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裡的春雨淅淅瀝瀝的下了整整一夜,或打在那滿滿一院子的玉簪花瓣上,或落在塵埃泥土裡,激起了一陣夾雜着淡淡泥土腥味兒的花香……那股花香飄滿院子、沁人心脾,讓人打心底兒覺得舒心愜意。
淺金色的晨曦下,上穿對襟淺粉鑲邊繡如意紋扣身襖兒,下系湖綠色遍地開花百褶裙,只梳了兩條略顯俏皮的麻花辮兒的顧箏,握着一柄小巧玲瓏的黃銅剪子,在飄滿花香的院子裡轉悠了一圈後,最終蹲在一株栽在白底青花八棱山水花盆裡、大約有半人高的月季花前,開始尋思從哪裡下手……
這株半人高的胭脂紅月季養得極好,只見枝上的月季花或含苞欲放、或恣意綻放,錯落有致的掛在枝上,層層疊疊錦簇成團的花瓣上還掛着幾顆晶瑩剔透的雨露,叫顧箏見了不勝歡喜,當下便舉了黃銅剪子、小心翼翼的剪了幾朵下來。
待剪了個八、九朵後,顧箏便捧了花歡歡喜喜的往屋裡奔去,一見到負責她起居飲食的丫鬟勺兒,便迫不及待的說道:“勺兒姐姐快看我剛剛新剪的月季花!紅豔豔的很好看吧?還得煩勞姐姐替我尋個素淨些的花瓶插花……”
勺兒聽了自是笑吟吟的應了,隨後便從多寶閣裡翻出一隻粉彩魚藻紋瓷瓶,舉得高高的給顧箏看:“姑娘,您看用這隻粉彩瓷瓶來插那幾枝月季花合適不?”
顧箏後退了半步、眯着眼審視了片刻,最終老氣橫秋的搖頭說道:“我瞧着不是太好!紅花配粉瓶,一看便少了幾分雅緻、生生委屈了這幾朵月季花!我瞧院子裡那幾株月季大多都是養在白底青花的花盆裡,我覺着還是那樣好看些!”
勺兒聞言便把那隻粉彩魚藻紋瓷瓶放回原位,另去裡屋的博古架上取了一隻一尺來高、上寬下窄闊口鳳鳥青花瓷瓶給顧箏過目:“這隻便是姑娘喜歡的白底青花樣式,姑娘中意不?”
顧箏見了果然雙眼一亮,立時把那鳳鳥青花瓷瓶接過來細看,見上頭除了有一叢青花外、還描了一隻展翅低飛的青孔雀,圖案搭配得十分別致雅趣。
於是顧箏當下便選了它來插花,果見那幾枝月季花一插入瓷瓶裡,瓶身青白二色和瓶上銀紅色的花團相互襯托,當下便成了一道讓人見了雙眼一亮的雅緻景色。
顧箏一臉滿意的觀賞了自己的傑作片刻後,便伸着懶腰移步到了充滿鳥語花香的庭院裡,勺兒見了趕忙快步跟了上來,一臉鬱悶的指着顧箏那兩條麻花辮兒抗議道:“姑娘,奴婢替您梳個雙丫髻吧?奴婢梳的雙丫髻可好看了!再說了,咱府裡的其他姑娘可沒人像您這般,只草草的梳兩條麻花辮兒、連簪子都不插一支就了事……”
“不礙事,反正我也不是這府裡的正經姑娘。”
顧箏邊說邊取了根細細的竹籤,壞壞的戳着掛在屋檐下的那對藍耳翠鳥,把那兩隻鳥戳得齊齊炸了毛、撲着翅膀亂竄,顧箏這才扔了竹籤,勺了一小勺鳥食、不緊不慢的餵它們吃。
顧箏餵了半天鳥才覺察到勺兒一直鼓着腮幫、不滿的瞪着自己,於是爲了讓勺兒不再糾結她的麻花辮兒,顧箏很快就出言把話題岔開:“對了,我娘呢?她還沒起身嗎?”
“顧夫人她……她……”
勺兒的注意力果然被顧箏給引開了,只見她一臉爲難之色、似乎想替顧箏的親孃顧麗娘尋個體面些的藉口,把顧麗娘做的荒唐事給遮掩過去。
可偏偏這勺兒天生不擅長撒謊,只見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終還是說了實話:“奴婢來伺候姑娘起身前,就已先去顧夫人屋裡走了一趟了,可屋裡頭卻不見顧夫人身影,牀上的被褥也鋪得整整齊齊的、像是沒被動過,想來顧夫人昨晚又是一夜未歸。”
顧箏雖然早就猜到答案,但還是忍不住在心裡嘀咕抱怨了顧麗娘幾句,隨後顧箏也不在這件事上多說,自顧自的走到院子裡,一邊伸收小胳膊、小腿兒舒展筋骨,一邊閉眼深呼吸了幾下,貪戀的呼吸那雨後特有的清新空氣。
顧箏一邊悠閒自在的做着晨運,一邊暗自感嘆不用被迫跟着老孃四處行騙,掙那不義之財的日子真好!感嘆完後顧箏不免又暗自祈禱了幾句,希望這種衣食無憂、悠閒自在,每天只要種種花、賞賞景兒的日子能夠一直延續下去。
再後來顧箏的思緒便又轉到前世今生上頭,想起她穿越到“大豐”這個歷史上不存在的王朝竟也有一個多月了。顧箏再一回想先前那個把月過的日子,頓覺和現下過的日子有着雲泥之別。左思右想了一番後,顧箏的思緒一時間飄得有些遠……
就在這時,粉白色的高牆外冷不丁的落下幾塊小石子兒,那小石兒“咚咚”幾聲滾落在牆角那顆杏樹上,砸得樹上結着的、豆大的杏果骨碌碌的滾落了一地,那番動靜也把顧箏從自己的思緒里拉回了當下。
這突然飛來的小石子驚得樹上的鳥雀四飛,也讓正在灑掃的小丫鬟箸兒嚇得尖叫了一聲,當下便舉着掃帚把顧箏護在身後,並一臉警惕的盯着高高的粉牆。
倒是顧箏這個年紀最小的娃娃一點都沒驚慌,只見她依舊鎮定自若的伸腰劈腿……一直到牆角傳裡幾聲十分沒底氣哀求聲,顧箏方纔慢吞吞的往牆角挪去,不緊不慢的把原本擺在角落的兩盆玉簪花挪開,挪完丟下一句“進來吧”便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目不轉睛的欣賞顧麗孃的表演。
只見只穿着中衣的顧麗娘一身狼狽的拱着身子,慢慢的從牆角那個不大的狗洞鑽了進來,一鑽進院子裡立刻就癱坐在地上,喘着粗氣兒嘀咕道:“這狗洞兒真小!折騰死老孃了!哎喲喂,老孃的腰差點給卡斷了!”
顧箏卻是一點同情心都沒,只涼颼颼的丟了句風涼話下來:“這狗洞兒娘您都已經鑽過好幾回了,還沒鑽熟嗎?要不讓勺兒姐姐給您擴一擴、挖得寬敞些,您今後進出好歹也方便些。”
顧麗娘循聲望去,見自家才十歲的閨女正衝她甜甜的微笑,女兒那燦爛的笑容當下便讓她頭皮發麻、更不敢真接下她的“好意”!
只見顧箏一出聲,顧麗娘也顧不上繼續抱怨了、直接“骨碌”一聲從地上爬了起來,湊到顧箏跟前、陪着笑討好道:“囡囡別生氣嘛!娘以後不鑽了就是……”
顧麗娘邊說邊小心打量自家閨女,一見顧箏身上那套價值不菲的衣裙,馬上語氣誇張的岔開話題:“哎喲喂!我們家囡囡天生就該是當大家閨秀的命!瞧瞧這身衣裳,穿在我家囡囡身上再合適不過了,怎麼看都像是那從畫上走下來的善財童子!”
顧箏卻直接忽略了顧麗孃的誇獎,眨眼間就收起臉上的笑容,轉而板着一張小臉、語氣嚴肅的審問道:“娘,您又偷跑出去賭錢了?您不是和我保證再也不去賭了嗎?您再不收斂點,小心岑府的人把我們攆出去!”
顧箏一發問、顧麗娘馬上就“嘿嘿”的乾笑了兩聲,腆着臉小聲的解釋道:“我這不是賭癮犯了忍不住嗎?”顧麗娘說着不忘把胸脯拍得“啪啪啪”作響:“再說了,我悄悄的從這狗洞兒鑽進鑽出,岑府的人沒人會知曉!”
顧箏和顧麗娘暫住的聽泉院在岑府最角落,與這院子一牆之隔的地方便是岑家管事、僕婦住的長巷。那長巷是通着外頭的長街的,且這狗洞兒連通的地方正巧是一間破舊、沒人住的屋子,因此顧麗娘只要通過狗洞鑽到外頭去,就能大搖大擺的離開岑府。
顧麗娘拍着胸脯、自信滿滿的說“岑府的人沒人會知曉”這句話時,勺兒和箸兒都齊齊把臉別開,忍了好半天才沒笑出來。
顧箏見了頓時滿頭黑線,隨後一言不發的扭頭往屋裡走去,直接無視了顧麗孃的存在,只邊走邊對勺兒說道:“勺兒姐姐,今後羅夫人要是再問起我孃的去處,你只管實話實說便是,不必再替她遮掩。”
“哎喲!別別別!我的好囡囡你別這樣嘛!”顧麗娘一邊快步跟在顧箏身後進屋,一邊連連保證道:“好好好!娘以後不再溜出去賭了便是!也正巧是這兩日連着都是夜裡的手氣比白日裡要好,娘又一心想着翻本,纔會一時忘了現下我們是住在岑府裡、賭了一整夜都不記得回來。”
勺兒和箸兒似乎早就習慣顧麗孃的所作所爲了,她們一邊替乖巧聰明的顧箏有個這樣的娘覺得不值,一邊動手把一早從廚房提來的食盒拎到了裡屋,兩人一起動手把早膳一一擺上了桌。
早膳擺齊了後顧箏也不喊顧麗娘吃飯,自顧自的上了桌,提了筷子便吃。
顧麗娘知道顧箏還在生她的氣,於是不必顧箏喚她便十分自覺的溜上桌,也不動手提筷子,而是直接伸手抓了那精緻的糕點往嘴裡塞,嘴裡的糕點還沒完全嚥下、她就又捏了個豆沙包來咬,擱在她面前那碗熱騰騰的燕窩粥她自然也沒落下,很快就端了起來、“咕嚕、咕嚕”的喝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