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青島回來以後,顧子瑜又回覆了簡單忙碌的生活。銀億新近承接了一個北京、上海建築洽談會,市場部於是忙得人仰馬翻。顧子瑜倒是十分樂見這樣的狀況,這使她暫時得以拋開擾亂心神的事。工作在此刻看來是件多麼可愛的事情!
大學時代和死黨思屁,一個齷齪但可愛的湖南妞,兩人在一起常常會胡侃亂侃有關未來的設想,顧子瑜常常受之鄙視。她自己也承認胸無大志,也是,要一個奉“有吃有喝、沒心沒肺”爲最高理想的人有多大的野心?思屁會說,她顧子瑜根本就是C大女生之恥,甚至有可能是全世界受教育女性之恥。鄉下的無知婦女也不只這些要求吧,顧子瑜卻只想畢業之後回自己那個江南小城,做陶喆歌裡的那個小鎮姑娘就好。找份清清閒閒的工作,工資不求很多,養得活自己足夠。過幾年,找個門戶相當、知根知底的男人嫁了,生個可愛的小孩,這樣的人生不能不算是完美的。
可是跟沈司墨在一起,尤其是知道他富家子身份之後,顧子瑜開始反思,像她這樣一開始就有了歸隱心態可能是不對的。大多數隱者都是看破了紅塵,厭倦了紛爭,對人事沒有太多計較,渴望從樸素平淡裡找尋靈魂的安謐。而她,她算什麼呢?不經歷風雨便要回避人生,早早地給生活下了定義,從來沒有深入社會、領教職場上的腥風血雨,所擅長的無非是閉塞視聽、自以爲是。這是一種叛逃,摒棄了真實生活的複雜多樣,一心一意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田,不是不怯懦的。雖然她無恥地將之歸結於生性淡泊,但追根溯源,不過是藉口。
可以說是沈司墨刺激了她的戰鬥心,燃燒了她的小宇宙。一個但求現世安穩的人竟開始熱衷奮鬥,這不能不說是一件罕事。很長一段時間內,顧子瑜嘗試着不逃課、少懶惰、多學習。歷史系的顧子瑜,甚至選修了市場營銷、國際金融、貨幣銀行學,她想了解沈司墨的世界,想與他有更多的話題,想在他與他那羣朋友聚會的時候有多一些的談資。她顧子瑜何曾試過這樣千方百計去討好一個人?然而,戀愛教她成熟,教她改變,且是心甘情願的那種。她終於懂得如何去對一個人好,這樣的討好在現在想來,甚至帶了點卑微的成分,而當時的她渾然不覺。
整個C大,就算沒有,至少半個C大,都知道沈司墨寵顧子瑜是寵出名了的。他是如何閃耀的一顆星?竟爲區區歷史系毫無背景的顧子瑜獨獨摘得,從此以後這顆星便只照耀到她。她是何等幸運?這樣的幸運教她成爲衆矢之的。尤其針對她毫無背景這一點,周圍抱持這樣或那樣惡意的、諷刺的、看好戲的目光者大有人在。大家都在觀望,這樣的門不當戶不對究竟能撐到哪一步?
所以說童話永遠只是童話,生活卻要現實和冷酷得多。童話故事裡,灰姑娘得到王子的真心,克服磨難歷經坎坷,終於兩人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而顧子瑜,即使從未想做灰姑娘,然而遭遇沈司墨,在別人眼裡她就勢必被貼上了這個標籤。好吧,灰姑娘就灰姑娘好了,可是,爲什麼童話裡沒說灰姑娘要遭遇的磨難和坎坷竟是那樣多。顧子瑜終於膽怯了,如果要付出那麼多,忍受那麼多,戰鬥那麼多,才能走到幸福身邊,那麼,這樣的幸福她情願不要吧。
如果戀愛是戰鬥,誰先愛,誰愛得多一些,誰就輸了。她不介意輸給沈司墨,但是她的對手又怎只他一人?她要戰鬥的是那些不懷好意的眼光,兩人的門第落差,他們之間所有的不被祝福……不是我軍實力不強,實在是敵軍火力過猛。顧子瑜只得壯烈犧牲。況且,她生性懶惰,這種情況下大抵也是識時務地放棄抵抗。
她努力過了,最後輸給現實。不是不遺憾的,尤其賠出的是沈司墨這樣的一個人。她永遠記得那日,她上完國際金融的選修課,沈司墨在教室門口等她。那是週五的最後一節課,校園裡、生活園區,都是提着包包準備回家的學生。他是本地人,本也該一週回一趟家,但與她在一起、尤其是合租以後,卻總也捨不得丟下她一個人過週末。
他是一片好意,顧子瑜卻老是抱怨,自從談了這鬼戀愛,她的私人空間大大縮水,現在竟要連週末都不得自由。天知道她有多久沒有一個人好好逛逛街,逛逛超市,呼吸呼吸一個人的新鮮空氣,享受享受獨處的自由愜意。即便是與室長大人和死黨思屁一起插科打諢、四處蹦躂,總也好過成天小媳婦兒一般栓在沈司墨的褲腰帶兒上。
沈司墨聞言氣岔。是的,他就是這樣打算的。他去哪兒,就想着把她也帶去哪兒,最好片刻不要讓她離開視線。他覺得顧子瑜是塊寶,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宇宙超級霹靂無敵大活寶,有她在身邊,他覺得陽光特別溫和,空氣格外香甜。她教他,快樂是自找的。於是,他使勁地在她身上挖掘快樂。她太具備令他輕易就快樂得無可復加的本事了。
沈司墨是典型的北京男人,頗有一些大男子主義。在他看來,顧子瑜是他的女朋友,就只是他一個人的了。他喜歡她,寵她,寬容她的小毛病,縱容她偶爾的無理取鬧,他承認她的重要性,將她介紹給自己的朋友圈,甚至爲她做好所有的決定。他認爲,他給她安排的已是最好,故而她只需安安心心地待在他的羽翼保護下。男人保護女人,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可是沈司墨漸漸發現,顧子瑜根本就是火星人。她太有別於他認識的,或是曾交往過的那些女生了。別的女生髮脾氣、擺溫柔、撒嬌使手段,總之巴不得時刻黏在男朋友身邊。而顧子瑜呢?
剛認識那會兒,沈司墨等着顧子瑜來找他。漸漸他發現,顧子瑜根本不愁沒節目,只要不是冬天,她可以沒日沒夜出去瘋,哪兒還有空記起他這號人物。沈司墨等了幾天,不見她來找他,本是有些氣憤的。他沈司墨何許人也?從來就是鶯鶯燕燕繞着他打轉,難免就捧出了他的一身傲氣。遭遇顧子瑜,他生出一股認栽的直覺。既然放不下她,只得放下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