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岑東從夢中驚醒,出了一身冷汗,伸手,摸過牀頭,卻是冰冷一片。他不記得他上一次留宿這裡是多久以前了,跟沈黎結婚後便搬出了賀家老宅住進了金水南岸,可這裡他也沒有回來過幾次。
也不知道是怎麼了,自從跟沈黎離婚以後,腦海裡卻時常想起她的模樣。就如今天,魔怔的想了沈黎一整天,莫名就想起了那些往事。
曾經的事?
他似乎真的記不清了,只記得自己被沈黎無休止的糾纏。第一次,你不記得我了嗎?原來你叫賀岑東啊。第二次,她說賀岑東我喜歡你,你不記得我沒關係,我記得你就行。最後一次,也就是她跳湖的那一次。後來,她似乎就消失在了他的視線內,再後來見到她,她似乎變了一個人,卻也還是那樣讓人不歡喜。
他曾經,真的做過傷害她的事情嗎?
屋子裡有一股黴味,儘管他找了家政來打掃,可還是掩蓋不了那股生怯的味道。這裡沒有沈黎的一絲一毫,他昨晚將這裡翻了一個遍,卻仍舊找不到屬於她的任何東西。她竟然走的那樣徹底,雁過無痕,到底是什麼也沒有留下。
賀岑東開了燈,去浴室衝了個澡,卻再無睡意。
他想起了好多事情,好多原本他不願意想起的事情。可他才發現,原來沈黎在他生命中扮演的,從頭到尾都是一個令人憎惡的角色。她留給他的記憶力,沒有美好,全然是一些她的跋扈與囂張。可他卻還是會時常想起她。
這漫無盡頭的沉默與荒蕪讓賀岑東難受,四周圍安靜的讓人窒息,他煩躁的起身,打量了四周毫無生氣的物品,這才換了衣服大步出門。
車庫裡是賀岑東各式各樣的車,他走到車庫時,頓了一下,才發現屬於沈黎的那輛車並未開走,而它旁邊是被賀岑東遺棄多時的保時捷。
只是那擋風玻璃已經壞掉了,他看在保時捷的前面良久才狠狠的抽了口氣。
他記起來了,那是前不久他爲了跟沈黎吵架,讓她鬧起來而激怒她的後果。他曾讓她全權負責後續的事物,可顯然,沈黎並未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他眼神晦暗不明,最終打開了車門鑽了進去。
半夜三點,周圍安靜的不像話,開門的保安原本心情鬱結,可在看到賀岑東時卻笑嘻嘻的開了門,“賀先生這麼晚還出去?”
賀岑東本就回來的少,再加上他從未與這些人打過交道,也就沒有搭理。
怎知那人卻不依不饒起來,“賀太太最近都沒有回來嗎?”那人是值夜班,許久也沒有見到沈黎,就多嘴問了一句。
賀岑東原本是要開走了,這會兒卻停下來,遲疑了一下,“你認識我太太?”
“是啊,賀太太以前有事沒事總會跟我們聊天的,說你工作忙,讓我們再晚也要留個門。”
那保安說着,一拍腦門,“您等我一下啊。”
賀岑東卻在聽到那保安說的話以後,怔愣了半晌。給他留門?
“賀先生,上次我老婆生病,多虧了賀太太幫忙送到醫院去,噥,我老婆現在已經出院了,這是我老婆千叮嚀萬囑咐要我給賀太太的,可惜我最近一直碰不到她。對了,賀太太最近怎麼沒回來?”
賀岑東接過那保安遞過來的東西,是一套化妝品來的,並不是什麼大牌子。
“我說送吃的,我老婆卻說女人都愛漂亮,這是我老婆在商場裡選的,您幫我給賀太太吧。”
“嗯。”
賀岑東點頭,卻又是想了一下,“我太太最近出差,所以暫時不會回來。”
“難怪了。”那保安笑了笑,“您這麼晚出去,還有工作?”
“對。”
“那您可要好好保重身體,賀太太也不在家。”
“……”
車子平緩的在公路上開着,車窗外燈光閃過,夜也正濃,他的心卻了無寧靜。
沈黎,沈黎。
這幾天全部都被這個女人包圍了,他從未向過有這麼一天,她即使不在他面前晃悠,也能在他腦裡盤旋,揮之不去。
……
沈黎在賀氏工作了幾天,這幾天賀家的人沒少來找麻煩。集團裡的人不知道,可賀家的人卻都知道她跟賀岑東離婚的事情了。
這會兒找沈黎,肯定是想打她離婚時拿到的贍養費跟她在賀氏這個總監的位置的主意。她也明白,這一天遲早是要來的。
這不,賀連山親自打電話過來問候了,沈黎自然也不能再推脫了。
早早的下了班打車去賀家老宅,這一進門,賀家老小全都到齊了。這會兒正等着沈黎,一看到沈黎進來,大家都抱着看好戲的心態。以前還對沈黎有幾分忌憚,這會兒卻是不放在眼裡了。
沈黎笑了笑,婉拒了傭人過來的幫忙,在玄關處脫了鞋走進來,大方得體的打了招呼。在看見賀楚慎時,微微笑了笑,最終將目光停留在賀連山的身上。而由始至終,她都不曾看過賀岑東。(賀岑東是裴遠晴叫回來的)
“不知賀老先生叫我過來所爲何事?”
她一句話就撇清了與賀家的關係,這不禁讓賀連山拉不下臉來,尤其還是在這麼多人的面前。
賀連山只哼了一聲,十分不滿的掃過沈黎的臉,完全不給沈黎好臉色看。
沈黎也不惱,只淡淡笑了笑,“既然賀老先生沒什麼事情……我倒是有些事情跟老先生談談。”
賀連山也不給個準話,沈黎站在那兒,卻是不卑不亢。
“跟老先生單獨談談。”
“……”
衆人也是一驚,這老太爺可不是一般人。在賀家,還沒人敢這麼跟老太爺說話。
賀連山看着沈黎,那一雙深沉卻
犀利的眼眸掃過她的臉,最終點頭,“跟我去書房,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許進來。”
他說着,狠狠瞪了沈黎一眼,“還不過來扶我?”
沈黎卻是勾勾嘴角,走過去站在賀連山的身邊,卻遲遲沒有動作。大家正疑惑她到底要幹什麼時,她開口了,“我以爲賀老先生老當益壯。”
“哼。”賀連山哼了哼,自己站起來,杵着柺棍就要上樓,身旁的老太太要扶他,卻被賀連山的眼神喝退。“我還沒老到那個地步呢。”
“……”衆人都不敢言。
沈黎看了賀楚慎一眼,微微點頭,便隨着賀連山上了樓。
沈黎關上了門,站在距離賀連山兩米的地方。
“說吧,要跟我談什麼。”賀連山一坐下就拿到了主動權,企圖壓制沈黎。
沈黎卻是略微挑眉,淡笑道,“莫不是賀老先生要找我談?”她並不想浪費時間。
賀連山被沈黎這麼一噎,顯然是佔了下風,那麼後面的條件也就不好談了。畢竟沈黎手上現在有賀氏集團百分之三的股份,雖然不多,卻在此刻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
原本他還想着放過沈黎。可賀天回來了,賀氏勢必要掀起一番大風浪,這個時候如若是沈黎站隊的話,誰也保不準她會支持誰。
沈黎抿着脣,自然是知道賀連山打的什麼主意。
她從包裡將那份股份轉讓是證明拿出來,晃了晃,“賀老先生是想跟我談這個吧?”
賀連山定睛一看,果然是那百分之三的轉讓書。
沈黎笑了笑,“其實這百分之三對於我來說並沒有什麼作用,在你們賀氏我也翻不了天。”
“不過對於你們來說,意義卻是不同的。”
“你條件是什麼?”賀連山也不跟她拐彎抹角。
“我可以把這個給你,條件也不難。”她笑了笑,“依着現在的局面,要是給賀天,估計賀氏以後都不會太平,若是給賀岑東,他現在還不成氣候,難當此大任,更重要的是,他母親是裴家人,賀氏給賀岑東,也不是最好的選擇。”
她細細分析利弊,賀連山卻驚詫了一張臉,眼底更是劃過一絲驚豔。
“在賀老先生衆多子孫中,屬賀楚慎最爲沉穩,能穩得住大局,也最能讓賀氏得益。可他大多數的做法卻是很新派,老先生也擔憂。”
“可惜了你不是賀家人。”
賀連山看着沈黎,感嘆道。
沈黎卻但笑不語。她在賀家幾年,這個賀老爺子卻從未將她視爲賀家人,現在卻說了這番話,沈黎不知心裡是何種滋味,但絕對不是感激。
“這百分之三的股份,我給您,您自己決定給誰。”她目光堅定的看着賀連山,最後笑道,“我相信賀老先生心中已經有答案了。”
“你的條件。”
“賀岑東回賀家。”她開口道。
賀連山卻是一怔,有些看不懂她了。
“前提是,賀岑東這一輩子都不能娶沈鳶。”她說道,目光裡閃過一抹狠厲,那是一種恨到骨子裡的表現。
她面上毫無表情,可那一雙眼眸卻似啐了毒,讓人只一眼就感到驚慌。
“我同意讓你跟阿東復婚。”
良久,賀連山才說出這麼一句。沈黎只站在原地,早已收回了方纔的情緒,卻也對賀連山的這個答案不意外。
賀連山看她沒有回答,以爲沈黎是答應了。“就這麼說定了,明天你就去跟阿東復婚。”
“我想,賀老先生搞錯了一件事。”她輕掃過手裡的文件,淡淡的開口,“是我不要賀岑東的,您以爲,我沈黎還會再吃回頭草?”
“你……”
“若是沒有問題,我便把這份文件給您。”
她成功的將賀連山激怒了,卻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對了,賀氏與裴氏的合作,第一期工程還有幾天就結束了,到時候我會辭職,從此與你們賀家再無干系。”
她說着,將文件遞給賀連山,“轉讓的證明我已經簽了字,也去公證過,賀老先生放心,我沈黎做事絕不會出爾反爾。”
穩穩的轉身,她留給賀連山一個瀟灑的背影,在帶上門的那一刻,她聽到了房間裡一聲響。大抵是賀連山氣急了,扔了柺杖。
樓下的人聽到動靜,皆是起身上樓,卻在拐角處看到沈黎站在那裡。她滿臉笑意,掃過衆人,“大抵是賀老先生太高興了,你們要不要去看看?”
她笑,眼底帶着零星點點的光芒,穿過人羣準備離去。
手被人抓住,她轉頭,笑了笑,“楚慎,找我嗎?”
“我送你。”他臉上是涼涼的表情,沈黎似乎還是第一次見到他有這樣的表情。
她卻是撇開了他,笑着搖頭,“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倒是你,應該上去看看。”
賀楚慎卻是抿着脣,不發一語的看着沈黎。沈黎快速的穿鞋,儘量不去觸碰賀楚慎那一雙能洞悉別人內心的眼神。
他卻是不肯放過她的,復而又抓起了她的手腕,嘆道,“你終究是要這樣做嗎?”他似乎發現,他從未了解過她一樣。
沈黎眨眨眼,一直笑着,“這樣不好嗎?你放心,無論我與賀家怎麼樣,你永遠都是我沈黎的朋友,這一點不會改變。”
她忽然踮起腳尖,抱住了賀楚慎,在他耳旁低低的笑了笑。那溫溫熱熱的氣息噴灑在他耳後,賀楚慎那一雙染滿笑意的眸子瞬間一變,一抹澀然劃過,竟僵硬的動彈不得。“我給你留了一份大禮,相信我,賀家我只會幫你。”
她說完,推開賀楚慎,卻是越過賀楚慎,視線定格在樓梯間的那一抹身影。
賀岑東?
他
不是上去了?怎麼還在那裡?
賀楚慎眯着眼,轉身,順着沈黎的視線看過去,眼眸卻是在瞬間暗沉了下來。她方纔,是做戲?
“我走了,楚慎,有事打我電話。”
沈黎轉身離開,她自然是不會知道,在她離開後,樓梯間的那人腥紅了雙眸,死死的盯着她離去的背影,心裡卻滿目瘡痍。而站在門口的那個男人卻是良久的怔愣在原地,目光復雜隱忍。
……
沈黎是打車過來的,自從跟賀岑東離婚以後,她便將自己所有的東西都從金水南岸搬了出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她卻是一樣也沒有帶走,其中包括了那輛車。
那是他們結婚未滿一年,她纔剛剛去公司時,賀岑東買給她的。因爲她沒有代步工具,所以賀岑東就買了一輛車給她。
那個時候的她還天真的以爲賀岑東要跟她好好開始生活了,她滿心歡喜,蘇楠還給她建議,說兩個人在一起生活了,就是兩個人共同的家,所以要做一個好妻子。她還爲了給賀岑東省錢而挑了一輛QQ車。
現在想起來就覺得好笑,賀岑東什麼時候把她放在心上過?
賀家又有哪個人將她放在眼裡過?
裴遠晴是看她是正經人家的身份,賀老太太是看在她蘇家的面子上,而賀連山呢?完全就沒有將她放在眼裡。所以任憑這幾年賀岑東在外面有那些消息,他們也都是維護賀岑東,而讓她不要鬧。
現在想來,她在賀家渾渾噩噩走一遭,完全是自找的。
沈黎提着石子,往下走了好長一段路卻還是沒有等到車。只嘆了口氣,再走一段路去公車站等車,心裡卻有了一番小算盤。要是公交車站也沒車,她就走回去,反正以前又不是沒幹過這蠢事。
誰知道她才走了幾十米,腳就開始受不了了。
爲了讓自己看起來有氣勢一些,她特意穿了十二公分的高跟鞋,這會兒腳疼的要命。沈黎索性把心一橫,直接脫了鞋子,光腳踩在公路上。
這會兒的太陽雖然已經下山了,可路面還是被曬的有些燙。沈黎雙腳踩在地面,一跳一跳的,燙的她心裡滾滾的。
她一邊哎喲哎喲的叫着,卻是一邊跟小兔子似得往前面蹦躂。殊不知在她的身後,一直跟着一輛車,而那車裡的人卻是一臉複雜的看着前面那嬌小的人。
沈黎,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賀岑東承認,他看不懂她了,亦或許,他從未了解過她。
夕陽下,沈黎的身影越來越遠,而他卻緩緩的停下了車,看着她一蹦一跳的消失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電話適時響起,接起電話,卻是裴遠晴的聲音,“阿東,你爺爺決定收回上次的命令。”
“什麼?”
“族譜,你爺爺決定讓你回賀家。”
賀岑東卻是一怔,手機滑落,他卻無暇顧及,急忙踩了油門跟上去,卻只看公交車站看到那一抹身影上了車,緩緩的,那車前行,最終他也沒能追上她。
……
跟裴氏的合作正緊羅密佈的進行着,眼看着第一期就要結束了,可裴氏卻遲遲沒有傳出第二次合作。
大家都在爲這件事擔憂,早上的例會,又有人提到了合作的事宜,矛頭直指沈黎辦事不利。
偏偏沈黎還缺席,這不禁讓人不爲不滿,許多主管都公開吐槽了沈黎平素裡的作風。反正這會兒沈黎已經跟賀岑東離婚了,大家也都不忌憚她的身份了。
“沈總監最近真的是一點兒都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你看,這早會也不來了。”
“對啊,你看最近那個合作案,第一期就快要結束了,這第二期的卻還沒上來。”
“……”
“……”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的不亦說乎。倒是賀岑東鐵青了一張臉,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在聽到別人說沈黎不是的時候,他是憤怒的。在他的意識裡,沈黎再怎麼不濟,卻還是他賀岑東的妻子。
妻子?
腦海裡突然冒出這麼一個詞,讓賀岑東無所適從。
他倏然起身,倒是嚇壞了還滔滔不絕說着沈黎壞話的某部門主管。衆人頓時噤聲,大氣不敢喘上一口。
賀岑東的舉動也引起了在場某些人的不滿,賀楚慎視線淡淡掃過賀岑東,“賀副總有事?”
賀岑東卻是抿着脣,半晌不說話,就在大家以爲他要坐下時,他卻又開口了。
“據我所知,在這個項目裡,沈總監有絕對的話語權,至於她怎麼做,似乎不需要你們說三道四。”
賀岑東這話,分明是在維護沈黎。
這會兒大家面面相覷,卻是不知道賀岑東此舉是什麼意圖了。
“賀副總你先坐下。”賀楚慎說道,食指有節奏的在桌面上敲打,最後才緩緩開口道,“與裴氏的合作我會另外派人跟進,至於沈總監……”他頓了一下,目光掃過衆人,溫和而淡然,“過幾日你們便不會再有對於她的微詞了。”
他緩緩的道,賀岑東卻不淡定了,“賀總是什麼意思?”
“她已經向董事長提出了辭呈,董事長已經批准。”
“你說什麼?”
賀岑東墨黑的眸子一怔,垂於身側的雙手卻緊握成拳。她,竟然要離開賀氏?
“三日後生效。”
“可……”賀岑東皺眉,“裴氏的合作案一直都是她跟進。”
“難道賀氏沒了沈黎就不成了嗎?你們是幹什麼吃的?”
賀楚慎話鋒一轉,神色凌厲的掃過在場的每一人,可面上卻還是溫和無害的笑意,“不讓人覺得我們賀氏除了沈黎就沒人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