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急着回府,臨時買的馬車很普通,甚至可以說有些破舊了。
趕車的車伕,卻穿着一身黑衣勁裝,面色冷峻,有些不苟言笑。
馬車遠遠的過來,安定侯府門前的小廝一直瞧着呢,總覺得這駕馬車佩不上這個車伕。
兩個守門小廝,負責守門,除了通傳之外,一整天都得守在門外。
看人來人往,品頭論足,是他們唯一能做的事。
本以爲這駕馬車只是路過,誰想到馬車正好在侯府大門前停下了。
這麼破舊的馬車,連侯府下人坐的馬車都比不上,也不知道是侯府哪個上門打秋風的窮親戚。
兩小廝存了輕蔑之心,就不像對其他人那樣殷勤,懶洋洋的靠在那裡瞧着。
衛馳下了馬車,吩咐小廝道,“拿凳子來。”
兩小廝理都沒理。
青鶯嘩的一下掀開車簾,心情不好的她,火氣格外的大,“沒長耳朵啊,拿凳子來!”
兩小廝身子一凜,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青,青鶯姑娘?”
青鶯是清韻的貼身丫鬟,寸步不離,她在馬車裡,那三姑娘肯定也在啊。
兩小廝哪還敢慢待,這不趕緊的搬了凳子過來。
青鶯下了馬車之後,才扶着清韻下來。
那邊,周總管過來了,是兩小廝請過來的。
這兩個小廝中,其中一個是周總管的侄兒,守門的活雖然無聊了些,可是輕鬆啊,而且還時不時的能收到些好處。是個肥差。
現在他們無意慢待了清韻,想到青鶯說話時的火氣,兩小廝怕挨罰,趕緊找周總管幫着來說個情。
瞧見清韻乘坐的破舊馬車,周總管也詫異了,“三姑娘不是被接進宮了嗎,怎麼……?”
怎麼就坐這樣破舊的馬車回府了。而且還不是宮裡的公公送回來的。走之前,不是說好的,會安然無恙的把三姑娘送回來嗎。侯府纔沒有派馬車去宮外等候啊。
清韻臉色還有些難看,她未說話,青鶯就忍不住道,“姑娘是進宮了沒錯。宮裡也派了馬車送姑娘回來,姑娘臨時起意。下馬車逛了會兒街,讓宮裡的馬車回來通知一聲,誰想那馬車在街上和一駕拉大糞的車撞上了,幸好姑娘不在車裡。否則真不敢想象!”
青鶯越說越氣憤,小臉通紅,有些咬牙切齒。
周總管聽得有些怔住。府裡的大糞和餿水,都是天不亮就被送走了。哪有青天白日的有人拉着大糞穿街而過的,尤其是鬧街,經常有達官顯貴路過,就是借那些人幾顆虎膽,也不敢侮了貴人的鼻子啊。
偏巧,就有一駕大糞車路過,還偏巧和三姑娘坐的馬車撞上。
世上可沒有那麼多的巧合,太巧合的事,往往都是人爲。
想到有人夜闖侯府,要刺殺三姑娘,還有和寧王府若瑤郡主共乘馬車,結果險些出事,再到今天……
周總管不得不感慨一聲,三姑娘真是命途多舛啊。
雖然兩個小廝慢待了清韻,但是清韻並未將這麼點小事放在心上,邁步朝內院走去。
只是走了沒幾步,便瞧見大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碧春送忠義伯府大太太出來。
以往瞧見清韻,忠義伯府大太太臉上的神情多是不屑一顧,今兒卻對清韻笑了,笑容那叫一個真誠啊。
真誠的叫清韻不期然打的個寒顫,左右張望,以爲被禁足的沐清柔就在她身後。
可是她身後,除了青鶯,再無別人。
真的是對她笑呢,難道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
清韻擡眸看了眼天。
這麼個空檔,忠義伯府大太太就走上前來了,清韻便福身給她見禮。
只是不等她屈膝,忠義伯府大太太就把她扶了起來,臉上帶着長輩疼惜小輩的笑容,道,“都是一家人,何必這麼多禮呢。”
一個忍不住,寒顫再次襲來,清韻背脊都哆嗦了下,有一種黃鼠狼給雞拜年的錯覺,她望着忠義伯府大太太道,“王大太太是不是認錯了人,我不是五妹妹。”
忠義伯府大太太臉色的笑頓時有些僵硬,有種熱臉貼人冷屁股,還被人嫌棄的感覺。
碧春見氣氛尷尬,忙笑着打圓場道,“三姑娘喊大夫人一聲母親,和五姑娘一樣,都是王大太太的侄女,本就是一家人。”
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清韻下意識的把要手收回來,可是被忠義伯府大太太握的緊緊的,根本動彈不了。
而且要命的,忠義伯府大太太要把她手腕上的玉鐲送給她。
玉鐲不錯,精緻細膩,玲瓏剔透,可東西再好,也得看是誰送的啊,王大太太送的,那是堅決不能要。
清韻一個用力,總算是把手收了回來,她連忙道,“無功不受祿,不敢擔王大太太的重禮,不耽誤王大太太回府,告辭。”
說完,清韻福了福身子,便往前走去。
青鶯亦步亦趨的跟着,走遠了幾步,她還回頭看了一眼。
見忠義伯府大太太站在那裡,一直看着她們,青鶯連打了兩個寒顫。
今兒真是見了鬼了,忠義伯府大太太居然破天荒的要送姑娘玉鐲,姑娘不收,她還一臉的失望,她是不是撞邪了啊?
正想着呢,就聽哎呀一聲傳來。
青鶯回過神來,只見清韻扶着漆木柱子,身子蜷縮着,小心的坐下。
青鶯落後幾步,忙上前扶着她,問道,“姑娘,你怎麼了?”
清韻有些憋悶道,“把腳給崴了。”
青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心底有些埋怨忠義伯府大太太,好端端的,非得要弄得跟撞了邪似地,害姑娘走路還要想事情。把腳給崴了。
這裡還是外院,有不少小廝路過,清韻想把鞋襪脫下來揉一揉都做不到。
青鶯扶着她,一瘸一拐的往回走。
清韻崴了腳,走路很疼,就沒有去春暉院,先回泠雪苑了。
才走到院門口。綠兒就瞧見了她們。趕緊跑過來了幫忙,一邊不解的問道,“姑娘怎麼把腳給崴了?”
扶了一路。青鶯也累着了,有綠兒搭把手,她輕鬆多了,她喘氣道。“別提了,總歸今兒只能用倒黴兩個字來形容。”
綠兒一臉八卦神情。青鶯催道,“先回姑娘進屋。”
兩人把清韻扶着進泠雪苑,一院子的丫鬟婆子都要過來幫忙,清韻道。“都忙你們的去吧,我只是把腳崴了,沒什麼大礙。”
“要不要請大夫?”紫箋擔憂道。
清韻搖頭。“不用。”
清韻回屋,喜鵲幫她把鞋襪脫下。看着她腳腕紅了,心疼的鼻子泛酸,“怎麼就這麼不小心呢,肯定疼壞了。”
話音剛落,就有丫鬟進來道,“姑娘,紅綢來了。”
“讓她進來,”清韻回道。
丫鬟退出去,很快,紅綢就進來了。
她見清韻坐在貴妃榻上,上前道,“老夫人聽聞姑娘崴了腳,有些擔心,特地讓奴婢過來看看。”
“讓祖母擔心了,我傷的不重,歇養幾日就好了,”清韻回道。
她今兒進宮,又是去見太后,老夫人肯定擔心不已,偏她回來了,又把腳給崴了,不能去見她,送上一顆定心丸。
清韻就吩咐青鶯道,“祖母肯定是擔心我了,你隨紅綢去見老夫人。”
吩咐完,再給青鶯使了個眼色。
青鶯會意,姑娘這是要她多打聽下忠義伯府大太太來侯府的目的呢,她無緣無故的給姑娘獻殷勤,太不尋常了。
青鶯就和紅綢一起出了門。
喜鵲幫清韻揉腳腕,幫着上藥。
清清涼涼的藥膏抹在有些疼的腳腕上,舒服極了,可是喜鵲用手把藥膏抹開,用了些力道,疼的清韻把脣瓣咬的緊緊的。
等上了藥,紅箋端了盞茶過來,清韻接過,咕嚕咕嚕兩口,一杯茶就進了肚子。
小半個時辰後,青鶯就回來了。
她是帶着一臉怒氣回來的,清韻見了,就知道沒什麼好事。
“是不是和忠義伯府恢復爵位有關?”清韻隨口問道。
青鶯聽着,點頭如搗蒜,“姑娘一猜就準,可不就是爲了忠義伯府恢復侯爵的事來的,姑娘救治瑾淑郡主有功,皇上都賞賜了你,忠義伯府想姑娘你出面,幫忠義伯府在瑾淑郡主和明郡王跟前說兩句軟話,讓他們熄了怒氣,好能恢復侯爵。”
聽青鶯說着,喜鵲就鄙夷道,“之前侯府被貶,也沒少求忠義伯府,他們幫過忙嗎,現在居然有臉來求侯府。”
求侯府也就算了,居然還讓姑娘出面幫着求情,真不知道這些人的臉皮是怎麼長的,臉皮厚就算了,難不成還沒記性嗎?!
青鶯聳肩,道,“忠義伯府也知道他們以前沒有幫侯府,侯府不會輕易幫忙,這不,忠義伯府大太太今兒來,只見了大夫人,根本就沒有當面求老夫人,不過倒是送了一隻什麼稀世罕見的百年血人蔘,託大夫人送給老夫人,還有姑娘,忠義伯府也送了幾套都是,還有綾羅綢緞等。”
綠兒嘴快,道,“姑娘賞賜多的是,誰稀罕忠義伯府送的那點子東西。”
清韻坐在那裡,嘴角一抹冷笑,遲遲不散。
她就猜到忠義伯府大太太來,是找她幫忙說情的。
解鈴還須繫鈴人,忠義侯府之所以被貶,就是因爲忠義侯府大少爺和明郡王打架,只要明郡王不生忠義伯府的氣了,忠義伯府恢復爵位大有希望。
只是瑾淑郡主回京,想去探望的人倒是不少,可是見到瑾淑郡主的人卻是少之又少。
忠義伯府這樣上門意圖,用腳趾頭想的都知道的,能見到瑾淑郡主纔怪了。
偏巧,她又救治瑾淑郡主眼疾有功,雖然沒有完全醫治好,可最有希望幫瑾淑郡主治病的,就只有她了。
她求瑾淑郡主和明郡王,他們不會不答應。
忠義伯府想的極好,努力的方向也對,可清韻倒想問一句了,她們哪來的自信,她就會幫忙求情呢,簡直是異想天開。
喜鵲望着青鶯,問道,“血人蔘,老夫人收了?”
青鶯搖頭,“我不知道呢,我回來時,老夫人沒收血人蔘,讓她送回去給忠義伯府老夫人調補身子,可是大夫人當衆跪了下來,孫媽媽就把我們給轟了出來。”
後面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說完,青鶯有些擔憂的看着清韻,“姑娘,你說老夫人會不會收血人蔘呢?”
清韻勾脣一笑,“不會。”
百年血人蔘,固然稀世罕見,可老夫人心目中,根本沒有東西能跟侯府爵位相提並論。
老夫人更不是大夫人跪下來,使苦肉計就會心軟的人。
老夫人心硬起來,那可不是一般的硬,當初那麼疼愛沐清凌,爲了侯府,不也狠心將她嫁給中風偏癱的定國公府大少爺了嗎。
雖然,忠義伯府要的是她幫着求情,可別忘記了,她上回幫安郡王和逸郡王求情,這兩人後臺夠硬吧,皇上不照樣生氣了,倒是沒直接罰她,罰楚北抄了三遍大錦律法,楚北抄完,又輪到她抄了。
她仗着醫治瑾淑郡主和明郡王有功,就去幫忠義伯府求情,她們肯定會去皇上跟前說好話,誰知道皇上會不會把氣撒她頭上來?
皇上能把她的怒氣牽扯到楚北身上,難保不會撒在侯府身上。
侯府好不容易恢復爵位,老夫人絕對不會因爲那麼一隻血人蔘就冒險的,哪怕那是一隻稀世罕見的百年血人蔘。
況且,大夫人其實心底有數,不然她也不會舍她先去求老夫人。
畢竟要去瑾淑郡主府求情的人是她,直接求她就行了,大夫人知道就算她這一關過了,老夫人不同意,那都是白瞎。
不過,清韻還想說一句。
縱然她過了老夫人那一關,也過不了她這一關。
貶斥忠義伯府就是她拜託楚北做的,現在又幫忠義伯府恢復侯爵,指不定楚北都要以爲她腦子有病了。
清韻把這事全當成熱鬧在看。
而且,春暉院是真的熱鬧。
大夫人撲通一聲跪下,孫媽媽把屋子裡丫鬟婆子都哄了出去,僅留下她陪着老夫人。
看着大夫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而且老夫人不答應幫忙,她就長跪不起。
老夫人望着她,問道,“當初,侯府被貶,你回忠義侯府求幫忙,可曾這般跪過?”
一句話,直接把大夫人問住了。
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老夫人好。
回答說沒有跪過,那就是沒把侯府恢復爵位的事放在心上,婆家不及孃家重要。
回答跪過,她既然起來了,那就是忠義侯府答應幫忙了,可事實根本沒有。
她不論怎麼回答,老夫人都不會滿意,只會更怒。
看着大夫人幾次張口,卻一個字都沒說。
老夫人笑了,“到底是我心腸軟好說話,今兒,我也結結實實的硬一回。”
說完,老夫人回屋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