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間

離間

說到這裡,朱氏不由一陣傷感,做了孀婦,這些珠花寶釵,鮮亮的顏色衣服,就和自己無緣了。八太太感到朱氏的話裡有一些哀愁,出言安慰道:“六嫂子何必如此自苦,等過幾年侄子娶了媳婦,這些東西自然就有人戴了,給了我,我一個窮人家的,戴了這東西,旁人還說我顯擺呢。”

朱氏已經拉着她坐下,臉上的黯色已經消去,輕笑道:“說的是,這兩樣東西你帶回家去,等以後你做了婆婆,拿出這樣一對東西,侄媳婦也是喜歡的。”話到這裡,八太太再推辭倒顯得矯情了,收了東西坐下重新喝茶。

此時比起方纔來,兩人又熱絡了許多,八太太說了會話,笑着道:“沒想到六嫂子是個爽利人,我還當……”沒說完八太太就頓了頓,沒有接着往下說,朱氏是個聰明人,自然曉得四老爺他們原本在外面也說過自己許多的壞話,並沒追問,只是嘆息道:“我也曉得,之前我怕他們上門來尋麻煩,把門關的緊緊,誰知他們倒在外面造起謠言來。”

八太太伸手過去握住朱氏的手:“六嫂子,你是個靈透的人,那些話不消我說就明白了,族裡之人雖良莠不齊,稍施恩德他們也就知道誰好誰壞,關起門來做自了漢,雖少了些事情,但抵不住背後的議論。”八太太這話,可算是心裡話了。

朱氏哪有不曉得的,點頭道:“嬸嬸這話說的是,原先老爺在時,我也只管內務,老爺不在了,一時慌亂也是有的。”兩人又說一會,八太太起身告辭,朱氏送她出去,兩人一路攜手話着家常,將到門口的時候八太太似乎不經意地道:“四伯家的大兒子,這些日子見人都上學堂讀書了,眼裡發熱,也想着要去讀書,只是他年歲大了,一般學堂不肯收,只有城裡學堂會收。”

城裡學堂花費不貲,朱氏瞭然,看着八太太不說話,八太太微微一笑:“六嫂子,我知道你心裡恨不得把他們兩口子挖血吃肉,只是他們能想出的法子,六嫂子怎麼就不用呢?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是個好法子啊。”

說完八太太也不等朱氏回話,把她的手一擺:“送到這裡就成了,六嫂子請留步。”說完轉身而去。朱氏看着她的背影,心裡不曉得在想什麼,楊媽媽已經在朱氏耳邊道:“太太,這位八太太倒是個會說話知禮的,怎麼太太之前沒發現呢?”

朱氏還是站在那裡,楊媽媽繼續嘮叨:“聽說這位八太太的爹,也是飽學之士,只是沒有成名,才累的口食不周,臨去之前還大哭了。”見朱氏轉身欲走,楊媽媽忙扶了一步,朱氏的手擡在那裡,並不動彈,過了會才道:“楊媽媽,你去拿五十兩銀子,送去給四老爺家,就說聽的侄子要上學,我做嬸嬸的沒什麼可幫的,送上一年的束脩做恭喜。”

楊媽媽應是要走,朱氏又叫住她:“記住,若是旺宗不在,就千萬別送出去。”楊媽媽明白點頭,朱氏臉上這才露出笑容,原來也真是自己糊塗了,只想着防備沒想着攻擊,只當把人趕出去就萬事都休,不曉得先鋪墊好了再做這些事,纔是上策。

朱氏剛回到房裡坐下,簾子一掀,婉潞走了進來,臉上還有些不自然,朱氏擡頭笑着說:“大姑娘來了,過來坐下。”婉潞坐在她身邊,用手攪着帕子不說話,朱氏彷彿明白一些,現在婉潞學着理家,出入的銀錢數目不大的都是經過她手,方纔楊媽媽去支銀子,婉潞定是細問了。

朱氏本要開口說出理由,但又止住,她這什麼話都悶在心裡,其實還是沒有把自己當親人,還是等她自己問出來纔好。想到這裡,朱氏拿起桌上的一個花樣子,對婉潞笑着說:“你來的正好,這花樣子是你舅母送過來的,說給你淺妹妹的蓋頭就繡這樣花樣就好,你拿回去吧。”

婉潞坐下之後就等朱氏像以往一樣開口說出爲什麼要給四老爺家送錢的理由,但見朱氏一字不吐,只和自己商量繡什麼樣的花,心裡不由有些生氣,說出的話就帶了一些怨氣:“給淺妹妹繡什麼樣的花我心裡早有打算,只是太太也該管些正事,那不知從哪裡來的族人,大把的銀子送出去,實在是。”

衝口而出的怨氣在這裡斷掉,婉潞的教養此時又發揮了作用,閉口接過她手裡的花樣子:“是,等女兒繡好再交予太太。”朱氏見婉潞難得的真性情在瞬間又消失,那手雖遞過去,但並沒鬆手,婉潞拿了一次沒拿過來,擡眼看着她。

眼前這個如花少女,雖不是自己生的,也是自己看着長大的,朱氏只是看着婉潞說了一句:“大姑娘,你曉得我爲什麼要把銀子給那家人嗎?”婉潞臉上泛起一絲紅色,眼神開始有些慌亂,在對上朱氏平靜雙眼之後又低下頭:“太太做事本有太太的主意,女兒只要聽着就好。”

哎,還是對自己不信任,朱氏有些泄氣,但話還是要說出去,她看向婉潞的眼帶有一些探究:“大姑娘,你日後嫁人,是要去別人家做人的,該說的話,該問的,總要找個時候說出來,問出來。”婉潞的脣動了一下,說出的話雖帶着柔順卻是在賭氣:“太太,孝順孝順,自當先順後孝。”

朱氏差點被她這話逗笑了,身子往後微微一靠,眼裡帶了笑意問她:“那子女事父母,如事君王,有勸諫之責,大姑娘博覽羣書,難道連這點都忘了。”婉潞身子一擡,剛要說話又矮了下去,朱氏繼續道:“難道大姑娘還當我這個繼母非母?”

婉潞急急地道:“不。”朱氏的手輕輕一拍:“這不就結了,你有不對,我自然可以說你,我有不是,你當然也要勸諫,大姑娘有什麼話不防直說,何必總是留一半吐一半呢?”

婉潞這下坐不住了,起身走到朱氏身邊:“太太,四伯家的嘴臉,太太是見過的,拿銀子給族裡的人讀書,讓他們知道事理,這也是對的,只是四伯家既這樣,太太爲何還要管他兒子讀不讀書,當日他既想出法子離間我們,我們自當看着他家吵鬧不安,何必要管?”

朱氏拍拍婉潞還有些稚氣的臉:“對,他家當日既想出法子離間我們,我們今日自然也可以用這個法子離間他們。”

婉潞細長的眉毛皺緊,朱氏也不提醒,只是等着她自己明白,終於婉潞眉毛鬆開,臉上神色飛揚:“太太,我明白了。”四老爺夫妻都愛財如命,這邊送了銀子過去也不會讓旺宗去讀書的,又是當着旺宗送去的,父子離心就在這裡。

朱氏料的不錯,楊媽媽直延遷到吃完晚飯纔回來覆命,還氣喘吁吁,頭髮也有些亂了,進門忙不及行禮,就連喝三杯茶水抹一抹嘴邊的水漬纔對朱氏道:“太太,銀子送過去了,只是我在那裡勸架,這纔回來太遲。”

朱氏正和婉潞看着續宗寫字,聽了這話,兩人交換一個眼神,果然不錯。婉潞看着續宗寫的,叫來丫鬟把他帶下去:“你今日功課寫的不錯,也是睡覺時候,該下去了。”

續宗放下筆,先給朱氏行禮,又給婉潞作揖,最後還對楊媽媽點一點頭,這才隨着丫鬟下去,楊媽媽笑的眼都看不見了:“太太,宗哥兒禮數不差,教養極好,哪是外面那些人可比的。”

朱氏抿脣一笑,婉潞拿着續宗方纔放下的筆在寫什麼,朱氏湊過去一看,紙上只四個字,自作自受。聽到朱氏念出來,楊媽媽臉上的神色變了變,不覺有些黯然:“雖說是他們自作自受,但今日看來,也覺得有些難受。”

這話有些奇了,朱氏和婉潞雙雙坐好,聽楊媽媽說今日去那邊的事。四太太對銀子最親,楊媽媽送上的五十兩銀子,差不多耀花了她的眼,難得拿出一杯茶請楊媽媽出來吃,楊媽媽給四太太家傳信怎麼也有七八回了,這還是頭一回見着茶的面,告了罪端着茶碗正在喝,門被推開,把正在想這五十兩銀子往哪裡塞的四太太嚇了一跳,第一反應就是抱住桌上的銀子,然後才擡頭去看來人。

進來的自然是旺宗,他滿臉的喜色:“娘,家裡有銀子了,那你送我去學堂讀書吧,掙不到個狀元,就算中個秀才,開個學堂也好啊。”四太太聽了這話,臉刷的一下變紅,嘴裡開始罵罵咧咧:“哪裡來的銀子,我和你爹兩人苦掙,除了嚼裹,一年也就剩下十來兩銀子,還要留着置地呢,況且你娶媳婦也要錢,哪裡來的銀子給你去讀書,想要讀書,等你下輩子託生成侯府家的,再說吧。”

旺宗方纔本是在外面修着鋤頭,聽的家裡唯一一房下人說楊媽媽來送銀子,點名要給自己去讀書的時候,滿心的喜悅推開門果然看見楊媽媽在這裡,桌上還有一包光耀的銀子。

楊媽媽送銀子來的時候沒拿元寶來,拿的是五兩一小錠的,總共十錠,旺宗又認不出這銀子又多少,只覺得總有百來兩銀子,娘也不許自己去讀書,明是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發一發狠,上前指着這銀子就道:“娘,這不是六嬸嬸派人送來的,我省着點花,兩年的學費總夠了,到時兒子中個秀才,娘面上也光輝光輝。”

旺宗苦苦哀求,四太太只做一個聽不見,她是恨不得摟着銀子睡覺的,當初若不是四老爺說,以後去官府能看個文書也好,四太太怎捨得一年二兩銀子的束脩送兒子去上學?現在所花的又是當年的數十倍,況且旺宗去了,家裡就要另外請人,前後裡外算起來,一年扔掉的銀子就更多了。

銀子緊要,也不管楊媽媽還在旁邊,豎起兩個眼睛,一巴掌就打在兒子臉上:“讀書讀書,你打量那秀才是好中的?我聽人說,那秀才也是在文曲星面前有牌位的下凡才能中的,老孃小時送你去念了三年學,你現在識的字,寫的請客的條,莊戶人家這就夠了,我也不想光輝,有本事,等你生出兒子來,再把他送去上學,中個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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