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望
婉潞搖頭:“太太,我自然不怕,只是沒想到七叔竟如此不顧廉恥……”婉潞欲待再說幾句痛斥的話,打小學的規矩禮儀,讓她對長輩不能出惡言。見她低下頭,朱氏倒笑起來:“這些事,本不該你一個沒出閣的姑娘聽的,我只是和你說一聲,讓你曉得些人心險惡罷了。”
說着拍拍她的手:“夜了,睡去吧。”婉潞起身行禮而去,走出數步看見朱氏房裡還亮着燈,孤孀人家,果然人人都來欺嗎?不光是財物,竟連人都盯上了,這些人,可有半點能稱爲人?
婉潞此時倒有些怨恨自己不是男子,若自己是男子,家裡有了掌家的,他們也不會這樣放肆,何須這樣如履薄冰般的過日子,婉潞輕聲嘆氣,想起楊媽媽那句話,不說爲了續宗,就算是爲了自己,也不能再容的他們這樣放肆。
到了半夜就颳起北風,等天亮起來的時候,外面已經一片雪白。照舊梳洗了去給朱氏問安,朱氏瞧着外面的大雪,倒嘆了口氣:“這雪下的,什麼事都做不了。”續宗正在一邊喝粥,聽了這話擡頭就問:“娘,那我今日不去上學了?”
朱氏敲他手一下:“今兒都十三了,還有幾日學堂也該放你們回家過年,你這時還不去?”續宗只是說着玩的,已經把粥喝完,規矩起身行禮道別。
續宗走後,朱氏才擡頭道:“坐吧,我見你好像睡的不好,昨夜的雪太大了。”婉潞坐下想問問朱氏怎麼應對七老爺他們,但不曉得怎麼開口,還是朱氏笑着道:“我曉得你心裡有事,只是這些事,你知道就好,我自會去做的。”
婉潞心裡並沒放鬆多少,手還是放在膝上,朱氏溫暖的手撫到她手上:“不用擔心,人上一百,千姿百態,這世間本就如此,吳媽媽不教過你嗎?”婉潞還是沒應,朱氏雙手握住她的手:“你還沒出閣,這些事知道就罷,等你出了閣,就要仔細思量了。”
朱氏聲音溫柔,聽的婉潞心中一暖:“是,女兒記下了。”看着婉潞眼裡的溫柔,朱氏把她的手再次握緊,全家一條心,對付起外人來,才能放開手腳。
過了午飯時候,去四太太家幫忙的楚大嫂也就回來了,朱氏已經聽說雖然昨日打鬧了一場,但四太太並沒去請曾家父母過來,這個媳婦,四太太自己也曉得休了出去,旺宗再娶是個難事。今早送親的人冒着大雪回去了,持家有道的四太太,是不捨得讓族裡的人再在那裡吃喝一天的。留着楚大嫂收拾乾淨了,這才放她回來。
楚大嫂嘴裡對四太太十分不滿,拉着楊媽媽說了好一會,事情多不說,一天三頓飯不過就是老米飯,連口湯都捨不得給,就連今日回來,在她那裡忙了一早上,也該留頓飯吧,竟說怕朱氏這裡有事找,忙的催她回來,怕多吃了她家一碗飯。
楚大嫂抱怨完了,也把楊媽媽下的一大碗麪條吃完,楊媽媽見她打着飽嗝,安慰幾句就來回朱氏。
朱氏聽完,順手丟塊桔皮進火爐裡,聞着桔子的香味,楊媽媽小心翼翼地等着她的下一個指示,誰知朱氏只是用手遮住口打個哈欠:“還有十來天就過年了,等過了年,那時大家閒下來了,也該出點什麼事了。”楊媽媽會意,剛要退下去。
夏妍走了進來,手裡還拿着單子:“太太,這是侯府送來的年禮,大姑娘送過來給您過目的。”原來不是都說好了,照着往年的例送過去?怎麼現在又拿過來。
楊媽媽看一眼夏妍,夏妍用手指比個三字,又努一努嘴,看來是今年侯府的年禮多了。朱氏已接過單子看了看,侯府的年禮比去年送來的還要多了三成,朱氏嗯了一聲,擡頭時候夏妍已重新站的筆直,朱氏想一想就吩咐她:“去告訴大姑娘,就按以前的例把年禮送到侯府。”照了舊例?楊媽媽唆了一下,夏妍已經接過單子退了出去。
楊媽媽等夏妍退出去才上前問道:“太太,這侯府送來年禮往年多,就是看重大姑娘,我們也該按一樣的送回去纔是,怎麼您反要照舊例?”屋子裡很暖和,桔子香味縈繞鼻邊,楊媽媽剛纔還把一把栗子埋到爐子裡面,此時已被烤熟,噼噼啪啪在耳邊爆響,栗子香味也出來了。
朱氏只想閉上眼睛想打個小盹,嘴裡還不忘告訴正在把栗子從火爐裡拔出來,在剝栗子的楊媽媽:“我們是新喪人家,這禮,少了是我們小氣,多了是上趕着他們,照了舊例,不就無話可說?”說完朱氏的眼已全都閉上,楊媽媽放下栗子,給她蓋上一件大氅。
朱氏原本圓潤的臉這些日子已經瘦了一些,此時雖閉着眼,她的眉頭也是微微蹙着的,那雙雪白豐潤的手能看到隱約有青筋出現,都是那些沒良心的日日算計,才害得她這樣的。楊媽媽心裡暗罵一句,起身去廚房,準備吩咐杜二孃殺只老母雞,用海味燉了,給朱氏補補身子,她要跨了,這家上下靠誰去,就算有大姑娘,她是個年輕沒出閣的小姐,總不好多管。
居喪之家的年節,總是過的淡淡的沒有味道,去宗祠祭過祖宗,回家來在平老爺靈前燒過香,一家三口也就坐在桌邊吃起來。要在往年,續宗吃不了兩口就嚷着讓平老爺帶他去放花炮,今年沒有了平老爺,倒不像少了一個人,而是少了無數人一樣。
續宗規規矩矩地吃,聽不到他的叫嚷聲,婉潞倒先不自在起來,喝了一碗湯,吃了兩片藕就放下筷子,拉住續宗的手問道:“姐姐帶你去放花炮好不好?”續宗剛要說聲好,又想起已過世的平老爺,長長的睫毛垂下遮住眼睛,一動也不動。
飯桌上沒有酒,朱氏覺得有些不自在,吩咐楊媽媽去拿泡的果子酒來:“雖然按禮不能飲酒,今日過節,飲點素酒也無妨。”婉潞把拉住續宗的手放開,看着弟弟那酷似父親的長相,婉潞說不出別的話來,只是用手摸一摸他的頭。
酒已經取了來,淺紅色的酒液盛在白瓷杯裡,這酒還是平老爺活着時候採秋天的各色鮮果泡製而成,秋日泡酒,冬日已成,每到冬天下雪時候,平老爺就在檐下,手持酒杯賞雪,這罈子酒,當日開了封,還剩的一半。
酒未飲盡人已不現,朱氏心裡有些酸楚,眼前彷彿又浮現起平老爺去世時候,嚥氣許久都不曾合攏的雙眼。他走的不甘心,婉潞還沒出嫁,續宗還小。眼淚忍不住要掉下來,朱氏強忍住了,擡頭對續宗溫和地說:“宗哥兒,你過了年就九歲,已不小了,你是家中的男子,我們要靠的是你,以後切不可再孩子氣。”
這是平老爺去世之後,朱氏第一次對續宗說起他的未來,續宗的小眉頭緊緊皺着,看他這樣,婉潞不由有些心疼,剛要出聲爲續宗說話,續宗已經點頭:“兒子記下了,兒子今後定不會讓娘和姐姐受欺負。”見兒子小小模樣說着大人的話,朱氏心不由軟了,把他摟進懷裡,用手摸着他的頭髮,什麼都沒說。
楊媽媽暗暗擦了擦淚,臉上轉出笑意上前對朱氏道:“太太,您瞧瞧,眼前這麼好的哥兒姐兒,您有什麼好傷心的,等姑娘出嫁,宗哥兒娶了媳婦,您抱了孫子,當上祖母,享福還在後頭呢。”
續宗已經直着脖子道:“我要考狀元,騎大馬,纔不娶媳婦呢。”朱氏這下是真的笑了,拍一拍兒子的後腦勺:“娘啊,只望着你平平安安的,也不想你考狀元了。”說着朱氏望一眼侍立一邊的婉潞,伸手把她拉過來:“娘也望着你平平安安,嫁進趙家之後,夫妻和睦,長輩疼愛,別的,也就不盼了。”
婉潞擡頭,見朱氏眼裡除了慈愛沒有別的,心裡的堅硬其實早已粉碎,但怎麼也叫不出那聲娘,臉上露出微笑,手反握住朱氏的手:“是,女兒知道了。”
朱氏眼裡閃過一絲失望,但隨即就消失不見,一手拽着一個孩子:“來,今兒過年,都喝一杯,以後都要平平安安。”婉潞和續宗坐到她身邊,舉杯對她敬了敬,各自飲盡杯中酒。
外面響起噼噼啪啪的鞭炮聲,時交子時,又是一年翻過,楊大叔帶着人在院子裡也開始放鞭炮,側耳聽聽,四老爺家的鞭炮聲似乎是最大的。
楊媽媽笑着道:“太太,四老爺家今年買了一萬響的鞭炮回去,聽說是那邊大奶奶出的錢,要炸一炸晦氣,要我說,他家的晦氣是炸不走的。”朱氏瞭然一笑,新年該有新氣象了。
過渡章節,真是寫的困難,昨天寫的,今天又改,改了好幾遍纔有這麼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