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叫聲在耳邊響起,婉潞迷糊中睜開眼睛,自己家並沒養鳥,這都過年了,也不會有野鳥,哪來的鳥叫?她的動作驚醒身邊的趙思賢,趙思賢的手臂壓在她肚腹之間,朦朦朧朧說了句:“還早,你再睡會兒,今兒一天要忙的事可不少。”
婉潞殘存的睡意被丈夫這一聲全都打碎了,帳外只有微微的光,天色的確還早。翻身努力讓睡意重新聚起來,趙思賢伸手摸了摸她的肩頭,把被子往她肩膀處塞了塞。
能多歇一會兒就歇會兒,對別人來說,過年是歇着的時候,可對婉潞這個當家人來說,過年就比平時還要更忙上三分。侯府從分產到現在已經過了好幾個月,這幾個月楚夫人已經把侯府裡的大小事務全交給婉潞,除了一些大事楚夫人還出來拿個主意外,別的事全都是婉潞做主。
權利重,責任也就大,這幾個月婉潞也在培養自己的人。彩雲已在三個月前出嫁,嫁的是府裡一個姓田的管事,婉潞回過楚夫人,讓彩雲再以管家媳婦的身份進來繼續伺候。
彩雲對楚夫人忠心耿耿,既然婉潞擡舉她,她也沒推辭,繼續進來幫着管事。有了她和春燕,再加上楚夫人原本身邊得用的一個姓陳的婆子,婉潞覺得手邊的人沒有剛開始那麼緊缺,這一兩個月好歹可以喘口氣。
只是原本把陸家老的少的全放出去的打算就停了下來,沒有合適的人,就算給個總管的位置,也沒法在很短的時候接了侯府這一攤事。
外面已經有腳步聲,接着有人輕輕推開門,窗子也被推開,屋裡一下子充滿光亮。丫鬟的聲音在帳外響起:“六爺六奶奶該起了。董媽媽和田媽媽已經在外面伺候着了。”
婉潞睜開眼睛坐起身挑起帳子,帳外是個圓臉的十三四的丫鬟,名叫雙妙,是新提拔到婉潞身邊的大丫頭。見婉潞起身,雙妙蹲一蹲身行個禮:“奶奶,可以傳洗臉水了嗎?”
婉潞點頭,雙妙這才走出去,順手關上了門,趙思賢已經披着衣服下地,打個哈欠說:“什麼時候才能痛痛快快睡一覺,不需要大清早就被人叫起來。”婉潞繫好衣帶,見他一臉睡意朦朧,伸出手給他理着衣服:“等我們做了祖父祖母,這家裡的事都有人照管了,就可以想什麼時候起就什麼時候起了。”
趙思賢摸一摸妻子的臉,這話他怎麼會不曉得,自從開始認字就是早睡早起,並不敢多貪睡一會。門重新被打開,雙妙帶着兩個丫鬟手裡提着壺端着盆進來。
梳洗過後用早飯,春燕和彩雲已經雙雙進來,今兒是大年三十,除了預備年夜飯,該散的壓歲錢都要預備好。婉潞一邊用着飯,一邊看着春燕捧上來的一盤金銀錁子:“姑娘,這是傾出來的一百多個錠子,姑娘過目後就包起來?”
婉潞還沒點頭,彩雲就又開口:“六奶奶,已經預備好了五百串新錢過年放賞,奶奶要不要過下目?”婉潞把碗裡的粥喝完,推開碗站起身:“都不用過目了,這些都有歷來的章程,還要去給婆婆問安呢。”
春燕彩雲二人雙雙應是後就打算退出去,趙思賢已經叫住春燕:“小董家的,你姑娘嫁過來都快十年了,你還改不過口來,一口一個姑娘呢?”春燕沒想到趙思賢挑這個,抿嘴一笑就道:“是是,姑爺,不,六爺說的對,以後就叫六奶奶,不叫姑娘了。”
婉潞抿脣悄悄伸手往趙思賢腰間掐去:“這也爭,害臊不害臊?”春燕已見慣,不過掩嘴而笑,雙妙和丫鬟們只當沒看見。
婉潞帶着人走出來,迎面智哥兒就跑了過來:“娘,你看我昨兒帶回來的黃鶯叫的好聽嗎?”婉潞順着他的手指望去,見檐下多了個鳥籠,難怪今兒一大早就聽到鳥叫。趙思賢已經走出來摸摸兒子的腦袋:“好聽是好聽,就是一大早就吵的你娘睡不着覺,你還是把鳥籠提到你自己屋裡去,別吵你娘睡覺。”
智哥兒頓時露出黯然神色,“哥哥,就和你說,哪有送只鳥的?娘勞累了一天,就該多歇一歇,你還送只鳥吵的娘睡不着覺?”說話的是瑾姐兒,她已經穿戴整齊,大紅的棉襖外面加了件紅色的外衫,裙子也是石榴紅繡了幾隻喜鵲。
頭上對稱地梳了兩個丫髻,上面插的也是紅絨花,配上她雪白的面色,真是喜氣洋洋。智哥兒對妹妹擠下鼻子:“這是你們女兒家沒見識,娘勞累乏了時候,聽到這鳥叫人也鬆快些。”說着智哥兒就擡頭去瞧婉潞:“娘,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看着兒子一臉希冀之色,婉潞只是摸一摸他的腦袋,瑾姐兒已經拉着趙思賢的袖子撒嬌起來:“爹,您說我說的對不對?”見這兩兄妹各自互不相讓,趙思賢彎腰把女兒抱起來:“走,我們和你娘去給你祖母問安。”瑾姐兒已經摟住趙思賢的脖子:“爹,我說的纔是對的,是吧?”
婉潞牽起兒子的手,這兩孩子,見不到面的時候就是小大人樣,一見了面就互不相讓了。“爹,娘,我們也要去給祖母問安。”兩個火紅的身影已經撲到婉潞身上,見弟弟妹妹過來,瑾姐兒不好再讓爹抱着,乖乖地從趙思賢懷裡滑下來,牽起婉潞的另一隻手,要擺出做姐姐的樣子。
智哥兒頓時也沉靜了,聽着弟弟妹妹們在那裡和趙思賢嘰嘰喳喳地說話,婉潞一邊一個牽着這兩孩子,看看他們的樣子,臉上的笑容更深。
楚夫人已經起來,正在萬姨娘的服侍下用早飯,見到婉潞一大家子過來,楚夫人面上的笑容也極喜歡:“都吃過早飯沒,來,和祖母一道。”
福姐兒已經跑到楚夫人桌邊,鼻子一個勁地吸:“好香啊,祖母,爲什麼你這裡的粥要比娘那裡的粥香?”楚夫人樂的哈哈大笑:“乖,都是一鍋出來的粥,只是祖母喜歡吃甜一些,多放了些糖。”嵐雲已經打好一碗粥放到福姐兒跟前。
婉潞行禮後坐下,趙思賢退了出去,婆媳說幾句家常話,大爺的兒女們也過來問安,理哥兒行禮後就退出去,他已經十九,雖沒成親也不好在內帷呆久。
見到這個孫子,楚夫人又嘆口氣,眼看向婉潞,婉潞曉得這是催自己快些給理哥兒尋門合適的親事,可是天下的女兒雖多,合適的卻少。更何況理哥兒這種父親不成器,自己讀書也只平平,一輩子只能依靠叔嬸生活的男子,那更是難尋,雖說趙大爺不得繼承爵位,可也不能讓他的兒子娶個門戶十分低微,家教不好的女子爲妻吧?
這不是給自家尋麻煩嗎?更何況有四太太的前車之鑑,也只有慢慢尋。珍姐兒自定親後對婉潞的怨氣似乎少了很多,每日只在閨中做繡活,嫁衣鞋襪枕頭幔帳,這些都要親手繡出來。
潘氏撐着病體替女兒預備嫁妝,忙了幾天就又躺下了。珍姐兒的嫁妝就只好讓婉潞出面預備,瞧楚夫人的意思,潘氏的病體是拖不了再長時日。等珍姐兒一過十五就嫁出去,免得到時候守母喪又耽擱了。
這樣理哥兒的婚事就更是迫在眉睫,婉潞在心裡思量,等忙過了年,就要趕緊給理哥兒尋門親,再這樣耽擱,外面人的口水可不好聽。
楚夫人和孫女們玩了會兒,對婉潞道:“你明兒還要進宮朝賀,這也是你第一次進宮朝賀,那些禮儀都記清楚了嗎?”定安侯府去年還在居喪,趙思賢夫婦本該進宮謝恩,朝賀之事全都被皇帝下詔免了。今年趙思賢夫婦的孝已滿,也該進宮朝賀。
婉潞忙起身應是:“雖說是第一次進宮,但總有老媽媽們指點着,媳婦也不會慌了手腳。”楚夫人看着婉潞,自從得了世子位,總覺得這個媳婦和原來不一樣了,雖然依舊恭敬,處事井井有條,但自己以前總嫌她有時過於軟和的性子已經全都不見了。
是原本就這樣呢?還是逼出來的?婉潞察覺到楚夫人在看着自己,擡頭笑道:“媳婦今兒是不是粉上的不勻,才讓婆婆笑話?”楚夫人收回眼光,是故意隱藏起鋒芒還是被逼出來的又有什麼區別,只要她能把侯府管的井井有條,讓自己少操心不就夠了?
見婉潞還望着自己,楚夫人岔開話:“今兒是大年夜,已經請了你嬸嬸他們嗎?”自從分了產,各家過各家的,雖還在一個府裡住着,這隔閡還是生了,彼此之間的聯繫就沒以前那麼緊密。侯爺早在之前就說過年夜飯要在一起吃,雖然各家都答應,但不曉得到時候又會生出什麼岔子。
婉潞忙稱不止是管家們,自己都親自去請過,葉氏和四太太都答應過來。楚夫人這才讓她出去。
這是分產之後的第一個年夜飯,外面男人,裡面女人,雖比去年老侯爺新喪時候熱鬧,但外面婉潞不曉得,這裡面的氣氛就有些壓抑。
照常斟酒賀年,散壓歲錢等,但說笑的人就少了。草草散了席,交過歲婉潞和衣在牀上躺了那麼一兩個時辰,就聽到雙妙說話:“奶奶,時候到了,該起牀梳洗。”
進宮朝賀的禮服十分沉重,花冠,禮服,腳下穿的也不是平日常穿的絲履,而是雲頭鞋。梳好頭戴上冠子,丫鬟又在發間點綴上了一些小金折花和華勝,額頭上貼了花鈿。婉潞已近三十,就沒用平時年輕少婦們常用的梅花妝,而是貼了蓮花狀的。
最後穿上大紅的禮服,套上霞帔,把那顆金做的墜子往霞帔中間放端正,這樣纔算收拾停當。丫鬟扶着婉潞起身,婉潞挺起腰,看向鏡子裡那個有些陌生的人,這樣一打扮,倒顯得莊重許多。就是這身禮服太沉重,重的就像自己身上的責任一樣沒法解脫。
丫鬟來請婉潞出去,說趙思賢已經等在外面。在丫鬟們的簇擁下來到二門口,趙思賢也是一身禮服等在那裡。這身禮服比起趙思賢曾穿過的官服要莊重得多,這樣一看,自己的丈夫也顯得更威嚴些。看見妻子走出來,趙思賢不由掩口一笑,婉潞走到他身邊白了他一眼:“這身禮服,比當初我們成親時那身那重。”趙思賢伸手扶妻子上車:“娘子,你就當重新再嫁了我一次。”
婉潞狠狠瞪他一眼,這輕嘴薄舌的,叫人聽去像什麼樣子?車輪碾過青石板路,婉潞開始了她的第一次朝賀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