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聲鼎沸,樂聲幽揚。五彩繽紛的燈光隨着伸展臺上娉婷的人影晃動,一襲襲色彩絢爛、令人目眩神迷的衣裳,在臺前臺後交替翻飛。
負責擔任司儀工作的江宜朗聲喊道:“現在讓我們歡迎這次秋季服裝展的設計師,也是‘霓裳’服飾的創立人——楊、秋、苓小姐!”
她的話聲甫落,如雷的掌聲即高高地揚起,鎂光燈不住地閃動,喧譁聲、口哨聲爭相四起。楊秋苓亮着明媚的笑靨,在身着“霓裳”彩服的模特兒羣簇擁下,緩緩自帷幕中步出,接受羣衆熱烈激昂的喝采。
褚羣毅縱身一躍,便輕易地置身於伸展臺上,他橫過人羣挨近楊秋苓的身側,遞給她一捧黃色的鬱金香。“恭喜你!”他輕輕地摟住她,輕吻她因喜悅而泛紅的面頰。
“謝謝你。”她在他耳畔輕語。
“待會兒我在後臺等你!”
“好。”
然後,他便轉身離去,消逝在擁擠的人羣中。
“楊小姐!”
一個細長清脆的聲音拉住楊秋苓準備離去的腳步,她循聲看見喚她的人。
那是一位約莫四十歲,氣質高雅、面貌娟秀的婦人。
“有事嗎?”秋苓用徵詢的眼光注視她。
婦人含笑遞給她一張名片,於是,兩人就在伸展臺下聊了起來。
伸展臺後,換裝完畢的模特兒三五成羣地相偕離去,工作人員也開始整理散置的各式雜物,並將“霓裳”服飾一一打點妥當,準備送往乾洗店清洗。
褚羣毅坐在鏡前漫不經心地隨手翻閱流行時裝雜誌,忽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凌亂地響起。他擡頭一望,只見楊秋苓位於距他逾十步之遙的地方朝他筆直、快速地奔來。
他連忙起身相迎。“你走得這麼快乾麼?”他輕輕拍着她的背爲她調整呼吸。
她擡頭面向他,雙頰排紅,雙眸閃着晶亮的光采。“你知道我剛剛和誰說話嗎?”她激動地握緊他的雙手。
“啊?凱文科斯納?”他故作慌張地舉目張望。“在哪裡?在哪裡?”
“羣毅,別鬧了!正經點聽我說嘛!”她的情緒仍處於高亢狀態。
終於,他專注地望向她,一抹止不住的笑意在他嘴角恣意氾濫。“好,你說,我洗耳恭聽。”
“是臺灣紡拓會的設計總監蘇意燦女士!你知道嗎?她準備推舉我代表臺灣參加亞洲地區‘花與布流行時裝大賞呢!”她不停地扯着他的衣袖。“你聽見了嗎?”她睜大的雙眼盈滿興奮的喜悅。
“聽、見、了。”他輕啓飽含笑意的雙脣。不疾不緩,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着。
她興奮地摟住了他的脖子。“你說這是不是太棒了!這是我渴望已久的事。打從我自組工作室、創設‘霓裳’以來,就一直希望能有機會參加這個大賞,想不到我真的如願以償了!”她雀躍地親吻他的面頰。“真的太棒了,對不對?”
不意,在放鬆環在他脖子上的雙手、拉開二人距離之際,她嫣紅的雙脣竟不經意地掠過他的脣畔,兩人都爲之一怔,彼此目不轉睛地相對凝視。四周的空氣在瞬間凍結,只有一雙不甘寂寞的心急速地上下跳動——
久久,她只是睜着迷濛的雙眼,四肢仿若被施了魔法般僵住不動。
終於,他輕輕地托起她的下顎,緩緩傾身湊近她的脣,在她來不及思考的瞬間,他已柔柔地吻住了她。
她渾身戰慄地閉上了眼睛,朱脣在不自覺中微微開啓。
於是,他更加沉醉地啜吻着,仿若在品嚐人間最甘美的佳味……
“還有人在後臺嗎?我要鎖門了!”
一個粗重、嘎啞的聲音,倏地打斷了二人的親暱。
他依依不捨地放開她。
她則臉頰徘紅、羞怯地別轉過身,邁着抖顫的步子向大門而去。
而他,心滿意足地笑了。
窒人的沉寂瀰漫在小小的車廂中。窗外,車水馬龍的喧鬧亦無法打破車中絕然的靜謐。
褚羣毅專注地開着車,不時以眼角餘光偷偷打量坐在一旁的楊秋苓。
她從上車到現在一直維持着相同的姿勢——側轉着的頭以右手支着下領,雙眼則注視着窗外來回穿梭的街車。
他只能瞧見她的側臉,無法解讀她心中的思緒。對於剛剛那一吻所造成的強大震撼,至今他的心湖仍是餘波盪漾。他憶起她偎在他懷中發顫的嬌軀,以及她細緻柔軟的脣瓣自然地迴應他熱切的熾吻——那份難以言喻的歡愉,將他的心漲得滿滿的。當她離開他懷抱時那酡紅的雙頰,啊,真是美得令人心醉神馳,要不是那個煞風景的管理員……唉,他忍不住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她不敢看他。若不是那急欲關閉會場大門的催促聲,那吻——她無法想像。
她記得自己混亂的呼吸和激烈的心跳。他溫潤的雙脣,是那樣熱烈而充滿魔力,以至於當他鬆手放開的瞬間,她的心頭竟涌聚難掩的惆悵和失落,天哪,她——竟想要得到更多,更多……
“不!”她在心中重重地狂喊。
她一定是一時得意得忘了形。
“是的。一定是這樣子沒錯。我一定是因爲終於能參加‘花與布流行時裝大賞’而高興得昏了頭……對的,就是這樣,沒錯……”她在心中喃喃反覆着想說服自己。
“咳!”他從喉嚨深處發出一句聲響,決定打破這膠着許久的沉默。“秋苓,你說的‘花與布流行時裝大賞’在什麼時候?”
“明年六月。”她回頭看着他,強作鎮定,不疾不緩地說道。
他見她眸中流動的波光,竟然沒有慌張,也沒有不安。唉!她還恢復得真快。
他不禁暗想。“你有什麼好點子嗎?”
“呃,還沒有啊!我可得認真仔細地規畫才行,要找比較能展現獨特的風格,並且能代表臺灣風俗民情的主題,這並不容易……”她沉思道。
“嗯,是該好好的想清楚。”他附和她的話,之後,優雅地轉動手中的方向盤,輕而易舉地將車轉入通往她家的窄巷之中。
轉眼之間她家已然矗立在擋風玻璃之前。
他停好了車,轉頭對她說:“明天我們一起上陽明山度個假好嗎?我有個朋友在那兒買了間屋子,人卻被公司調派至美國拓展業務,臨行前託我照顧房子,要我有空時就去住上幾天。聽說這個季節的陽明山風景相當漂亮,或許你可以在那兒得到靈感,尋出參加大賞的主題也說不定,如何?”
她沉吟了片刻,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答道:“你還是自個兒去吧!我想我的能力還不至於差到得上陽明山才能找到參賽的最佳主題。晚安!”說完,她便轉過身準備下車。
“你弄擰我的意思了!”他連忙拉住她。“聽我說,這陣子你的神經繃得太緊,秋裝展和媽的病折騰得你疲憊不堪、身心俱乏。你得好好休息、放鬆一下才是。讓自己處於最佳狀態再去構思參賽主題,是不是比較好呢?”
“羣毅,你就別再爲我安排生活了。這陣子你也幫了我不少忙,若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自己怎麼撐得過來。對於你所做的一切,我真的非常感激,不過既然現在所有的事都已經告一段落,我想我會照顧自己的。你就好好地去度個假,別再管我了。再見!”說畢,她便轉動門把,跨出車門。
老天!她竟準備將他自生活中排除!事情怎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她不但不和他上陽明山度假,還不許他照應她的生活起居,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嘛!
他怎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他怎能功虧一簣、開倒車、走回頭路呢?
不行!
“等等!”他急忙下車喊她,三步並做兩步地狂奔至她的身邊。秋苓,你說這陣子我幫你很多忙,你非常感激?”
“嗯!”她點點頭。
“那麼,我請求你陪我上陽明山度假,就當作是對我的謝意,這個要求應該不算過分吧?”
“羣毅——”她萬般苦惱地緊皺起雙眉。
這叫她如何拒絕?
他爲何每次都能找出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教她老是說不過他呢?
他撫了撫她的眉心。“別想了,就這麼決定嘍!好好睡吧,我明天下午會來接你,再見。”他帶着笑轉身走入車中,隨即漂亮地倒車揚長而去。
她站在原地發愣,直到車影消失在路的盡頭,她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跨進公寓大門。
這是個晴朗的好日子,豔陽高照,雖已入秋,但卻仍有着晚夏的蹤影。
褚羣毅和楊秋苓在上陽明山前,先去了趟超市購買許多日常用品和各式食物。本來他決定由他來負責這幾天的伙食的,但她卻說應該平均分擔,以示公平,於是在拗不過她的情況之下,他們便各自在超市選購所需的生鮮蔬果,準備好好地大顯身手一番。
“哇!好美的屋子!”她一進門便忍不住地發出驚歎。
這聲讚美總算安了他忐忑已久的心。
他忙着把雜物放進冰箱,還不忘提醒她。“你先隨便看看,我待會兒再帶你仔細參觀。”
“嗯。”顧不得回答,她早已沉醉在她觸目所及的一景一物之中。
客廳裡裝璜的是原木地板、落地窗、水綠的碎花布沙發,還有隋圓的木製圓桌。靠牆而立的桃木櫥櫃內,則擺着視聽組合音響,還有許多CD和影碟。她趨前翻閱,驚訝地發現全都是她欣賞、喜歡的——“TheBeatles”、“AirSupply”、“”、“陳淑樺”、“春風化雨”、“真善美”、“清秀佳人”、“直到永遠”——
她簡直太驚訝了。
他緩步至她身後。
“如何?”他在她耳畔輕語。
她拿起“春風化雨”的碟片,轉身說道:“這簡直太令人驚愕了!”她張着灼亮的雙眼。“你的朋友和我的興趣、嗜好太相近了。他是誰?我怎麼從沒聽你提起過?”
“呃,這個——”他沒料到她會問這個問題,一時之間不禁語塞,完全不知如何作答。
“嗯?”她挑高了雙眉等着他的回答。“莫非……你這個朋友是位美麗女子?”她繼而抓着他的衣領。“快點從實招來。我就說嘛,像你這麼優秀的人怎麼可能沒有女朋友?還把房子託給你照顧,看來你們交情匪淺哦!”她語氣中酸味十足。
他笑意盈盈地將她的手自他的衣領拉開並且緊緊地握在手中。“這算不算吃醋啊?老婆。”
她的臉倏而爬上一片潮紅,然而不願服輸的個性卻又讓她立即挑高了眉,佯作嗲聲地說道:“是啊,老公,我可是打翻了一個大醋醞子哦!”
他被她逗得笑得合不攏嘴。
老天!她喊他“老公”,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
呵呵呵呵呵,他仍止不住地直笑。
她見他只是一逕地傻笑,不由得納悶地緊皺雙眉。“你幹麼?染了笑菌啊!當心笑得下巴掉了!”
他抿了抿脣,仍然帶着笑意。“他是男的;是我在軍中認識的朋友,所以你不認識。”
“哦!”不知爲何,她竟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好了,你先去把你的東西放好。”他指了指走道盡頭的房間。“喏,那是主臥室,你的房間,裡面有盥洗室,你可以順便梳洗一下,怏去吧!”
“那你呢?”
“這算是邀請嗎?”他調皮、曖昧地眨了眨眼睛。
她狠狠踹他一腳。
“哎喲!”他疼得齜牙咧嘴,連忙擡起腳來撫搓。
而她則得意洋洋地朝主臥室走去。
一抹微笑在他脣邊綻放,看來,他的美夢就快成真了。他走向客房,一路上哼哼唱唱,聲音大得連隔壁的狗都受不了地哀鳴抗議起來。
餐桌上,是令人垂涎的煮通心粉和玉米濃湯,那濃稠的起司香味,將在浴室中早已飢腸轆轆的楊秋苓引得口水都快流下來了。她連忙自浴缸中爬起,準備出去大快朵頤一番,不過老實說,浴室也是令她驚愕的地方之一,要不是因爲肚子餓,她還真不想起來哩!
說真的,這裡的確處處充滿了不可思議的奇蹟,這屋子的每一處都令她仿若置身夢中。這是她期盼中的“家”;她架構中未來“家”的模樣。或許,她該嫁給屋子的主人,這麼一來,不就可以揀現成的了?呵呵呵,她怎麼會有這麼瘋狂而荒謬的想法呢?
“怎麼樣,不錯吧?”褚羣毅自客房中走出,看見楊秋苓已坐在餐桌旁陷入沉思。
“呃……我在浴室洗澡時就聞到香味了,羣毅,你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她連忙收斂心緒。
“真的?”他在餐桌的另一邊坐下,伸手一攤,做出“請”的姿勢。“那麼還等什麼?動口吧!”
她點點頭,沒想到正準備執起叉子飽餐一頓時,忽然間燈暈黃了,音樂也飛揚起來。
她睜大了眼,不解地看着他。
他笑着揮了揮手上的遙控器,故做無事狀說:“這是個現代化十足的屋子,帥吧?”然後便大口大口地吃將起來。
看他一副輕描淡寫的模樣,她也只有暗笑自己的大驚小怪,跟着動起刀叉。
“你喜歡這間屋子嗎?”他邊吃邊問,看似漫不經心,實則不然——他不但在乎,而且還在乎得要命。這可是他爲他們倆精心佈置的家呢!
“何止喜歡,我簡直就是愛上它了!”她喝了口湯,繼續老實地說道:“不瞞你說,爲了它,我甚至有想嫁給它主人的瘋狂念頭,你說這是不是太滑稽了?”說完,她又埋首和那盤通心粉奮戰。
哈!這個答案簡直太令人滿意了。
他真想大聲對她喊:“一點也不滑稽!嫁給我吧!別理那勞什子‘假結婚’了,我就是這房子的主人哪!”
可是,他不能這麼做,他不能……唉!
他按捺住心中的澎湃情緒,慢條斯理地說道:“這怎麼會滑稽呢?等他休假回來,我大可以介紹你們互相認識啊!想成爲這屋子的女主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嗯,讓我先想想他的擇偶條件……”他低頭作沉思狀。“對了!”他手指一彈。“他就是喜歡你這一型的女性——有智慧、有內涵,又有一技之長,更重要的是有‘美色’。”他拍了自己大腿一記。“我真笨,竟沒想到爲你們倆牽線,真是耽誤你們的青春。哎喲!會不會遭天譴啊?”他佯裝害怕地擡頭看着天花板。
她被他的動作給逗得笑不可支。“瞧你說得跟真的一樣。你別忘了,”她亮手上的婚戒。“我可是你老婆哦!老公……”她又膩着嗓子喊道。“這麼快就想把我推銷給別人啊?”她眉眼挑啊挑地,一副“不良”的樣子。
“老婆”?
“老公”?
這是她說的話嗎?
他現在的心情只能用一個字來形容,那就是——“爽”,而且,還是“爽的N次方”!
唉,自從得知楊媽媽的胃癌是假裝的之後,他的心中一直是七上八下的。因爲他怕自己心軟,會禁不住看她傷心欲絕的模樣而脫口供出事情的真相。
幸好,她一直表現得很堅強。
幸好,服裝展順利成功。
幸好,“花與布流行時裝大賞”的好消息及時上門。
幸好——還有什麼呢?哦,想起來了,那個吻,嗯……至今仍口齒留香。
這一連串的好消息接踵而來,讓心安之後的他也變得越來越不正經了。可是,又何妨呢?人生嘛,快樂就好。
她見他又在神遊太虛,那癡癡笑的樣子,活像中了**彩般,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她不禁揣想,他腦海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呢?能夠讓他這麼陶醉又這麼開懷,她實在很好奇——
突然,她俯身向他大喊:“喂!醒醒吧!”
聲音大得驚人,讓他差點自椅子上跌落。
“你幹麼?”他埋怨地揉揉耳朵。
“沒什麼,只是想提醒你一旁還有別人……”她用手指了指自己。“說真的,你最近常一個人凱凱的傻笑,到底有什麼事那麼好笑?說來聽聽嘛!‘獨樂樂不如衆樂樂’,難道你不知道嗎?快嘛快嘛!”她興致盎然地催促着他。
“呃……這個……”他又遲疑了。
這怎麼能說嘛!唉!
啊!有了。
ωωω●тт kán●℃o 他挑高了眉,一臉賊相。“你真的想知道?”
“當然!”
“不後悔?,
“別呢嗦了好不好?你還真不像個男人!”楊秋苓忍不住啐道。
“噯,那你可就錯了,我想的可是很‘男人’的唷,而且啊,還是有一點顏色的……”
“顏色?”
他點點頭,學着她俯身向前、直盯着她的雙眼瞧,然後語音曖昧地說道:“黃色。”
“黃色?”
五秒鐘不到,她即伸手奮力把他往前一推,而他沒有絲毫驚慌,順着她的力道,旋又四平八穩地坐回椅中,泰然自若地微笑。
“還想聽嗎?”眼神仍是帶邪。
“色狼!”她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後憤憤地繼續吃麪。甚至故意把湯匙、叉子弄得不住眶啷作響。
他怎麼可以在跟她一起的時候還想着這些東西?變態!
呵呵呵呵呵!他又笑了,而且還笑不可抑,笑得幾乎岔氣。
“唬你的!瞧你氣成這個樣子。我像是那種人嗎?雖說身旁坐着個令人想入非非的絕色美女,但卑微的我,怎麼敢造次啊?不過話又說回來,”他頓了頓之後說道:“你是我老婆也!想想應該沒關係吧!還是——”他故意緩着語氣,企圖吊她胃口。
“還是什麼?”
他再一次俯身向前,直盯着她的眉眼,戲謔地說道:“你想讓我化想像爲真實……”
她隨即伸手張開五爪堵住他的嘴,然後又是奮力一推。“你想死哦!”
他又退了回去,不過,這次卻重心不穩地跌倒了。
“哎喲!”他撫着撞到桌緣的鼻樑,掙扎着自地上爬起。
她看着他曲扭的五官,忍不住笑了開來。
他睜開一隻眼,斜睨着她幸災樂禍的俏模樣,隨即驅身向前,伸出摩掌搔她的癢。“你還敢笑?”他的手在她身上來回遊移。“你再笑啊!再笑啊!”
“呵呵呵,呵呵呵!”她已經支持不住地癱在地上。“救……命……啊……救……命……啊……”她一邊笑,一邊痛苦地喊叫。
好一會兒,他才終於甘心停手,不過,仍不忘驕傲地說:“好吧,看在你可憐的分上,我就放你一馬。”
誰知,他才一停手,她就立即出手反攻。
他愣了一下,旋又不甘示弱地回擊。
兩人的身軀就這樣在地板上相互糾纏,笑聲貫穿滿室,窗外,星光燦爛。
驕陽烈烈,白雲飄飄。社區游泳池畔,波光粼粼,清澈的池水映照天色藍藍。
池中一個敏捷矯健的身影,正以蛙、仰、蝶、捷等不同的姿勢交替更換地來回遊動,宛如水中魚兒那般悠遊自在。
那不是別人,正是褚羣毅。
終於,他靠向池岸,對着遮陽傘下躺椅中那位有着玲瓏身段的美麗女子喊道:“喂!別睡懶覺了,下來游泳!”
她半眯着眼睛,無力地回道:“你自個兒慢慢遊,好好享受吧!”然後,無動於衷地繼續作她的白日夢。
“喂!你真的不下來活動活動筋骨?”
“——”迴應他的是一片沉寂。
他猶不死心,兀自加大音量再說一次:“你真的不下水游泳?”
“——”她仍然默不作聲。
於是,他悄然起身,偷偷來到她身畔,在她毫無準備的狀況下,彎下身便一把將她抱起。
而睡得正舒服的她,竟自然而然地摟住他的脖子,完全沒有察覺出他有任何意圖。
不料,他雙手一放,噗通一聲,水花四濺,她便硬生生地翻身跌落池中。
五秒鐘後,一顆頭自水中掙扎探出,一邊仍不住地嗆咳着。她奮力睜開浸水的雙眼,痛苦地看向岸上正歪嘴斜眼笑着的人影,忍不住忿聲啐道:“該死的傢伙,你竟敢這麼做!”
然而,他笑得咧開的嘴卻愈張愈大。
不這樣,你怎麼會知道在水中全身舒暢的滋味?難道你不覺得我實在是一個體貼的好老公嗎?還不辭辛勞地抱你下水,不錯吧?”
她氣不過了,索性在水中快速移動雙腳向他靠近。
“唉,你別上來啊,既然已經下水了就遊一下嘛!動一動有益健康,還是你想我再抱你——”
突然,他看見她的五官糾結,臉色似乎也很不對勁。“怎麼了?”他驚慌看着池中已然到達他身旁的楊秋苓。
“我的腳抽筋了,快拉我上去!”她一副痛苦的模樣。
他一慌,毫不考慮地便伸出手,但她卻用力一拉,“砰”的一聲,他整個人就淹沒在水中。
她眨了眨吃水的眼睛,兩手拍了拍,冷哼聲道:“這下知道本姑娘的厲害了吧?”
接着,她便扶着水中樓梯緩步上岸。可是突然之間,她覺得有些怪怪的,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啊!是了,怎麼沒有聲音?
她立即轉身,當下只見他仍溺在水裡。
這一看,她不由得驚叫出聲。“羣毅!”沒有多加思索,她便縱身一躍往水中的身影游去。
待她遊近他的身側,他卻環手一抱,將她緊擁入懷,一邊也湊上了脣,急迫地吻着她。
她張開口微做喘息,他卻趁機吻得更重、更深。
在她拚命拳打腳踢、死命掙扎的情況之下,他終於鬆手,讓她掙脫他的懷抱。
兩人浮上水面,臉皆脹得通紅,同時,還不住地喘氣。
“叔叔,阿姨……”一個稚嫩的童音自池岸邊飄了過來。
兩人回頭一望,只見一個身穿藍底白點小洋裝,頭頂“櫻桃小丸子”式短髮的可愛女孩,正蹲在池邊甜甜地笑着。
“你們剛剛在水裡做什麼啊?”她張着慧黠的大眼問道。
兩個大人面面相覷,憶起剛剛水中的情景,不禁像是心有靈犀般地相對莞爾一笑。
“走吧!回去吃飯。今天輪到你下廚,你準備煮什麼?”他輕鬆地笑着,企圖緩和有點緊張的情緒。
她也順着他的語氣。“待會兒就知道了,保證不輸給傅培梅!”
“是嗎?”他非常懷疑。
她不理他,逕自由池中爬起走向更衣室。
而他望着她離去的背影,依然帶着笑輕輕搖頭——傅培梅?等着瞧吧!”
打從度假回來至今,已經有三天了。
入夜以後的秋,微有些許涼意。楊秋苓倚窗而立,俯瞰着窗外的街景。通往市場的小徑,林立着各式小吃攤,客人三三兩兩地散坐在其中,有人放聲談笑,有人埋頭大啖,也有人焦急張望,不知在等候些什麼。一票小孩拿着玩具沿路追逐嬉戲,銀鈴般的笑聲縈繞在街頭巷尾,揮之不去。
“咕嚕、咕嚕”的腹鳴聲,提醒她是吃晚飯的時候了,但她只是站在原地,不想理會這個自然的生理反應。
平常的這個時候,她不是在士林夜市吃着生炒花枝,在四平街吃着“燒滾滾”的米粉湯,就是在山東小館裡吃着道地的黃牛肉麪,或是在“京兆尹”品嚐着那有着濃稠香味的鮮奶酪及甜而不膩的杏仁豆腐。
然而,可笑的是,她現在心裡頭念着的,卻不是那些食物,而是曾與她共食的那個人——羣毅。
其實,只要她願意,出門便能買到這些東西。但是,沒有他在一旁,再怎麼好吃的食物也變得索然無味。
她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喜歡和他一塊兒吃飯。
更糟糕的是,她竟然發現自己想念他。
但,這只是他去香港出差一個禮拜的第一個夜晚而已,而她竟然已經開始想念起他……
她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但她的心確確實實懸念着他。
唉,怎麼會這樣呢?“鈴——鈴——鈴——”電話認真地執行勤務。
會是誰?她臆測着急步走向話機。
“喂,羣毅嗎?”下意識裡,她渴望聽見他的聲音。
“羣毅?”古慈雲納悶地反問。“他不在家嗎?”
“媽,是你啊!”極顯然地,她的聲音中有掩不住的失望。
“是啊,羣毅上哪兒去了?”
“他到香港出差一個禮拜。”
“哦!那你在等他的電話?”她不自覺地揚起高八度的音調。
“沒有……”她的聲音聽來無力感十足,分明心虛。
不錯嘛!羣毅這小子還頗有進展,竟然能夠讓秋苓等他電話,看來她正準備執行的第二道陰謀不偏不倚,來得正是時候。
嘿嘿嘿嘿嘿,“孫子”已在不遠處……
“媽,你身體好點了嗎?”楊秋苓立即轉移話題,關心地問道。
這小妮子還怕羞呢!哼,暫且放你一馬。
“我健康得很,你就甭替我操心了。倒是你,可別羣毅一不在就又三餐不正常。你不是還要忙着參加那個什麼‘菜瓜布’之類的大賞嗎?要好好照顧自己纔是真的。”
“媽,虧你還是個老師,怎麼每次都會把話聽錯?那不是什麼‘菜瓜布’,而是‘花與布’流行時裝大賞!”
她真爲那些國家未來的主人翁擔心。
然而古慈雲完全不以爲然,反倒理直氣壯地接道:“我記那麼多有的沒的幹麼?只要課本內容記得牢、書教得好就成了。有智慧的人是不管那些芝麻綠豆、狗皮倒竈的小事的,知道嗎?”
“是是是,智者所言字字珠璣,弟子必將牢記在心——敢問智者今日來電有何指教?望請明示。”楊秋苓自詡反正說不過她,還是別跟她擡槓了吧。
“嗯,孺子可教。那麼我這個智者就長話短說嘍!聽着:吾與伍風將於下星期聯袂北上,請徒兒備妥好酒好菜在家相迎,屆時吾等將叨擾三十宿,並細察褚氏夫婦是否相敬如賓、甜蜜恩愛——敢問徒兒有何異議?”古慈雲拿出夫子的口吻,一本正經地說道。
“媽,你要來臺北跟我住一個月?”她一聽,不禁驚呼出聲,心中直喊不妙。
“是呀,你伍伯伯調到臺北長庚支援一個月,我剛好也放寒假,不想一個人待在臺南,所以我們就決定一塊兒去了。不過,你放一百個心,我會適時察言觀色,絕不會做‘菲利浦’的。”
“菲利浦?”楊秋苓聽得傻眼。
“電燈泡啊!你不看電視的嗎?”
“這……媽,我——”她苦惱地找話答辯。
“好啦!咱們就別再擡槓了,佔線佔太久羣毅可是會打不進來的。我收線了,晚安。”
“媽——”話猶未完,那頭已“咔喀”一聲掛了電話。
唉,這下該怎麼辦?
“鈴——鈴——鈴——”電話又煩人地響了起來。
“喂?”這次她沉着嗓子,聲音裡顯然透着無奈與不悅。
“秋苓,我吵到你工作了嗎?”
“羣毅!”她精神一振,連忙答道:“沒有!我……正在吃飯!”急中生智,她隨便胡謅。
“怎樣?今天的一切都還順利嗎?”聽到她在吃東西,他顯然安心許多。
“不錯。你呢?”她敷衍着他的問話,思忖着該怎麼把媽剛纔說的事告訴他。
他伸了個懶腰。“還好,剛陪客戶吃飯回來。”
“哦!”她漫不經心地隨口應了一聲。
“你還好吧?”他聽出了她語氣中的不尋常。
“呃,”她還在想該怎麼開口。“羣毅……”
“嗯?”
“媽剛打電話來……說下個禮拜……要上來臺北……”
“那好啊!我們可以帶她到九份、金瓜石走走,她上次不是直叨唸着要去看看拍‘悲情城市’的地方嗎?”他立刻提振精神,興致勃勃地計劃着。
“羣毅!你還沒弄懂我的意思。媽上來臺北是要跟我們一起住,而且是住整整一個月哪!”她一手拿着話筒,一手不停地卷着電話線。
“整整一個月?”這下,他可領略到事情的嚴重性了——萬一,秋苓看出媽的胃癌是假裝的怎麼辦?
“是呀,這樣一來,我們‘假結婚’的事不就要穿幫了嗎?”她的語氣既緊張又焦慮。
。
“哦!”
原來她擔心的是這個!他倒是沒想到。
“那你就搬來跟我住好了。”他稍作沉吟便作了回答。“我家比較大,而且還有間客房可以讓媽住。”
“可是這樣媽不會懷疑嗎?我們一會兒住我家,一會兒住你家……”她擔憂地反問他。
“不會啦!你就照我說的跟她解釋。如果再不行的話,你就說換着住比較有新鮮感,還可以增加生活情趣,我想她會相信的。”
“真的嗎?”她可是一點把握也沒有,不過,好像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
“別這麼悲觀,事情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嚴重。等我回去的時候再幫你搬家,好嗎?”頓了頓,他又說道:“好了,乖乖地把晚餐吃完喔,我掛電話了。”
“嗯。”她也放下了話筒。
唉,事情怎會變成這個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