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蓄
辦完喪事,已是八月中旬,往年這個時候都要忙着過中秋節。做月餅、備祭品,全家老少都聚在園裡說說笑笑。今年逢了喪事,楚夫人只吩咐廚房做出一些小月餅送到各房哄哄孩子就算了。
八月十六一大早,楚夫人就讓人請來趙致柔,派人打開了自那日月太君嚥氣之後就一直關閉着的上房,清點月太君留下的私房。月太君嫁進趙家快六十年,做了四十來年的當家主母,當年榮安郡主給她預備的嫁妝豐厚無比,雖然娶媳嫁女從囊中拿出一些,連十分之一都沒動到,櫥櫃箱子都塞的滿滿。
月太君房裡的大丫鬟和婆子陪着她們姑嫂打開了門,把櫥櫃箱子一個個打開來清點。金銀首飾,四季衣料,珍珠寶貝。楚夫人也算見多識廣的,但月太君私蓄之厚還是讓她吃了一驚,從眼前所能看到的,衣料首飾這些折價就該有過兩萬的銀子。
更別提那些古董寶貝,各房裡都有月太君賞下的一些東西,可各房裡的東西加起來,也不到眼前箱子裡的一半。趙致柔是曉得月太君私蓄極厚的,但厚到什麼地步也不太清楚。
丫鬟已經抱過來一個小匣子:“太太,姑太太,這是老太君生前留下的地契,說這些東西等她閉了眼就交給太太。”四太太急哄哄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大嫂大姑太太,你們來清點婆婆留下的東西怎麼也不叫我一聲?”
說着話,四太太已經走了進來,一眼看到那些打開的箱子和櫥櫃裡面的東西,眼睛不由睜大,楚夫人已經淡淡開口:“這些東西總要清點好了再分給大家,難道四嬸嬸以爲我這個做大嫂的會獨吞?”月太君有女兒,歷來的習俗,她的私房補貼女兒之外,就是各房媳婦們分一分,也有一些人家長房媳婦用各種藉口把這些私房獨吞了的。
楚夫人既請來趙致柔一起清點,自然沒有獨吞之意。四太太的臉不由紅成蝦子,哂笑着道:“大姑太太傷心太過,我怕她見了這些東西睹物思人又哭一場,想趕過來安慰安慰,順便再幫大嫂的忙,別無其它意思。”
楚夫人已經打開裝地契的匣子,裡面裝了一沓地契,拿出來仔細清點,共有兩千五百畝田地,兩所莊房和三間鋪面。旁邊還有個小帳,楚夫人翻開才知道這裡面的地契是從第一代侯夫人手裡就傳下來的,明白載着第一代侯爺撥了五百畝田給第一代侯夫人做私房,月太君的婆婆嫁進來時又陪嫁了一千畝田,一所莊房和一間鋪面,去世時候這些東西就傳到月太君手裡。
月太君當日陪嫁的共有一千五百畝田,三所莊房和四間鋪面,趙致柔出嫁時,月太君給了她五百畝田,兩所莊房和兩間鋪面,剩下的田地莊房鋪面就在這裡。
小賬後面還有月太君寫的數行字,不外就是說這些是歷代侯夫人積攢下來的,自然也要傳到下一代侯夫人手裡。楚夫人把小賬遞給趙致柔,趙致柔快速看完,笑着道:“這些東西娘既有命,大嫂就收了去,難道我還和你爭這個?”
四太太看見那厚厚一沓地契,已經看了半天,聽到趙致柔這話又泄了氣,傳到侯夫人手上,自己自然摸不着了。楚夫人把這小匣子收好,叫進自己的丫鬟把匣子抱回去,又吩咐人請葉氏過來,這纔對趙致柔道:“這些東西按習俗該讓大姑太太先挑,大姑太太挑剩下的才輪到我們做兒媳的。”
楚夫人面子做到,趙致柔也不會多要,只拿了兩樣古董和月太君常戴的幾樣首飾,有些黯然地道:“我出嫁時候,娘給我預備的嫁妝本就豐厚,你那兩個外甥女出嫁,娘給她們添的妝也足夠小戶人家備嫁妝了,這些東西,不過是留個念想。”
說着趙致柔就有些哽咽,楚夫人安撫地拍拍她的背,葉氏已經走了進來,見櫥櫃箱子全都打開,曉得是清點月太君的私蓄,忙道:“說起來,我們老爺也不是婆婆的親生子,這些東西大嫂和四嬸嬸分了就好,難道我還會說長道短?”
楚夫人坐在那裡穩穩不動:“二嬸嬸你這話我就要駁一駁了,雖說二叔叔是庶出,從小也是在婆婆跟前長大,你做了婆婆三十年的兒媳,婆婆的東西難道你不應得?這話說出去,倒要叫人說我輕狂。”
葉氏忙笑着解釋一通,楚夫人也不去管四太太是什麼神情,把衣料首飾古董就要分成三份。葉氏忙道:“大嫂,雖說婆婆跟前只有我們三個兒媳婦,但三叔叔那裡也有你二侄子,他娶妻生子十多年了,我們沒有個三嬸嬸,就讓二奶奶也拿一份。”
楚夫人還沒說話,四太太已經冷笑:“二嫂果然心疼你一手帶大的二爺,只是二嫂你難道不曉得,三老爺可是一口一個不認嫡母,婆婆的東西,他兒子可有臉拿。”
趙致柔開口輕叱:“四弟妹你這話就太不對了,三哥當年和母親之間,各有過錯,現在母親已去,三哥那句不認嫡母的話,在世人眼裡都不值得一駁,況且母親也受了三哥給她掙的誥命,母親去世,陛下親自下詔奪情,凡此種種,無不表明三哥和母親之間的母子名分並無改變,我既沒有三嫂,這些東西分一些給二侄子也是常理,難道還要讓旁人說我們趙家做事太絕?”
趙致柔一番斥責讓四太太說不出話,楚夫人忙道:“這都怪我忙糊塗了,沒想到這個,二嬸嬸說的對,這就讓人去請二爺二奶奶過來,他們祖母留下的東西,本就該傳到他們手上。”
請趙二爺和蘇靜初就要出府去請,足足過了半個時辰才聽到丫鬟報他們夫妻來了。一走進屋子,未及行禮趙二爺就看見滿屋子擺着的這些東西,眉頭不由皺起來,看着妻子。
蘇靜初也曉得這個緣故,孫輩裡面只叫自己夫妻,就是要分些給自家,見丈夫看自己,一時也不知道如何應對,只是上前行禮。
葉氏是二爺養母,瞧這個侄子比自己兒子也差不了多少,拉起蘇靜初就說了這個打算。趙二爺眉頭這下皺的更緊,妻子不開口,他做男人的就要說話,在心裡斟酌良久才道:“兩位伯母和姑母的好意,我們夫妻心領了,但……”趙二爺停頓一下,那聲父親終究叫不出口。
趙致柔已經開口:“但什麼但,你難道不聽聞,長者賜不敢辭嗎?我們都是你的長者,給你就拿着,再說別的我就惱了。”
當年事中,趙致柔最心疼就是這個侄子,出嫁之後歸寧,對這個侄子也另眼看待,即便日後外放,也常寫信回來再三再四問這個侄子情形。趙二爺漸漸長大認字,姑侄之間常有書信往來,連二爺娶蘇靜初,都是葉氏和趙致柔兩人信中商量的。
二爺和這個姑母平日也親厚,聽了這話臉紅了起來,嘴裡還要說話,趙致柔已經拿起一些金銀往他們夫妻倆手裡塞:“難道你們不姓趙了,既姓趙,就給我拿着。”
二爺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蘇靜初搬出去住這一年,家計也算艱難,她的嫁妝不厚,趙家這邊送來的東西趙二爺又堅決不收,全家連主帶僕十來口人只靠着趙二爺一年三百多兩的俸祿。丫鬟裁的只剩兩個,一個在房裡做些活計,另一個做些粗使。
帶去的三房家人也只剩下了一房,婆子做飯洗衣,她男人在外買些東西,剩下一個小廝跟着趙二爺上值下值。對女紅從不在意的蘇靜初也放下紙筆,帶孩子,做針線。
趙二爺天性淡泊,常和她笑說,當年的琴棋書畫今日已經變成了油鹽醋茶,除了俸祿沒有別的生財之道,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啊。蘇靜初也只是夫唱婦隨,並無一絲怨氣。
趙致柔也曉得這點,給二爺的多是金銀,人人都同意了,四太太一個人的反對就極無力。楚夫人見蘇靜初身上穿的,還是前年裁的孝服,叫進丫鬟來小聲吩咐了一句,就繼續和她們分着那些東西。
分的結果四太太還算滿意,有幾樣早看中的古董也收入囊中,再加上那些首飾衣料,四太太盤算了一番,分的這些東西也有五六千銀子,可惜了那兩千五百畝的田地,傳給下任侯夫人的,要是自己的兒子能繼承侯府,那些東西不就是自家的了?
四太太還在盤算,丫鬟已經抱了那個匣子進來,楚夫人打開匣子取出一張地契,招呼蘇靜初過來:“你們搬了出去,也是自成一家,上面老人尚在,那些產業不能動,這是老太君的私房產業,那些分了,這些也要分給你,這兩百畝田的地契你拿去,就當是你攢的私房,不許二侄子動。”
蘇靜初的孩子已經漸漸長大,娶媳嫁女都是要銀子的,有了月太君的這些東西,娶媳嫁女就夠了,平日再儉省點,日子也能過了,見這裡又添上二百畝田,蘇靜初不曉得該說什麼。
四太太又要張嘴,被趙致柔一腳踩到她腳上,趙致柔已經笑着說:“二侄媳,老人家的好意你就拿着,不要那麼不爽快。”既已收了那麼多的東西,再推辭這個也顯得矯情,蘇靜初行禮謝過,這才收了地契。
趙二爺出去尋人把那些東西拉回自家,四太太也讓自己房裡的丫鬟來搬東西,事情完了,趙致柔也就告辭。楚夫人和葉氏並沒有動,兩人心裡所想各不一樣。半天才聽到葉氏嘆息:“大嫂,以後這個家要你操持,纔是難上加難。”
陽光透過窗櫺照進來,這屋子許久沒住人,能看到桌上的灰沒有擦乾淨,楚夫人已沒有了方纔在四太太面前的精明,只是用手捶着頭:“我是長媳,辛苦也是應當的,要怪,也怪二嬸嬸不來幫我。”葉氏把腿伸直:“大嫂,侯府裡面的事,你比我更清楚,若再不改,爾哥兒媳婦又是個志大才疏的,這禍現在不發,日後發,那就是不可收拾了。”
楚夫人又怎會不明白這個道理,用手遮住眼睛,很久才長嘆了一聲。四太太的聲音又響起了:“大嫂二嫂,你們還在這裡說私房話?”楚夫人和葉氏瞬間就坐的筆直,四太太已經走了進來,這次是在這屋子周圍四處瞧了瞧,對楚夫人道:“大嫂果然比我們有福氣多了,不但多得了幾千畝的田地,以後住的屋子也比我們住的要更大些。”
楚夫人沒有說話,四太太已經讓丫鬟快些倒茶來,這一日都忙着清點這些東西,誰也顧不上喝茶。丫鬟過了許久才把茶端上來,四太太喝了一口就放下,問楚夫人:“大嫂,婆婆屋裡的丫鬟下人要怎麼發派?要分到各房的話,我瞧中一個丫鬟,想和大嫂討過來。”
楚夫人早有準備:“你方纔也瞧見了有一匣子一千五百兩的銀子沒動了吧?婆婆生前多次說過,她去世後她房裡的人就全放出去,六個大丫鬟每人一百兩,六個小丫鬟每人五十兩,剩下的六百兩就分給幾個老媽媽和做粗使的。”
方纔那匣銀子四太太當然瞧見了,一直想問又不敢問出來,聽了楚夫人這話嗯了一聲,話裡還有嘆息:“哎,我本來想把那丫頭要過去,給小九做屋裡人呢。”楚夫人的眉頭皺的很緊,九爺成親不到一年,就算要放屋裡人,也要等個四五年九奶奶沒有生育再說,現在就預備,未免太早了。
四太太得意之餘就把打算說出,心中也懊悔,閉嘴不說話,葉氏開口:“九爺有了您這樣打算的嫡母,真是他的福氣。”楚夫人迅速接上:“是啊,倒顯得我們這些做嫂子的太不賢惠了。”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后天我努力下,看能不能更新,祝大家春節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