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欲養親不在

雨依然淅淅瀝瀝地下着,洗完澡的沈靜儀披着酒店的白色睡袍,站在透明的落地窗前,望着雨中美麗的夜景。

五彩繽紛的燈光在雨霧中透着一股朦朧的美,滴滴紛飛的雨在燈光的折射下,亦如水晶般散發着彩色的光。

香港本不是一個多雨的城市,怎麼這場雨會下這麼久?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應該從下午下到現在,一直沒停過。

從小沈靜儀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樣安靜恬淡,有時候也顯得多愁善感。於是,對這紛飛的綿雨,便有了一份別樣的情懷。

可是,今天,站在高樓上,望着窗外紛飛的晶瑩,她的心情卻異常複雜。

七年了,她已經七年沒回這個她出生、成長的地方。這裡有她太多太多美好的回憶,她人生中許許多多的第一次都留在這片美麗的土地上。

站在高樓上,在雨幕的遮掩下,她看不清楚城市的面貌,但與她走的那一年比起來,變化真的很大。

是啊,七年了,七年間早就物是人非了。只是,有些事情還是難以改變,不管她付出多少努力。

今天,聽到任萬山對譚旭輝說的那一番話,她的心是顫抖的。沈靜儀明白天底下,沒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

她更能理解父親的憤怒,因爲愛得深,所以責之切。當她在爲父親的不諒解而煩惱生氣的時候,父親同樣也對她的行爲很失望很傷心吧。

從小到大,她一直是個標準的乖乖女,父親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她向來只有溫順的服從,很少有反抗。

懂事的她知道父親所安排一切都是爲了她好,爲了讓她將來有更好的發展。

然而,唯一的一次忤逆竟成了一道無法彌補的裂痕。

沈靜儀不後悔當初的決定,但她依然希望能夠得到父親的諒解,能夠像一個普通的女兒一樣承歡膝下,孝敬父母。

思緒紛飛如雨,纏繞着沈靜儀,回憶與現實交織成一幅流動的畫。只是,她早已被摒除在外。

累了一天了,剛剛淋了雨的身子微微發燙。收回落在窗外的視線,收起糾纏的心結。

爬上牀,蓋好被子,沈靜儀以爲那紛紛擾擾的幽思會繼續困擾着她,使她難以入眠。

但出乎意料的是,睡神很快就召喚了她。不一會兒,她便墜入沉沉的夢中。

當正沈靜儀睡得迷迷糊糊,處於夢境與現實交替的邊沿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她。

猛地一驚,一股不詳的預感如滕蔓一樣緊緊攫住她的心。開了門,譚旭輝那張冷寒又掩不住悲傷的臉,映入眼中。

沈靜儀着急地問:“旭輝,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一個念頭閃過腦海,沈靜儀搖了搖頭,搖掉那不該有的假象。

不,不會的,事情不會如她所想像的那樣的。

譚旭輝一把將沈靜儀摟進懷裡,緊緊地,緊緊地,頭埋在她發間,粗喘的呼吸,如鼓的心跳……

“旭輝,你說話啊?到底怎麼了?”他的表現太不尋常了,一定是出什麼事了。

難道……

“他死了。”三個字像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來的,啞啞的,有些不實,但沈靜儀聽得很真切。

“旭輝,你說的是……”她想再確定一遍,然而,譚旭輝渾身的輕顫已經回答了她的猜想。

“旭輝……”沈靜儀想開口說些什麼,卻發現此時再多的語言都是空白的。她只能緊緊地回擁他,以期用自己溫熱的體溫驅散他內心的冰冷和驚恐。

人不管長多大,擁有多麼強大的權利和財富。內心深處家總是他最想依靠的地方,親人,是人生中最寶貴且不可複製的寶藏。

雖然,譚旭輝表面上裝作一點都不在乎,其實,他內心比誰都渴望。渴望得到父親的鼓勵和鞭策,親人的關愛和照顧。

正因爲太渴望,失去時,那份痛才益發強烈。

沈靜儀明白他的感受,卻找不到勸他的話。

兩人就那麼緊緊地相擁着,一個貪婪地攫取她身上的溫暖,一個無私地給予他溫柔。

哀傷的氣息將兩個緊緊捆綁在一塊兒,兩顆冰冷的心因靠近,而有了一點點溫度。

隨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譚旭輝激動的情緒終於稍稍平靜了一些。剛剛他正喝着酒,認真思考着下午任萬山的話。

突然,接到了任傑聖的電話,說任萬山已經病逝。那一刻譚旭輝的腦袋一片空白,他握着話筒,久久發不出一個音。

任傑聖在電話裡又說了些什麼,他已經完全不記得了。本能地,他敲開了沈靜儀的房門。

當看到沈靜儀的那一瞬間,譚旭輝才知道自己竟在害怕,害怕得渾身發抖。那是一種由骨子裡透出來的驚恐。

可是,爲什麼?他和任萬山已經有十三年沒見了。只算相處在同一個屋檐下,他們三年裡的對話不超過十句。

他們比陌生人還陌生!

他沒有參與他的成長,沒有聽過他的煩惱,懂過他的悲傷……他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

嚴格來說,他一直沒有公開承認過他的身份,到現在也是。

照理說,他應該恨他,甚至報復他。就算什麼都不做,他也不應該爲他的死這麼難過,這麼悲傷?

“旭輝,我們進去再說,好嗎?”見譚旭輝漸漸平靜下來,不像剛纔那麼激動,沈靜儀柔聲問着。

擡起頭,望進那雙溫柔似水的明眸裡,譚旭輝一顆空蕩蕩的心,涌進一股溫潤的秋水。

“嗯!”點點頭,依然沒有放開沈靜儀。走了幾步,才發現沈靜儀竟光着腳丫。

“小儀,你冷嗎?”經譚旭輝這麼一問,沈靜儀才後知後覺,腳底傳來一陣陣刺骨的冰冷。

儘管如此,她還是揚起柔柔的笑:“不冷。進來吧!”退了幾步,讓譚旭輝高大的身子順利進入她的房間。

失去了沈靜儀柔軟的體溫,譚旭輝覺得心底那股空曠的冰寒,又再度涌現,一寸寸凍結了他的思維。

向沈靜儀伸出手:“小儀,讓我抱抱,好嗎?”褐眸不自覺漾起祈求,看得沈靜儀一陣鼻酸。

主動靠近他,偎入他懷裡,圈住他的脖子,讓他從自己身上攫取他渴望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