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
大年初一一大早,月太君就帶着楚夫人和趙致柔進宮給太后皇后恭賀新歲,趙家別的人也各自有各自的事,在家守着等着別人上門賀歲的,出去外面給別家賀歲的。
月太君她們回來時候天色都已擦黑,四太太帶着侄媳們到二門迎候,先下轎的是楚夫人,她被婉潞扶出來後快走幾步上前請月太君下轎。轎簾掀開,雖然燈光昏暗,還是能看出月太君臉上的神色很不好看。見楚夫人伸手進來,月太君幾乎是把楚夫人的手推開,徑自下了轎。
這又是出了什麼事?所有的人都愣了下,四太太很快回過神上前扶住月太君的胳膊,楚夫人一張臉有瞬間的蒼白,但很快回復正常,跟着衆人簇擁着月太君進了上房。
婉潞不自覺地看一眼趙致柔,這位姑母依舊和平時一樣,只是那緊緊抿住的脣泄露出一點心緒,難道說是趙大爺的事被宮裡知道了?牽連到了姑父的升遷?思前想後,婉潞唯一能想到的出岔子的事就是這個,感覺到婉潞的注視,趙致柔已經微微一笑:“你們在家裡辛苦了。”
不敢稱辛苦,婉潞急忙扶一把她,一行人已經進了月太君的上房,燈光明亮,雖被月太君推了一把,楚夫人依舊上前幫着丫鬟伺候月太君換衣衫,月太君的臉色還是那麼不善。
事情做完都各自坐下時候,楚夫人又接過丫鬟遞上的茶捧給月太君,月太君接過茶喝了兩口,這纔開口說話,看着滿眼的兒媳孫媳,月太君只覺得疲倦,揮一揮手道:“你們都下去吧。”各人都站起告退,只有楚夫人一動不動。
當婉潞剛剛走到院子門口的時候,猛然聽到月太君大喝一聲:“你尋的好女婿。”接着是什麼東西被摔到地上的聲音。這動靜讓婉潞她們停了停,轉身往上房看去,簾子掀起的地方,丫鬟婆子們已全都退了出來,有些甚至退到院子裡。
看這裡這事是不能當面說的,衆人只能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齊齊往院子外面走去,直到離開月太君的上房很遠,秦氏才小聲地道:“今兒到底在宮裡出了什麼事?”人人都想知道,但人人都不明白,秦氏停下腳步小聲說了句:“明兒回孃家問問我娘好了。”
黑暗之中沒人接秦氏的話,但有幾個只怕都在心裡打點着要去問問自己孃家人了。
上房裡楚夫人已經跪在地上,臉上蒼白,一個青花磁盤已經在她面前摔的粉碎,月太君冷冷地瞧着她:“把老大找來,這樣人家也不要再給什麼面子,和離,我趙家女兒難道還嫁不出去?難道辱沒了他家不成,竟然在背後算計,他真當有太后撐腰就什麼都不怕?”
楚夫人本已滿面淚痕,聽了這話急忙膝行到月太君身邊,緊緊抱住她的雙腿:“婆婆消消氣,這事不過是傳聞罷了,羅家再怎麼說也是有名聲的人家,哪會這樣不管不顧?還是等細細查了再說。”月太君低頭看着兒媳婦,長嘆一聲:“無風不起浪不用我告訴你吧。”
楚夫人又何嘗不明白這點?只是這事事發偶然,又只有幾家夫人在那裡輕輕說了幾句,誰又真的清楚呢?見楚夫人一臉的悵然若失,月太君覺得自己的頭又疼了起來,幾乎是跌坐下來:“作孽啊,作孽。”
房中除了她們婆媳就只有趙致柔了,趙致柔心中也在嘆氣,這是從哪裡尋來的事情?本是親家,誰知道到了現在竟鬧到這步田地,羅家的小兒子也未免太過,難道他羅家的臉面是臉面,侯府的臉面就要被他放到地上踩嗎?
她見月太君坐了下來,上前給月太君捶着:“娘,這事也怪不得大嫂,她嫁女兒時候也是喜喜歡歡,門當戶對的,要我說,還該多怪罪您一分纔是。”
月太君是明白人,曉得她說的是當日自己進宮這事,哼了一聲再不說話,趙致柔又忙把楚夫人扶起來:“大嫂,娘雖然性子怪了些,過了也就過了,我們也該商量個法子纔是,難道就吃了這個啞巴虧不成?”
上房裡發生了什麼雖然人人都想知道,但當時既沒人在旁邊伺候,等叫進來人伺候的時候雖然楚夫人面上還有淚痕,但已能強顏歡笑,月太君的怒意也少了許多,丫鬟婆子們又急忙各自奉承些,才讓主人們又各自歡喜。
傳言是傳的最快的,等到第二日早上婉潞起牀梳洗時候,連春燕都曉得了一些,邊給婉潞梳頭邊皺眉道:“姑娘,上次大爺被打原來真的是拐了良家女子?”婉潞在鏡中白了她一眼:“都說過很多次,切記禍從口出,你還有十天就嫁人了,還不忙着你的嫁妝去?”
春燕的喜期定在正月十二,趕在婉潞他們出門前過了門,到時好隨着婉潞他們一起出發去任上,路上婉潞還回家歸寧一趟,春燕也趁了這個機會當和丈夫回門一樣。
聽了婉潞的話,春燕一張臉又紅起來:“奴婢的嫁妝姑娘不都預備好了?我們不過是伺候人的,出嫁拜個堂就成,哪有多少擡嫁妝呢?”夏妍把婉潞的洗臉水端了倒出去,聽到春燕這話插話道:“春燕,你這時候少來說好聽的,是誰這幾晚都睡不好,忙着把從小到大攢的東西點了又點,要帶到婆家去的。”
婉潞已經梳妝好,春燕把手裡的鏡子放下,作勢要去撕夏妍的嘴:“我把你這亂說話的嘴給撕爛,我在那裡點,難道你又是閒着不成,還不是在那做自己的喜袍?”
婉潞看一看頭上身上都裝扮好了,這纔回身對她們說:“好了,你們這待嫁的心我是知道的,也不好再讓新娘子在我房裡面伺候,等到了初十,你們就都回去待嫁吧。”
春燕和夏妍雙雙上前攙住婉潞的胳膊:“奴婢們都想着多伺候幾年姑娘。”婉潞往她倆腮上一人掐了一下:“少表忠心了,等你們出嫁時候,我一人再送你們十兩銀子給你們添妝吧。”
春燕和夏妍又相對一笑,今兒是出嫁的人歸寧孃家的日子,秦氏她們都歸寧了,婉潞孃家在的遠,就在府裡接待今日歸寧的各位姑太太姑奶奶們。
最先歸寧的是思竹,懷裡還抱了個穿一身紅衣,連額頭上都點了紅點的小姑娘,見到婉潞,小姑娘早奶聲奶氣叫起六舅母,婉潞應聲的時候手裡已經遞過去一個荷包,裡面裝了兩個小金錠。
小姑娘接過荷包又行一禮,就嚷嚷着要去找哥哥們玩,思竹吩咐奶媽丫鬟跟好了,又給智哥兒散過壓歲錢,這才和婉潞往月太君的上房走。見思竹一臉有話要說的樣子,婉潞心裡轉了一下,是不是昨兒宮裡發生的事思竹也知道了?
思竹的公公是大理寺卿,她的婆婆既是三品誥命,自然也在昨日入宮朝賀之列,事情牽涉到思竹孃家,她把媳婦叫來問一問也屬正常。果然聽到思竹小聲地道:“六弟妹,母親她可還好?”婉潞急忙以楚夫人瞧着還好的話說了,思竹嗯了一聲,卻沒有說話。
進了月太君的上房一股暖意撲面而來,雖說孫媳們都各自歸寧,可是還有吳家那對姐妹花以及趙致柔,房裡依舊熱鬧,各自行禮過,吳家姐妹花見過表姐,手裡又多了幾個荷包,月太君又在問思竹怎麼不把孩子帶來,紛紛亂亂,瞧起來十分熱鬧。
婉潞還沒坐下,外面就來報思梅思敏都到了,婉潞又急忙出去迎接,到的外面時候,見思梅攜着思敏的手正在那裡說些什麼,瞧見婉潞過來,思梅忙又叮囑思敏幾句這才上前。瑜之已經十四,穿着一身喜氣紅裝的她少女體態已經盡露,宗室女的婚姻爹孃只能做一半的主,另一半要宮裡的太后瞧瞧,所以瑜之還沒定親。
思敏想是被思梅說了幾句,雖勉強行禮,但眼睫處似乎有點點淚光。昨夜月太君那聲大喝還在耳邊,你尋的好女婿,楚夫人總共有三女婿,思梅嫁的是誠心如意,思竹聽說公婆也是慈愛寬厚的,唯一的就是思敏的婆家,難道說這事是出在思敏身上?
婉潞心裡猜測着,把她們姐妹倆送進月太君的上房,見了思梅月太君沒什麼話說,等瞧見思敏,還有她寬鬆衣衫下隱約能瞧出的微隆的腹部,月太君的神色有些不好看了。
思敏懷孕已經三個多月,初聽到信時,月太君也是歡喜的,但昨兒在宮裡聽到的消息讓月太君發怒之時又有些焦慮。幫得了她一時,幫不了她一世啊,瞧着依舊溫順的孫女,月太君竟只能發出一聲嘆息。
她們各自在打肚皮官司,只有思敏是完全被矇在鼓裡的,偶爾別人問幾聲,她也說婆婆自從那次之後,對她再無惡言,姑爺也對她很好,妯娌們都是親熱的。
月太君只是握着思敏的手,這做戲人人都會做,丈夫雖然是好的,妯娌們也沒必要得罪她,但別的人就說不成了。承恩公府的面子,想到昨日在宮裡宴席之上,有幾家夫人遮遮掩掩告訴楚夫人和趙致柔的話,月太君又開始感到氣不從一處來,嫌棄思敏是庶出女兒當時就別同意這樁婚事,現在三書六禮過了門,又開始嫌東嫌西,嫌自己上次進宮掃了承恩公夫人的面子,卻忘了這面子不是自己掃的,而是羅四太太自己拿了媳婦的嫁妝送人才給了自己這個機會。
竟在背後這樣算計,難道真要到御前打官司不成?思敏小聲發出輕呼,月太君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握疼了她的手。月太君鬆開握住思敏的手,眼裡滿是慈愛:“五丫頭,我說過很多次,你的面子除了趙家給你的,自己也要去掙,你們過的好,祖母也就放心了。”
這話有些沒來由,思敏不知怎麼接話,思梅已經含笑道:“祖母說的是,敏妹妹,你我雖不同母,卻是同父所出,別把那些有的沒的的話放在心上,日後等微哥兒接了王位,你就是他的親姨母,誰也不能忘了這點。”
思敏這下更不明白了,一雙眼眨了又眨,思竹心裡明白,笑着道:“大姐姐這話說的是,可笑有人竟只記得我們是姨娘養的,卻忘了我們也是侯府的女兒。”話到這裡,思敏想到羅四太太曾說過的話,頓了頓才道:“祖母,大姐姐三姐姐,婆婆自從那次之後,從沒再就姨娘說過什麼。”
月太君不由冷哼一聲:“她敢?”思梅搖頭,接着就笑了:“祖母,你疼孫女們的心孫女們是知道的,只是那日您太性急了些,若是別人家也罷了,羅家?”思梅輕輕一笑,只嘆氣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