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瑚跟唐賓在寒暄着。繁忙了一整日,一同在一堆紛雜差事中受苦受累了的同僚,自然是有許多共同的話題的,要兩人再是好友,分別時再閒聊幾句,時間便拖得越發久了。
誰都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便是奉命在這等着賈瑚的鄭軍,也覺得下衙和同僚閒聊兩句,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雖說徒宥昊在酒樓裡等着,可賈瑚和他不是至交嘛,便是等一會兒,料也無礙。
賈瑚更是完全沒往這方面想,和唐賓好生寒暄了一陣,這才各自離去。賈瑚跟着鄭軍一路到了酒樓上了包廂,一進門,就見徒宥昊背對着門口,賈瑚笑着走進去打招呼:“可是叫殿下好等了,實在是罪過。”笑聲未歇,人走至徒宥昊身邊,這才發現,徒宥昊的臉色竟出離的難看。賈瑚笑聲一頓,當即皺緊了眉頭,生意也低沉了下來,問道:“怎麼了?怎麼看着不高興?”
徒宥昊看了他一眼,眼睛裡滿是賈瑚看不明白的複雜的情感,還不等他深究,徒宥昊已經收斂了神采,垂眸搖頭,帶着些微的鬱郁,沉聲道:“沒什麼,就是想到了些不開心的事。”說着臉上又重新掛起了笑,人也振作起來,招呼着賈瑚坐:“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事,倒是你,現在衙門裡很忙?瞧你忙地連吃飯的時間都沒了。這衙門裡的午食,那是出了名的差,虧得你吃得下去。”一邊給賈瑚倒了杯茶遞過去,一邊又笑道,“我已經讓人準備了飯菜,一會兒就上來,你吃點先墊墊肚子。”
賈瑚見他不肯說,也不勉強,順着他的話頭下去,笑道:“這自然好,實在不是我嘴刁,這衙門裡準備的飯食,那滋味,還真叫人受不住。不獨我說不好,滿翰林院就沒一個誇的,這要不是最近忙,不好叫府裡送飯菜來,我才懶怠吃那些。”等着酒菜上來,果然毫不客氣先用了小半碗飯,喝了大半碗湯,這才稍稍停下了筷。
徒宥昊心疼得不得了,手中筷子不停給他夾菜,又是埋怨他:“你怕是又顧忌着同僚的面子不肯叫府裡的人給你準備飯菜了吧?你這又是何必,雖說是同僚,可你出身官宦,與那些個貧寒子弟終歸是不一樣的,你就是努力跟他們一般形事,等到有事,誰還能真把你當成了平民子弟一派不成?沒得虧待了自己。”說着又瞪他,“中午沒用多少吧?你啊,一點也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
遇到他這樣的關切,賈瑚除了低頭聽他訓誡還能怎麼樣?只是少不得也得給自己辯駁上幾句:“不獨我,翰林院裡多少官宦子弟出身的?大家都注意着呢,從來都從衆隨流,我怎麼好例外?”見徒宥昊猶自有些不滿意,賈瑚便搖頭道,“你就別再想了,現在衙門裡,誰不都是這樣?就我委屈?你放心就是,說來也是咱們嘴刁,那些個貧寒子弟剛進衙門,吃飯時還誇好吃呢,味道一般,差也差不到哪裡去。”
這話也是事實,畢竟是衙門裡,給官老爺準備的飯菜,請來的廚子手藝還能差了?不過是因爲飯菜都是早早準備好,等着衆人有空過來吃,飯菜早就擱的久了,味道可不就差了?普通人家出身的還能接受,自小富貴錦衣里長大的官宦子弟,多少就有些不適應。
可衙門也不可能爲了這些官宦子弟就改革這一切不是?人人都能吃,就你金貴?還要整個衙門來遷就你?再者說了,這也要錢啊,而且你這裡改了,別處衙門改不改?廚房的小事雖說花不到多少錢,可數量多了也是麻煩,戶部肯撥款纔怪了。大家湊合着吃吧,橫豎吃不死人。
加之翰林院說是清貴,到底是個清水衙門,翰林收入不高,家境差的每年俸祿冰炭孝敬堪堪夠花銷,在衙門裡吃一頓也能接受。富貴的也不在乎那幾個錢,人前做做模樣,人後花幾個錢去附近酒樓叫上一桌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賈瑚自進了翰林院,卻從不曾在背後做這些小動作,該在衙門裡吃就在衙門裡,還跟着貧寒出身的幾個編修,老翰林一起吃了好些次的飯,一日日,一月月,都是如此。這麼許久下來,別的不說,賈瑚靠着這個,卻是交了不少朋友,學了好些東西。便是再清高桀驁的人,見着賈瑚這樣,也不得不說一聲,賈瑚與京中那些個紈袴膏粱,果然天壤之別。
徒宥昊還能不知道賈瑚的性子,既然說了,那就是打定主意,自己再勸無益,也只能嘆着氣瞪了眼賈瑚:“就你脾氣倔,外面人還說你溫和,眼珠子都白長了。”
賈瑚但笑不語。見微知著,雖說只是在衙門裡用飯這樣的一件小事,但是卻能影響別人對他的看法,這就是大事了。翰林院裡的人,不說那些個酸儒腐儒,大部分卻都是有真才實學進來的,備受各方看重,日後前程似錦已是可期之事,說不得二十年後朝堂顯貴,六成今日翰林院裡呆着的衆人,或者更多。那今日爲彼此留下個好印象,就很重要了。
這不是虛僞,而是身在官場,不得不爲之的小手段。徒宥昊也不是不明白,就如他,雖身爲皇子,可要在朝堂立足,對着那些個老臣重臣,還不是都以禮相待,不敢有半點輕慢?如今這般囉嗦,只是,到底心疼賈瑚,心中放不下罷了。
等到兩人用過飯,賈瑚主動提起最近叫他忙得連喘口氣的時間都快沒了的事:“皇上的動作越來越明顯了,怕不多久就要在朝堂上正式議論這事,你到時候注意着點,我瞧着各地送來的奏章,動靜不小,要無皇上默許,各地惹不出這般動靜來,到時候你可別潑冷水,壞了皇上的興致。”
徒宥昊聽着話裡有話,想想,不由奇道:“怎麼難道竟有人反對開戰不成?”邊境連年動亂,狄戎侵襲,邊境百姓守軍傷亡無數,多年下來,西邊邊境人口銳減,這般危害,豈能容得?不開戰?還由着對方年年殺掠邊境百姓不成?
賈瑚苦笑着:“怕是叫你猜準了。翰林院裡好些個人都覺得,戰事勞民傷財,若能何談談判,總好過動刀斧,還說了些以和爲貴之類的話……現在這事還沒攤開來他們不好直說,要等着到時候皇上正式讓議,怕是反對者還不少呢。”想到這裡,賈瑚不禁也是嘆息,這些個書生,孔孟之道都讀傻了,正所謂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西狄侵擾邊境,年復一年,野心不小,皇帝豈能容下?到時候他們冒冒失失跑出去反對戰事,只會觸怒皇帝而已。
徒宥昊雖然不曾親自接觸過那些個奏章,但是他絕對相信賈瑚,賈瑚既這般說了,他也就重重點頭,與賈瑚承諾,定會小心行事,大力支持:“沒有人搶了咱們東西,還跟人和顏悅色說說笑笑的道理,這種東西,就該死死掐住了脖子,好好打一頓,把人打疼了打怕了,日子才能清淨!”可笑那個自詡讀書破萬卷的官員,卻連這點都看不明白,活該到時候倒黴。
徒宥昊冷然想着,如今既然知道了皇帝的想法,自己倒是正要好好想想,到時候該怎麼附和皇帝。皇恩,在京城這一畝三分地裡,彌足重要,哪怕一點機會,只要能叫皇帝注意到他,徒宥昊都願意爲之努力。
“……謝謝你。”徒宥昊低聲說着謝,他知道,賈瑚這是真心爲他好,所以才特意提醒他。
賈瑚一下笑起來:“你還跟我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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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宥昊便跟着笑起來,整個人也輕鬆下來,挨着賈瑚坐下來,一邊說道:“是我不是,跟你還客氣什麼。”又靠近一點,湊在賈瑚耳朵邊上呵了口氣,“我跟你誰跟誰,還跟你客氣。”
耳朵上的溫熱叫賈瑚心中一跳,眼波便橫了過去,璀璨黑亮的雙眼帶着薄薄羞怒,看得徒宥昊眼都直了,揹着人在桌子底下就抓住了賈瑚的手。
賈瑚挑高了眉頭看了他一眼,到底沒有掙開。徒宥昊看着他的眼神越發炙熱起來。賈瑚瞧着他這樣,生怕他一個失態,揚高了聲量道:“你莫忘了一會兒回宮的時間,可別下鑰了進不去。”你肚子裡的那些個壞心思也好好收一收,瞧瞧現在都什麼時候了,趕時間呢,還想這些有的沒有的。
徒宥昊這纔想起這事,一下垮了肩膀,耷拉着坐在椅子上,哪還見先頭的精神振奮?
賈瑚忍俊不禁,看着他,一直搖頭……
時候不早,賈瑚先回榮國府,他一走,徒宥昊叫過一個侍衛,低聲囑咐了好些,鄭軍支起了耳朵,也就聽得寥寥幾個字,什麼“唐賓”,“女人”,好友之類的,瞧着倒跟賈瑚有些聯繫。
鄭軍忍不住心底讚歎,自家殿下果然重情重義,如此關心賈大人朋友,可不是重視賈大人?自己以後,還得對賈大人更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