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人
趙家兩位管家進來的時候,朱氏已經重新洗過臉,端莊坐在那裡,手裡端着碗燕窩粥,只是用匙子攪着,丫鬟伺候在一邊。
兩位管家心裡明鏡似的,上前恭敬行過禮,聽朱氏問過老侯爺,太夫人的安,這纔敢站起身,恭敬垂手而立。
又把方纔對楊媽媽說的那套說辭重新說了一番,也就拿了朱氏給的賞,告辭而去。朱氏的臉色在他們走後就變的有些陰沉,把手裡那碗已經變冷的燕窩粥放在桌上,眼呆呆的不曉得在想什麼。
楊媽媽已經重新進來,臉色比方纔好看許多,摸一摸燕窩粥,觸手冰涼,把碗遞給丫鬟,示意她們下去換碗熱的上來,這才帶笑對朱氏道:“太太,親家府上真不愧是積年的世家,這兩個管家行動做派禮數真是半點也挑不出來。”
挑不出來?朱氏脣邊露出一絲冷笑:“方纔你聽他們叫我什麼?”方纔?楊媽媽愣住,仔細想了起來,方纔趙府管家稱呼自己太太用的可是平太太,而不是以往的親家太太。
楊媽媽似被潑了一身的冷水,按說不該有這種疏忽的,她把丫鬟重新端上來的燕窩粥遞給朱氏,小心翼翼地道:“太太,不定是他們疏忽了。”
朱氏鼻子裡哼出一聲,一口口喝着燕窩粥,趙家的意思,只怕是要想退親。楊媽媽接過她手裡的空碗,等待着她的下一個指示,朱氏用帕子點點脣角,脣邊的冷笑已經收起,水來土掩也沒什麼好怕的。
十二名僧人在上方唸經,燒紙磕頭,除自己家人,祭拜的人也不算少,朱氏覺得額頭上的汗又往下滴。楊媽媽走到她身邊小聲道:“太太,族裡的三位老爺來了。”
跪在朱氏身邊的婉潞一愣,族裡的人那日父親倒下時候就遣下人去族裡太爺那裡稟報了,料理喪事少了他們也是不成的,不過一個個都說事忙不過來,怎麼現在過來了?
朱氏比婉潞想的就更深了,平氏一族,祖上三代爲侯,封侯之後,遠的近的族人全都依附本家過活,一年光這些開銷就不在少數。若爵位一直襲着倒也罷了,偏偏到了自己丈夫這裡,爵位到頭不說,朝廷連個恩典都沒有。
仗着侯門長子的榮光,丈夫初娶的還是尚書家的千金,等公公過世,丈夫就將當年被封爲侯時賜給的田地住宅全數返還,那時少了朝廷俸祿,只是靠着原先置辦的田地商鋪,這些田地商鋪的出息和當初公公在時就不一樣,年年要納稅,家裡的日子就漸漸差了下來。
丈夫先頭妻子熬不過淡薄,過不了一年就撒手而去,當時的婆婆還當侯門媳婦,就算是填房也是無數人搶着來的,那曉得去舊日好友那裡說親,一個比一個推的快些,沒了法子才娶了自己過門。
受了這樣冷淡,婆婆也熬不住,五年年前撒手歸去。那些族人?朱氏脣邊的冷笑更甚,一個個只知道趨炎奉勢。公公撒手而去,平家日子難熬時候,不見一個上門的,以至於婉潞她孃的葬禮也是冷清清的。等聽說娶了自己,帶來的嫁妝豐厚,一個個又翻轉麪皮,日日來打秋風。
丈夫是個厚道人,對着人只說好不說壞的,雖有自己百般攔阻,也被他們沾了些便宜去,這幾天不過來,不定是在那裡商量要怎麼算計着家財呢。
朱氏思量妥當,已經到了外面大廳,坐在上面的三個人,依次是族裡的四老爺五老爺七老爺,四老爺還兼着平氏族長,當初本該平老爺襲的,平老爺經過這些事情,對族裡的事情也淡了,自然推了,四老爺就撿了個族長噹噹。此時平四老爺正翹着腳坐在上面對着小廝們喊:“還不快些去拿好酒好菜來?”
說着端起茶壺,聞一聞:“這多久的茶葉了,也拿來給老爺我喝,還不快換新茶來。”小廝骨突着嘴,一臉不情願的樣子,五老爺一腳踢去:“你這小廝還不快去?你家老爺倒了頭,這家事就要我們族裡來分一分,到時連你們都是我們的……”
不說朱氏,連楊媽媽都聽的大怒,虎着臉上前對小廝道:“後面還等着人上香伺候呢,你怎麼在這玩?”小廝滿心的委屈,但也曉得楊媽媽是對他好,縮着頭就跑了。
七老爺喝光一壺茶,看見楊媽媽,斜着眼道:“老太婆,你是我們家的人,還不快些給老爺們倒茶來?”楊媽媽也不是什麼好惹的,從他手上搶過茶壺:“我是太太的陪房,可不是你平家的人。”七老爺臉一紅,四老爺已經看見站在門口的朱氏,也不起身只是對朱氏道:“六弟妹你瞧瞧,你是怎麼管教下人的,對族裡的老爺們都這樣?”
楊媽媽把茶壺放下,上前攙着朱氏坐到上面,朱氏坐下來才淡淡地道:“我家下人,慣會看人,講禮的自然就對他有禮,那不講禮的……”朱氏的這聲拖的很長,故意看着四老爺:“自然,四伯們是講禮的。”四老爺沒想到朱氏嘴快如刀,中了暗箭也不好說出來,只得咳嗽一聲。
楊媽媽命丫鬟重新上了茶,七老爺給四老爺使個眼色,四老爺嘴一咧,做出個哭樣來:“六弟妹,老六這次沒了,我們做兄弟的,實在是傷心不止。”說着用袖子蓋住臉,嘴裡嚎啕了兩聲出來,五老爺和七老爺也有樣學樣,各自用袖子蓋住臉。
朱氏紋絲不動地看着他們在那裡演戲,方纔的話是聽的清清楚楚,他們的來意必定不善,不過爲了續宗也不能讓他們討了一分便宜去。朱氏只是冷眼看着,四老爺嚎啕一會,得不到朱氏的迴應只得放下袖子道:“六弟妹,我們平家本是大族,只是祖上的爵位沒了,現在最成器的老六也死了,族裡現在也就只剩我們幾個,總該連成一心纔好過日子。”
朱氏哦了一聲,五老爺有些着急,嚷出來道:“六弟妹,你兒子還小,只怕連打盆都不會,我們商量了,把四哥的兒子旺宗過繼過來,他今年十五了,等娶了媳婦也就能當家立戶,比續宗那小小孩兒頂用的多。”
四老爺聽了這話,心裡漾出喜色來,但面上又要維持住悲傷之色,於是那雙眼不曉得是該喜還是該愁,索性用手揉眼,揉的紅兮兮的才道:“六弟妹,你是曉得的,我家旺宗是我的心頭肉,本不願過繼的,只是你一個寡婦帶個小小孩兒,哪能頂門立戶,這才過繼了過來。”
七老爺也在那裡嚷:“是啊,六嫂,四哥這番美意你就收了吧,別覺得不好意思。”朱氏只覺得五內都有火,強過繼子的事也有,不過都是些有女無兒的,哪有明明有兒子還要過繼的。
朱氏冷笑:“四伯的這番美意,我心領了,只是四伯,我是個年輕寡婦,等喪事辦完,二門內不敢有三尺之童,怎敢讓十五歲的侄子進了二門,這番美意,也只有卻了。”
年輕寡婦?七老爺的眼不由往朱氏臉上骨溜溜一轉,朱氏今年不過二十六,本長的好,又穿了一身重孝,平日的十分顏色又多了五分,看在七老爺眼裡就如姑射仙子一般,心中頓時轉過個沒天理的不倫主意來,若得這女子抱在懷裡,也不枉人世間走一遭了。
四老爺心裡早料到朱氏不會輕易同意,眉頭一皺,七老爺已經嚷了:“六嫂,四哥可是族長,他的話你是不得不聽的。”朱氏眉毛一豎,輕輕一拍桌子:“我不願意,難道你們還明搶不成?”
五老爺有些粗魯,哼了一聲:“你若不聽,我們本是宗族中人,把你攆回你孃家,瞧你擺什麼譜。”楊媽媽在旁邊聽不下去,呸了一聲:“我們太太是明媒正娶進你平家的,守了老太太三年孝的,就算當日老爺在時,也不能休了太太,如今你們輕輕一說,難道不怕我們去公堂告你們?”
四老爺的臉仰的高高的,十分鄙視地道:“告?她一個填房,有什麼嘴臉去告我們,論起來,連續宗都說不得是正室嫡出,不然我們怎會過繼兒子過來。”
啪的一聲,四老爺臉上已捱了一下,朱氏收回手:“楊媽媽,找幾個人來,把他們給我攆出去。”楊媽媽等的就是這句,應聲出外,四老爺捂着臉,怒極大叫:“好啊,你敢把我們攆了,老七,出去找個媒婆來,把她賣了。”
朱氏扶着桌子:“呸,你們這沒了天倫人理的東西,敢叫媒婆,還真當我朱家沒人了?做兄弟的剛死,大伯子就過來要分家產,賣寡婦,就算說到天去,也沒這個理。”七老爺巴不得要去找媒婆,聽了這話犟着脖子地說:“你死了丈夫,自然要聽宗族做主,族長做主,自然賣的。”
說着橫眉豎目地對着進來的管家們道:“聽到沒,我們纔是這家的主人,還不快些把她攆出去。”管家們面面相覷,不曉得該聽誰的,一個清脆的聲音已經響起:“耳朵都聾了嗎?沒聽到太太說的,把這幾個上門無理取鬧的東西都給我趕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我鄙視我自己,太狗血了。填房生的孩子自然是正室嫡出,四老爺這裡是欺人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