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關於賈珠和王熙鳳婚事的建議,在整個賈家掀起了軒然大波,當天從王氏嘴裡說出了這句話,到得晚間,不光賈政咆哮着絕不可能,榮國府這邊賈母險些不顧天色已晚,親自跑去賈政家裡,打算對王氏動用一番家法。
“她腦子壞了嗎?珠哥兒都訂婚了。”賈母氣得都不管元春還在身邊,敲着龍頭杖,彷彿這一下下敲打的不是桌子,而是王氏,“就算沒訂婚,她王熙鳳腿都殘了,如何恩呢該匹配珠哥兒?!”
就連元春也不能理解,自己的母親怎麼會做出這樣荒唐的決定來,母親不是最疼愛大哥的嗎?言而無信退婚,她知道這會給大哥造成多大的影響嗎?讀書人誰不講究個信義?無故退婚,李祭酒好歹也是個官呢,還是個門廳清貴,他能生生嚥下這口氣?
就算再疼侄女兒,也沒有把自己兒子往火坑裡推的道理啊。
所有人驚異之餘,都覺得,這裡面,必定有貓膩。
賈政晚上的時候就拉着王氏質問:“你說,你到底打的什麼主意,要你應承下來這麼荒唐的事?”
王氏從王家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在想到底該怎麼應付後面引發的一連串問題了,其中,賈政是她最不擔心的一個。夫妻幾十年,她早就知道,怎麼樣才能說服這個男人。
“要是可以,我能眼看着珠兒娶個殘了腿的女人?”王氏拿帕子擦着眼淚,哽咽道,“哪怕那是我親侄女,也沒有我兒子來得親啊。我這、我這實在沒辦法了,爲了我們整個家,我不能不這麼決定!”
賈政聽着狐疑滿腹:“什麼爲了整個家?珠哥兒的婚事,怎麼就跟咱們整個家扯上關係了?”
王氏見他上鉤了,壓住心裡的得意,理直氣壯道:“怎麼不是咱們整個家?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從鳳丫頭摔殘了腿,大哥和嫂子就一直怪我,覺得我毀了鳳丫頭的未來,還帶累了王家有個殘腿的姑娘,名聲不好,都不肯原諒我……老爺不也說,你如今在衙門,過得艱難?”
任何男人,被妻子說在事業上不順,都不是什麼有面子的事,賈政也就是一天喝醉酒跟王氏抱怨王子騰不夠意思的時候順嘴一提,這會兒王氏說起來,賈政臉上又紅又白,好不耐煩道:“行了,你說這些幹什麼!”
王氏就叫道:“我也是爲了老爺啊,大哥年輕力壯的,後面還不定往上爬呢,榮國府大伯那邊,擺明了是不肯幫我們了,咱們再不趕緊跟大哥把關係緩和了……老爺,難道你想一直在衙門裡受人排擠啊!”
賈政自然是不願意的。以前人人都知道王子騰在他背後撐着,他又好歹是榮國府一等獎軍賈赦的親弟弟,哪怕他官職不很高,面子卻還是有的。可現在,王子騰幾次見了面都好像沒看見似的,他打招呼也不理——已經有人在懷疑,是不是自己得罪了大舅子,人家不肯理他了,因爲此,幾個平時跟他交好的,都給疏遠了,這叫好面子的賈政心裡如何好受?
可去跟王子騰祈求原諒?說王熙鳳的殘腿是意外,責怪他不該隨意遷怒?賈政沒這個臉。日子只能這麼不鹹不淡地接着過下去,隨着時間一日日流逝,賈政在衙門裡的地位是一落千丈。
如果有辦法能恢復到從前,賈政當然願意。可是……
“那也不能用兒子的前途來做賭注啊。”賈政不滿的叫着,“大舅子畢竟是你哥哥,遲早他會明白鳳丫頭的事是個意外,根本不能怪你,到時候,兩家關係可不就好了?何必非要珠兒自毀前途?”
王氏臉色一僵,很快又恢復過來,說道:“我大哥的脾氣,我是最清楚的,那從來都是認定了一件事,就很難更改的。再說了,他現在這樣對我,哪怕是知道自己錯了,爲了面子,他還能拉下臉來跟我道歉啊?這走親戚走親戚,親戚之間,就是要越走才越親,你說這隔個一年兩年的,大家都生疏了,就算和好,還能有多少情義在?”
話倒是沒錯,可單憑這點,就要更改賈珠的婚事?賈政搖搖頭:“不行,珠兒要是悔婚,那名聲就臭了!”
王氏急忙道:“怎麼會?誰都知道鳳丫頭現在殘腿了,到時候咱們說珠兒愛護表妹,願意娶她,旁人只會說他重情重義。”
“可一個殘腿的女人,如何可以當官夫人?日後交際應酬怎麼辦?那不是叫人看珠兒的笑話?”賈政可還指望着賈珠能步步高昇呢。
王氏趕忙跟他說王熙鳳的情況:“是,鳳丫頭的腿是有些問題,可你不得不承認,她足夠漂亮,也足夠聰明,腿腳上毛病,只要她走慢點,也看不大出來……”見賈政還有遲疑,王氏實處最後的殺手鐗,勸說道,“老爺,娶了她,咱們珠兒以後在官場上,可就有大哥完全支持了。”
賈政好笑地看着她:“你胡說什麼呢,鳳丫頭又不是大舅哥的親生女兒,不過是個侄女,大舅哥怎麼會對珠兒完全支持?”
王氏提醒她:“鳳丫頭現在情況不好,所有親戚朋友都知道,王家的閨女,腿瘸了,你說,王家臉上有沒有光彩?大哥那麼好面子的一個人,要能受的了纔怪了。珠兒娶了鳳丫頭,那就是幫了王家一個大忙,大哥也會一直記得,是他,把殘腿的侄女塞給了他的外甥,每次一看到鳳丫頭的腿,他就會想起這件事……你說,他能不對珠兒好嗎?”
賈政細想想,還真是這個道理,賈珠要能解決了王家的難題,幫了王子騰的忙,王子騰現在還在生王氏的氣自然沒感覺,等後面回過神來,還不覺得對不住賈珠?這樣一來,肯定會加倍拉拔賈珠……
王氏趁熱打鐵,抹着眼淚又道:“我是珠兒親孃,我還能不爲他着想?你說如今這官場上,沒個幫襯的人怎麼好?老話說得好,一個好漢三個幫,再有能力,沒人在一邊扶一把,那都差點。我也是希望,珠兒以後能在官場上事事順利,平步青雲,也好光耀門楣,叫我們揚眉吐氣,讓榮國府那邊好好瞧瞧……還有元春,有大哥幫忙,元春不定還能找到更好的親事來幫襯家裡呢……”
賈政聽着她說的那些未來,心,就動了:“你讓我想想,你讓我想想……”
從王氏口裡聽到她說要自己娶鳳表妹,賈珠心裡,就有種不詳的預感,不知道怎麼的,他腦子裡一直一直徘徊着那天有人送來的那封信,那上面說,鳳表妹的腿,是王氏使壞弄的……
賈珠很不願意相信這一點,可他不能欺騙自己,王氏的表現真的很可疑。
這麼多年來,賈珠一直很清楚王氏對自己的期望:盼着自己有一天榮登皇榜,打馬遊街,仕途順遂,平步青雲,最好,還能壓賈瑚堂兄一頭——這樣的情況下,王氏居然提出讓他娶殘腿的表妹?當年她聽說父親定下李祭酒的姑娘的時候還唸叨說,這樣的家世的姑娘,肯定比賈瑚的妻子家世要矮一頭,爲此還一直不樂意跟李家親近。那娶鳳表妹,就比顧家的閨女好了?哪怕家世差不多,光鳳表妹殘腿這一項,自己可就遠遠落後賈瑚了。
賈珠很想相信,王氏是真的單純因爲血緣關係想拉拔鳳表妹一把,但是所有事實都告訴他,這裡面,一定有什麼不爲人知的秘密。
他偷偷派去查找送信人來歷的下人頹敗的回來告訴他,送信人只是收了人家的銀子,幫着來跑跑腿,至於背後的人,根本不認識,跟他接觸的人好像也不是什麼重要人物,似乎是下人模樣,只是說了要幫忙送信就能得銀子的話,其他的什麼都沒交代。
賈珠失望至極,一晚上翻來覆去沒睡好,第二天正在屋裡看書呢,下人又給送來了一封信,賈珠心頭一動,打開來看看,果然還是說的王氏跟王熙鳳之間的事。
這次寫的挺多,說要是他不相信前頭信裡的話,只管去查早前王家對王氏的態度,和王氏的反應,來人並沒有添油加醋,只是點出一個事實:要是王氏自己不心虛,爲什麼王家這樣對她,她卻從來沒有在人後抱怨王家兄嫂不地道?爲什麼王家不准她登門,她就真的不去了?
賈珠幾乎是心驚肉跳地私下去問了府裡的車伕,果然,好幾個月了,除了王熙鳳剛殘腿的那一陣,王氏去王家去的勤些,後面,就再也沒去過了。馬伕還記得,那是鳳表妹殘腿的一個月後,王氏帶了好些禮物去王家,結果回來的時候,禮物都給拉了回來,王家根本沒收。
車伕說着還很爲王氏不平:“鳳姑娘驚馬是大家都不想的,舅老爺怎麼能怪太太呢?!”
賈珠木然扯動着嘴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回的房間……
第三天信再來的時候,賈珠都有些不敢打開看,但他還是拆開了信,上面只寫着兩個字:無恥!
賈珠哆嗦一下,信紙飄然在地上,整個身子都僵硬了……
不幾天,賈政終於決定,讓賈珠娶王熙鳳,他宣佈這件事時,賈珠沒說任何話……
“珠表哥什麼都好,就是太正直了。”王熙鳳背後跟王仁說起賈珠的時候,笑得滿臉自得,“責任心太重,又虧欠不得人,一對不起人家,就恨不能掏心掏肺地給彌補回來,他知道了他娘對我做的事,毀了我一輩子,他能不娶我?”
王仁經此一事,算是服了這個妹妹了:“虧得你相出這樣的法子來,我開始還擔心表哥不肯退婚呢,現在好了,一切都解決了。接下來,就等着賈家那邊來提親了!”
王熙鳳笑起來:“你放心吧哥,到時候,我絕不會虧待你的。”
王仁有了這句話就放心了,嘻嘻哈哈高興地喝起茶來。
王熙鳳看着遠方,腦海裡浮現出王氏的模樣,止不住輕笑出聲,我的好姑姑,以後,可還要你多多照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