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氏沒想到婉潞說出的話這麼剛烈,整個人都愣住,朱氏已經伸手去挽她,眼裡的淚落個不停:“大姑娘,你先起來,有什麼話我也可爲你做主。”婉潞怎肯起來,又往朱氏那邊行禮:“太太,趙家若真爲此退親,做女兒的也不敢埋怨,只說是沒福氣罷了,等三年孝滿,女兒就尋個庵裡,青燈古佛了此一生罷了。”
說着婉潞放聲大哭,朱氏早把她摟在懷裡:“女兒,你爲平家爭氣,難道我還會多嫌你不成,你放心,以後有我一口飯吃,就少不了你的半口。”婉潞聽了這話,哭的更傷心了,她們母女在那裡放聲大哭,葉氏一張臉早已漲紅,上前對婉潞道:“姑娘,我們也是好意,並不是欺人的。”
婉潞滿臉是淚地回頭看着她:“二太太,我不敢說別的,只想問問,這孝道是如何講的?縱是皇家,也沒有個在守孝時候就要人家姑娘嫁過去的理。”葉氏輕輕地拍着她:“我知道,侄媳婦,這事呢你確是接受不了,不過呢我們老太太本來也是爲了疼你。”
婉潞還是跪着不起:“我知道老太太是爲了疼我,只是二太太,你也要爲我們太太想想,她本就是繼母,在這族裡受了許多委屈,若此時輕輕一應,就讓你們娶荒親娶了去,你要我們太太以後怎麼有臉見人?”葉氏沒想到婉潞年紀小小,說出的話卻一句是一句的,那臉色頓時又起了變化。
朱氏雖在安慰着婉潞,眼卻一直瞧着她。見她神色變化知道她也不想這樣,用手拍着伏在膝上痛苦不止的婉潞的背,看着葉氏道:“二太太,我們小家小戶,你們高門大戶看不起也是有的,就當我有幾分私心,爲了續宗,我也不會讓大姑娘就這樣嫁了。”
話說到後面,朱氏也哽咽不止,雙手抱住婉潞:“我苦命的兒啊。”婉潞聽了這話,那哭聲就更難過,這幾句說的葉氏眼裡也有了淚,忙安慰道:“親家太太怎可這樣說,平趙兩家,也是幾輩子的老親了,不說當年太爺爺們在戰場上的事情,就是我們二叔的先頭妻子,不也是平家的姑太太嗎?”
這說的是平老爺的姑姑平氏,嫁給了老侯爺的二弟爲妻,只是後來死於難產,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朱氏眼裡的淚更是掉的沒法看了:“若是姑母還活着,我們大姑娘也不會這樣艱難。”
葉氏聽她們話裡全是抱怨,但對自家沒有一句責備,心裡又是傷心又是心疼,還有一絲絲對婆婆的抱怨,只是這話怎麼也不敢說滿,嘆氣道:“我只是來傳個話的,這事總是要好好商量的。”好好商量?朱氏也知道葉氏在這件事上做不了主,上頭還有大老爺夫妻,更還有老侯爺他們呢,不過只要能得了這句就夠了。
朱氏擦擦淚,又小聲安慰婉潞幾句,這才擡頭道:“二太太,我也知道這些話不該當了你的面說,只是你方纔也說過,趙家既是老親還如此,換了旁人,更是對我們孤兒寡母毫不憐惜,我平家現在雖敗落,也曾三代爲侯,總不能真讓女兒落入此等境地。”
葉氏只有點頭不已,見婉潞已經直起身,又安慰她幾句,婉潞哭的頭髮都散了,反對葉氏行禮道:“還望嬸子寬恕我的失禮,只是婚姻大事,總不能……”婉潞沒說完話就又有些哽咽,葉氏忙拿手幫她攏着頭髮,連連安慰道:“你雖是情急之中,這是終身大事,怎可糊塗辦了?”
朱氏已經往外面喊進來丫鬟,春燕夏妍兩人進來一瞧,顧不上行禮就命小丫頭打來水,伺候朱氏和婉潞兩人洗臉梳妝。葉氏親在旁邊拿着頭繩給婉潞把頭髮挽上去,嘴裡又不停安慰。
朱氏見了葉氏如此,放心下來,婉潞梳洗好,行禮後就帶着丫鬟下去。楊媽媽帶着人重新上了茶,朱氏又捧了幾碟點心親自送到葉氏跟前:“親家太太瞧笑話了,只是我們孤兒寡母,前幾日才受了些旁人的骯髒氣,今兒又聽到府上有這主意,難免氣急衝心。”
說着朱氏用帕子點一點眼角,擡頭時候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那些都是家醜,說來不過白讓人笑話。”葉氏是個聰明人,也不去追問,只是安慰她幾句。楊媽媽在旁伺候,見朱氏總是不說,忍不住開口道:“太太,本不該小的開口的,只是那日族裡老爺們來說的明白,說趙家有退親的念頭,不然他們怎會這樣欺人?”
這話打中葉氏的心思,她的臉上頓時現出尷尬之色,不過只一瞬就恢復正常,拉着朱氏的手道:“那起小人造謠的也有,我們兩家,本是老親,他們又是自小定親的夫妻,那能說退就退,再說我們老太太心疼孫媳婦還來不及呢。”
葉氏臉上的那絲尷尬並沒逃過朱氏的眼,想來趙家是真動過退親的心思,朱氏的手不由在袖子裡緊緊拉住袖子,接着這才放開對葉氏道:“話雖然這麼說,只是現在人人都曉得平家此時敗落,”說着朱氏遲疑一下,沒有往下說,只是微微嘆了口氣。
葉氏明白她心裡在想什麼,不免也要爲自家辯白幾句:“親家太太,我趙家也是有名望的,比不得那些輕狂的勢力人家,不顧臉面混做,這自小的婚約,別說你平家現在不過是沒了爵位,就算到了沒飯吃的時候,我們做親家的,難道還不會招撫一二?”
朱氏臉上的笑容這才鬆了,但嘴裡的話並沒有鬆,只是點頭道:“親家太太這樣說,我就放心了。”說着朱氏低頭又掉幾滴淚,鼻裡帶了鼻音:“我也知道貴府不是那種輕狂人家,只是這人情冷暖,這些年見的多了,方纔又聽你這樣說,只當貴府也是仗勢欺人的,這才……”
葉氏忙又安慰她,話說到這裡,朱氏的心裡已經完全定了,趙府別說退親,連婉潞熱孝期內嫁過去也是不成的,不過還要多添一把火。朱氏坐直身子,異常懇切地道:“親家太太,你的話我明白,老太太那裡,心疼孫媳婦也是有的,只是也要求親家太太在老太太跟前替我們女兒說句,她人子之心本重,就容她在家裡守孝三年,儘儘孝心。”
葉氏嘆一口氣,這頭再不點下就真成了仗勢欺人,不體諒別人了,看來還是要驚動老侯爺,讓他出面做主。朱氏被葉氏的這個嘆氣聲弄的心頭一跳,隨即就聽到她道:“我也是人子,人子之思是明白的,你放心,等回了京,自會多勸勸大嫂的。”
方纔說的是老太太,此時又變成趙家大太太,朱氏心裡明白這事定是老太太在背後說了什麼,也曾聽過有些老人上了年紀之後,不似年輕時候,反而脾氣暴烈,想來趙家老太太就是如此。
面上的笑更加淡然:“那我多謝親家太太了。”說着話,朱氏已經站起身福下去,葉氏一把攙住她:“都是至親,互相體諒本是當的,你又何必這樣客氣。”
朱氏順勢起來,眼裡的淚又聚了起來,用帕子點下眼角:“我活了那麼幾歲年紀,見識不出於百里之內,今日方纔真正見識到世家大族的風采,只怕我們女兒在鄉下住的久了,到時嫁進趙家被人笑話,還請親家太太到時多看顧纔是。”
說着又要起身行禮,葉氏忙又拉住她:“親家太太怎可這樣過謙,照我瞧來,你這百里之內的見識也夠了,若再出了百里,我們就要望塵而拜了。”這話說的周圍伺候的人都笑了,葉氏這話也不算過分,從進來到現在,朱氏的禮儀應對也是一絲不亂的,一口官話雖稍帶有口音,但聽來很是清脆。
等吃晚飯時候,敘起家常,葉氏這才知道朱氏雖是商戶出身,她的兄長也算是這片的首富。況且朱氏沒出閣時候也曾跟隨朱老太太出門應酬,朱老太太也是讀書人家出身,教出的女兒自然不會那麼小家子氣。
聽完葉氏對一旁作陪的婉潞笑道:“侄媳婦,你好福氣啊。”婉潞看一眼朱氏,剛要說話朱氏已經意味深長地開口:“哎,等我們女兒嫁過去,得了婆家長輩們的疼惜,那才叫有福氣呢,孃家這邊,不過錦上添花罷了。”葉氏臉上的笑意更濃,雖沒有酒,賓主也算盡歡而散。
朱氏送葉氏送到二門口,兩人又互相說了幾句,葉氏這纔在丫鬟婆子們的簇擁下上車而去,看着她的背影,朱氏長出一口氣,眼裡透出一絲狠辣,這關總是過了,等出了殯,諸事妥帖了再和他們那些人算賬。
葉氏的車出了大門,趙七爺正在那裡等候,葉氏掀起簾子看見趙七爺墊着腳尖往裡瞧,放下簾子對丫鬟說了句,丫鬟墨蘭是她心愛的丫鬟,平時和這些小爺也是極熟的,開口笑着叫道:“七爺,二太太已經出來了,你還在那瞧什麼?”
趙七爺面上現出懨懨之色,走到車邊行了個禮:“小侄在那裡躲風,沒瞧見二伯母過來。”葉氏那張臉從簾子後面探出來,瞧着趙七爺似笑非笑:“是想瞧瞧你六嫂吧?”
趙七爺臉一紅,葉氏已把簾子放下,放下簾子的時候趙七爺分明聽到一句:“你六哥能娶了這麼個嫂子,也是福氣。”
作者有話要說:老年癡呆症的有種表現就是脾氣暴烈,唯我獨尊,誰的話也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