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囑託,世家婦,五度言情
少年夫妻,才色相當,怎麼會不恩愛呢?那時的潘氏心中必然是充滿幸福的,丈夫是個溫柔體貼的人,婆婆爲人也寬厚,家裡的下人都敬着捧着,怎麼也不會想到結局如此。
看着婉潞那微微皺着的眉頭,趙思賢伸手把妻子的眉頭抹平,聲音很輕柔:“大哥如此,我定不會如此。”婉潞拉下他的手,臉上露出笑容:“我知道,我信你。”趙思賢緊握妻子的手,剛要說話的時候婉潞低頭臉上的笑容帶上一絲調皮,但話裡分明帶出一絲哀怨:“不過,我爲了賢惠,也要給你置幾個通房纔是。”
趙思賢沒看到妻子的臉,急的伸手去抓她的肩頭:“什麼通房,那些人我都不要。”婉潞的頭還是沒擡起來,趙思賢晃一晃她的肩:“外面那些人的話你放在心上做什麼?賢惠不賢惠只有我知道,那些吃飽了飯閒着沒事專門磕牙的人的話,有什麼好聽的?”
見婉潞還是不擡頭,趙思賢更加着急,強行把婉潞的頭擡起來,卻沒有意想中的滿臉淚水,而是一張燦爛笑臉,趙思賢鬆一口氣的時候明白妻子又在着弄自己,伸手往她掖下去,嘴裡還笑着說:“讓你再這樣?”婉潞並沒躲開,只是用手把鬢邊的發攏上去:“哎,再過幾年,智哥兒娶了媳婦,咱們倆就不能這樣了,不然別人看着不像。”
趙思賢的眉頭皺了皺,接着伸手把妻子抱個滿懷:“誰說做了公婆就要端莊的,那是在外面,關上門誰曉得呢?不然祖父當年的四個美婢難道是擺着看的。”那四個美婢在老侯爺死後也被遣散回家,各人的財物之外,侯爺還讓楚夫人每人又給了她們五十兩銀子。
聽到趙思賢提起,婉潞不由想起那個應八爺而死的女子來,現在八爺是改邪歸正了,可是他的婚事就此耽擱,也不曉得是不是那死去的冤魂在泉下不肯閉眼的結果。婉潞剛想站直身子,雙妙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奶奶,智哥兒回來了。”
智哥兒在宮裡是五日一歸家,算起來纔去了三日怎麼就回來了,難道是闖了禍?簾子已經被掀開,智哥兒笑嘻嘻走進來,見兒子和平時一樣,婉潞的心這才安下,智哥兒已經給他們行禮。
婉潞已把他拉了起來:“去見過你祖母了沒?怎麼今兒就回來了?”智哥兒點頭:“見過祖母了,四皇子生病不能上學,師傅這才讓我們回家幾日,等四皇子病好再進宮。”
原來如此,婉潞的心這才放下,剛要讓兒子下去換了衣裳再上來,福姐兒已經跑進來,衝到智哥兒懷裡:“哥哥哥哥,你帶了什麼好東西回來?”福姐兒滿臉期盼,智哥兒已經把妹妹抱起來:“來,哥哥瞧瞧你這幾日長了沒有?”
智哥兒的個頭雖然長高了些,畢竟只是十歲的娃娃,抱着四歲的妹妹還是有些吃力,跟着進來的奶媽見了,急忙道:“哥兒你小心些,姐兒可是越長越重了。”福姐兒不服氣地嚷:“媽媽你說的不對,我長個子,哥哥不也一樣長個子嗎?”
婉潞先還擔心智哥兒把福姐兒摔下來,見智哥兒抱的穩穩的這才放心,趙思賢已經從兒子手裡把女兒接下來:“好了,你雖然大幾歲,還是個孩子呢,還是我來吧。”
智哥兒也覺得手臂酸,乖乖坐到娘身邊,婉潞已經讓丫鬟拿出點心來,遞一塊給兒子:“離晚飯還有一段時候,先吃點墊墊。”見智哥兒吃點心,福姐兒又嚷起來:“娘,我也要。”說着就從趙思賢懷裡伸出手去抓點心。
簾子掀起處瑾姐兒走了進來,見妹妹這樣她翻了個白眼,接着瞪她一眼:“沒規矩,哪有這樣的?”福姐兒自顧自吃着點心,纔不理姐姐。他們姐妹這樣衆人都已看慣,誰也不放在心上,德哥兒下了學回來,見了哥哥也是一番驚喜,等婉潞去伺候楚夫人用過晚飯,一家子又聚在一起用過晚飯,也算難得的天倫之樂。
用過晚飯又聚在一起說笑一會,年紀最小的福姐兒先打起瞌睡,婉潞讓人把她抱下去歇息,福姐兒的手還不肯從智哥兒衣服上放開,嘴裡嘰裡咕嚕地說:“哥哥,下次別忘了給我帶好東西。”瑾姐兒捏捏她的鼻子:“就沒見過你這樣的。”
婉潞正想讓丫鬟們把孩子們都帶下去睡時,外面傳來重重的腳步聲,接着有驚慌的聲音傳來:“六奶奶,大奶奶那邊派人來,說大奶奶不行了。”婉潞急忙起身,雙妙已經遞上衣服,正在打瞌睡的福姐兒擡起頭來,婉潞摸摸她的臉,對丫鬟們道:“賢把哥兒姐兒安排下去睡吧。”
智哥兒和瑾姐兒曉得這時候也沒什麼可幫忙的,跟着丫鬟下去,婉潞急匆匆往外走去,潘氏的院子裡燈光亮如白晝,伺候的人都在門外站立,見到婉潞來了,也沒人說話只是有丫鬟掀起簾子請她進去。
除了理哥兒夫妻和潘氏的幾個小兒女,楚夫人和秦氏也在那裡,楚夫人坐着,手裡的帕子已經溼了,秦氏眼裡有淚,只能輕聲安慰她。婉潞不顧行禮就徑自來到潘氏牀邊,潘氏臉上有一抹奇異的紅,看起來倒比前幾日還精神,丫鬟在給她喂水,但那水怎麼都咽不下去。
這不過是臨死前的迴光返照,見到婉潞,潘氏眼裡的光黯淡了下,又轉而看向門口,楚夫人哭的天昏地暗沒感覺出來,倒是秦氏問了一句:“大伯在哪裡?”這問話打破了屋裡的寂靜,過了會兒纔有個丫鬟怯生生開口:“今兒邵姨娘說傷口又疼,大爺一直守在邵姨娘牀邊。”
這消息衆人都曉得,秦氏剛想說話,楚夫人已經擡頭怒道:“這個逆子,這樣的大事還這樣,去,給我把他抓過來。”丫鬟們小心翼翼互看了一眼,接着方纔那個丫鬟才小聲地道:“奴婢們已經去請了幾次,誰知道……”
楚夫人站起身,那眼裡閃出厲光,丫鬟嚇的後退半步,秦氏忙給她捶背安慰,楚夫人頓了頓:“再去,帶幾個老婆子去,他要再不來,就把他揪了來。”丫鬟們哪敢違命,急忙走出去,楚夫人看着牀上的兒媳,閉眼時那淚就又流了下來:“大奶奶,是我養子不教害了你。”
潘氏眼裡的光越來越黯淡,聽到楚夫人這樣說,勉力擡頭道:“婆婆爲人慈愛,只是媳婦沒福,婆婆康健,媳婦在地下也安心。”這話讓屋裡的人輕輕啜泣起來,潘氏的眼轉向理哥兒,他們夫妻急忙跪下,潘氏已經擡不起手來撫摸他們,只是看着婉潞:“我一生所繫,六嬸嬸。”
婉潞上前握住她的一支手:“大嫂,侄子猶子。”潘氏勉強要笑一笑,可憐怎麼笑的出來,那枯瘦的手微微擡起,對孩子們道:“嬸孃如娘,不可忤逆。”理哥兒已經大哭起來:“兒子知道,娘,兒子知道。”潘氏臉上的笑容變的更加奇怪,屋裡的哭聲已經從啜泣變的大聲。
門簾又被掀開,隨之而來的是趙大爺的聲音:“不就是……我就來看一眼。”話沒說完臉上已經捱了楚夫人的一巴掌:“逆子,你媳婦都快去了你不在面前守着還在那想着別的,我看你怎麼有臉去見你岳父?”趙大爺被母親打了也不敢說話,往潘氏牀前走去:“娘子我來了,你可以安心了。”
潘氏眼裡有淚涌出,沒有人上前去給她擦淚,這是他們夫妻之間的事,旁人也只有看着。趙大爺見潘氏淚流不止,上前一步正要說話,潘氏就看向傅氏,傅氏微微起身:“婆婆,媳婦會照顧好小叔小姑們。”
潘氏眼裡的淚頓時不見,臉上露出最後一抹微笑,再沒看趙大爺一眼就撒了手。婉潞忙叫婆子們上來給她擦洗換衣衫,丫鬟們把孩子們帶下去,趙大爺嘀咕一句:“叫了我來,又沒什麼事。”
楚夫人本來在秦氏的攙扶下想下去,聽了這話越發大怒起來:“你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那個人是什麼人,你媳婦是什麼人?”趙大爺被楚夫人罵着,心裡有些不服:“娘,那個人雖然卑賤,卻是兒子的知心人。”楚夫人搖了搖差點倒下去,幸虧秦氏在旁邊扶住。
楚夫人冷哼道:“知心人,虧你說的出口。”說着楚夫人喊聲來人:“去把邵家的給我拖來,在你大奶奶靈前跪下,你大奶奶停幾日靈,她就跪幾日。”婆子們齊齊應聲。
趙大爺忙扯住楚夫人的袖子:“娘,兒子活了這麼快四十年,只有這麼一個知心人,娘……”楚夫人一口啐在兒子臉上:“呸,她一個做姨娘的就該曉得自己的本分,知心人,她也配?”
趙大爺不敢再說話,楚夫人看着眼前的兒子已經氣的說不出話來,潘氏算起來可以算是邵姨娘氣死的,誠遠伯家來弔唁時候,發作不了趙大爺,難道還不能發作個姨娘?
不先自家發作了,等天明潘家過來弔唁,那時自家的臉皮就不曉得往哪裡擱了。邵姨娘已經被婆子們拖了過來,那四十板子打成的傷還沒痊癒,又只着了中衣,顯得有些可憐,瞧見趙大爺站在那裡,哀哀切切地道:“大爺,求你救救奴。”
話纔剛出口,一個婆子已經一巴掌打到她臉上:“沒眼色的東西,這時候大爺也救不了你。”邵姨娘被一嚇,又見趙大爺站在那被楚夫人的眼睛一瞪就不敢上前的樣子,又哭了起來:“太太,求您看在翰哥兒面上……”
楚夫人冷笑:“翰哥兒有你這樣的娘,那是他的晦氣。”邵姨娘被堵了回去,除了哭再沒別的話說。楚夫人發作邵姨娘時候,婉潞已經帶着人把靈堂已經佈置好了,上面還有老人,潘氏的靈堂就佈置到了她的上房,又在外面設了個靈位,好讓人過來弔唁。
潘氏也被擦洗乾淨換上新衣,就等天一亮選個時辰讓她入殮。一切都已完備,就等按部就班進行喪事,婉潞見楚夫人還坐在那裡雙眼呆滯,上前道:“婆婆,天都快亮了,婆婆還請先回去歇息,這裡有媳婦們呢。”
楚夫人見這裡井井有條,傅氏雖帶着淚也在那裡幫着收拾,並不因自己是冢婦而有半點懈怠,又看呆站在那裡的趙大爺一眼,怒道:“你還不快些去換喪服,還在這裡杵着做什麼?”
趙大爺看一眼邵姨娘,張張嘴想說什麼又不敢,楚夫人用手指着他:“她一個妾室,主母沒了戴孝守靈是她的本等,難道你還有別的話說?”趙大爺被楚夫人訓的沒有半句話說,只得走了出去。
婆子們已經把邵姨娘拖到潘氏靈前按了跪在那裡,邵姨娘這時倒不哭了,只是呆呆跪在那,來往的人偶爾也能踩到她的衣裙,她也不覺得疼,心裡只是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