孩子了!”
賈瑚卻又問他道:“他們都說姑父要把姑姑帶走了,那我以後不是不能天天見到姑姑了?姑父,我以後想姑姑了怎麼辦啊?”
這叫林如海怎麼回答?難道他還爲了賈瑚不娶新娘子了不成?吱吱嗚嗚了好一會兒,回頭看那一幫損友,那些人正憋着笑看他在個孩子這裡吃癟呢,哪能幫他?
林如海只能絞盡腦汁地哄着小賈瑚:“你姑姑出嫁了,以後還是會回來的,你還是能見到姑姑的。”
賈瑚只不依:“可那就不像現在,能天天見到了啊!”直白簡單的堵得林如海半晌說不出話來。
勸慰不成,那就只能賄賂了。
林如海許了一整套的湖筆端硯,賈瑚臉上笑意不斷,他正鬆口氣,人家下面又來了一句:“可我還是惦記姑姑!”胡攪蠻纏的,可把這探花郎驚得是目瞪口呆,直說不出話來!
邊上看熱鬧的人都快要把屋頂給笑翻了去!
來軟的不行,那就只能來硬的了。林如海也是光棍,眼瞧着賈瑚是決心不肯讓了,輕笑一聲,賈瑚正自覺得不妙,人家上前一把就把他抱了起來:“瑚哥兒來,姑父抱抱!”一邊給好友使個眼色,示意人趕緊往前衝!
可把所有人都驚得差點下巴都跌地上了,沉穩斯文的探花郎,還有這手段?!林如海的朋友反應也快,笑了一陣,互相交換個視線,那頭賈赦賈政還在發愣呢,人一擁而上,防線轟然潰散,一羣人一路直衝進了府裡去——誰能料到這一幕啊?賈瑚睜大了雙眼,嘴角不由自主地卻又高高翹了起來回過頭瞧林如海,他俊逸的臉上綻開着奸計得逞的笑,雙眼微微眯着:“我的好侄子,姑父抱你進屋去?!”
“誰能想到,林姑爺還能來這招?瑚哥兒當時都驚呆了!”小廝說着,笑得是前俯後仰,又讚道,“林姑爺那可是一表人才,抱着瑚哥兒的時候,又溫柔又仔細,好看地就跟畫裡的任務一樣!”
賴大家的也是聽得直笑,道:“別看姑爺如今是林家家主,畢竟還年輕呢,有這些驚人舉動也是正常。”叫小廝繼續看着,自己轉身給賈母等人彙報去了……
吉時一點點走近,前邊已經一切就緒了,賈母帶着張氏徐太太田氏等人去看賈敏,賈敏先頭和朋友們說過話,此刻臉上還帶着笑意,因爲羞澀,眼睛水潤和明亮。
她的女兒啊,已經要長大嫁人了
賈母強忍着不捨,結果王氏端過來的蓮子桂圓陷湯圓:“敏兒,吃一口湯圓,此後團團圓圓,美美滿滿!”
賈敏忍着羞澀,湊過去就着賈母的勺子嚥下一個湯圓,賈母便又道:“蓮子桂圓,早生貴子,一生圓滿!”
賈敏眼眶一紅,不敢叫眼淚滴下,只能哽咽着道:“母親放心,女兒、女兒一定會幸福的……”
金絲錦線繡成的鴛鴦頭蓋遮住了視線,賈母眼底噙着淚,看着賈政背起賈敏,一步步直往前去……
鑼鼓聲響起,震天的鞭炮聲一路開道,長長的隊伍從榮國府離開,慢慢地移向林家的宅邸——從此以後,那座林家大宅,就是賈敏以後的家了。
沒有人知道,迎親隊伍離開後,王氏在自己的屋子裡,笑得暢快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