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在說什麼呢?這麼高興?”林三老爺咳嗽了一聲,搖搖擺擺地走了進去,眼看着吳襄,就越看越喜歡,連帶着看林謹容都覺得比平時順眼。
林謹容起身讓座,給他倒了一杯茶:“在說楊茉呢。”
“楊茉?”林三老爺只見過楊茉兩次,並記不得這個人了,想了許久,腦子裡才浮現出一張模糊的臉來,便問吳襄:“是你舅舅家的吧?少字”
吳襄微笑點頭:“正是。”
林三老爺摸着脣邊的小鬍子,眼睛轉了兩轉:“我記得她往年常住在你家的?”
吳襄又點頭:“母親沒有女兒,十分疼愛她,經常接她來家住。”
吳襄說起楊茉的時候,表情喜悅,口氣親熱,林三老爺看得分明,忙旁敲側擊地道:“我記得她和阿容年紀差不多大,從江南到平洲雖然不是很遠,卻也不近,她一個小姑娘來來回回的,路上不容易吧?少字她經常住在你家,她父母親就捨得?”其實他想問的是,楊茉有沒有定親啊?會不會定給吳襄,親上加親啊?
有病吧,莫名其妙這麼關注人家小姑娘的私事,吳襄看到林三老爺那賊眉賊眼,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樣子,由來就不喜歡,皺着眉頭敷衍道:“還好吧。”
林三老爺又問:“她這回還來你家住麼?”
吳襄更不耐煩:“不知道。”
林謹容忙打岔:“爹,娘來了,開飯吧?少字”
食不言寢不語,林三老爺自小受的教育是這個,偏偏他今日就不這樣,空前地對吳襄感興趣,一會兒問這個,一會兒問那個,還勸吳襄吃東西,討好拉攏之意太明白不過。陶氏看了他好幾眼,他都沒什麼感覺。
吳襄往日裡被人吹捧關注慣了的,開始並不覺得怎樣,可林三老爺做得太明顯,再對上林謹容和陶氏尷尬古怪的表情,就覺得有些怪異了,匆匆吃了幾口就放了筷子,藉口說自己飽了,起身躲了出去。
林三老爺絲毫不覺,吩咐陶氏:“正是長身子骨的時候呢,怎麼才吃這麼點就不要了?莫不是不合胃口?你讓人去問問,他喜歡吃什麼,無論如何都想法子弄給他。”
陶氏不知他心中所想,本能地以爲他是討好新科解元,便皺眉道:“途中本就條件艱苦,又有他家竈上的人跟着的,能做的都已經做出來了,還能怎樣?他若說他要吃鮮魚活蝦,你叫我從哪裡變給他?”
林三老爺便豎起眉毛來:“婦道人家,你懂得什麼?就算是變不出來,問一聲又當如何?他會如此不懂事麼?”
他的聲音不小,竟是絲毫不怕外頭林家下人聽到的樣子,陶氏厭煩之極,卻也推脫不得,便叫龔媽媽:“你去問問,吳二少喜歡吃什麼,想法子給他另做。”
林三老爺這才滿意了,掃了埋頭吃飯的林謹容一眼,語重心長地同陶氏道:“這就對了嘛,多點關心總是好的。我等會兒還要和他談論一下詩文的,也免得途中寂寞。”又說林慎之:“別光顧着吃,也和你吳二哥學學本事……”擇婿得進士,吳襄這個進士想必是手到擒來,若是把這個女婿弄到手,看大房和二房還敢瞧不起他不?
林慎之端着碗使勁把一口飯嚥下去,沒精打采地應了一聲:“哦。”
陶氏看到林慎之這樣子,不由厭惡地瞪了林三老爺一眼,有心想說你有什麼資格和人家談論詩文?卻又怕吵起來給外人看笑話,只得生生忍下了。
談論詩文?難道他就看不出吳襄對他的種種鄙夷和敷衍不耐煩麼?林謹容頓生一股無力之感,沉重地嘆了口氣,突然覺得飽了,剩下的半碗飯就有些吃不下去。
卻說吳襄行到外頭,見林世全端了個大碗跟着幾個管事在外頭圍坐在一張小方桌前吃飯,便上前相詢:“阿全,你怎地不進去和我們一起吃早飯?”
林世全微微一笑:“我有事兒呢,耽擱一歇怕打擾你們吃飯,就沒進去了。”沒人喜歡被人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沒事兒他不想在林三老爺面前瞎晃晃。吃飯這個問題,和誰吃不是吃?
吳襄想到林三老爺那股子難纏勁兒,不由露出一個心領神會的笑容來:“那你慢慢吃,多吃點兒。”然後朝一旁蹲着吃飯的染墨使了個眼色:“把栗子糕和芙蓉糕給我拿些出來,再沏一壺好茶。”
染墨奇道:“少爺,您沒吃飽麼?可是飯菜不合胃口?”
吳襄點點頭:“是,太難吃了。”
話音未落,就聽龔媽媽在身後笑道:“二少,我家太太讓老奴來問問您想吃什麼,好讓人另做。”
這點人情世故吳襄還是懂的,忙回身笑道:“不要了,謝姑母掛懷,我飽了,飽了。”
龔媽媽勸道:“您莫要客氣……”
吳襄趕緊擺手:“不客氣,不客氣,我就想吃點栗子糕。我家車裡就備得有。”
龔媽媽無奈,只得又說了兩句客氣話,自去尋陶氏回話。
吳襄上了自家的車,往坐墊上一倒,伸手接過染墨遞過來的栗子糕,鬱結地狠狠咬了一口。
染墨奇怪道:“少爺,小的瞧着芳嫂子給您做了酥骨魚的,您怎地也嫌不好吃?”少爺自來嘴刁,在家吃慣了芳嫂子的飯菜,此番出門,太太特意讓芳嫂子跟着爲他做他愛吃的飯菜,芳嫂子出門前做足了準備,倘若他連那個也不吃,可真是沒法子了。
吳襄鬱悶地道:“不是不好吃,是吃不下。”
染墨更奇怪了:“爲何?”
吳襄道:“對着某人那張臉吃不下。聒噪得緊,什麼都在問。”
染墨自小跟着他的,頗有幾分調皮勁兒,便逗他歡喜:“讓小的猜猜是誰?啊,是這個吧?少字”伸出了三根指頭。
吳襄笑了,一腳蹬過去:“去,去,小兔崽子,瞎說。”從前他只聽家中長輩們說林三老爺如何不成器,現在看來是不但不成器,還不會看人眼色,忒討厭,多虧得林謹容姐弟不似他這般令人不喜。
染墨看他的表情就曉得自己說中了,便出主意道:“少爺若是不喜歡和他家一起吃,晚上就推說累了,要留在房裡休息,躲過飯點,林三太太必會讓芳嫂子另外給您做的。想吃什麼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情?”
吳襄又輕輕踢了他一腳:“小兔崽子,爺的事情爺自己不知道?要你來教?”
染墨誇張地往車廂裡一倒,叫道:“少爺,您輕點兒唄。”
“咳,賢侄,途中寂寞,我們倆正好探討一下,你喜歡誰的詩詞……”林三老爺人未到,聲已到。
有完沒完?吳襄極其不耐煩地將手裡的栗子糕往窗外胡亂一扔,大聲道:“車裡氣悶,我要騎馬。”徑自出了車,全然無視林三老爺,折身從另一個方向走過去,大聲叫道:“染墨,染墨,來給少爺我備馬”
林三老爺呆呆站了片刻,從脖子下面一直熱了上來,臉都紅透了,只覺着周圍站着的下人都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便狠狠一甩袖子,怒氣衝衝地上了自家的車。什麼東西?考個解元就渾身只有二兩重了?不服人尊敬的東西
吳襄看得分明,大大鬆了一口氣,哈哈一笑,打馬朝前而去,又引得林家的管事一羣追了上去。要他總和林三老爺這樣的廢物虛與委蛇,簡直和要他的命差不多。不如一次就得罪夠了,省得以後麻煩。
陶氏聽龔媽媽說了此事,又覺着林三老爺自取其辱活該,又覺着丟了臉面頗有些不是滋味:“這個孩子也太驕狂了些,半點不留餘地,不留情面,叫人真難堪。”林三老爺再不成器,也不該當着下人的面這樣不給他面子,這是不給林家面子,她也就沒面子。陶氏的心就有些淡了,只想順利把人帶到地頭就算交差。
龔媽媽乾笑着勸道:“太太,他還年少,平日只知讀書,不懂事的。您何必和他計較?”
“不計較。”陶氏輕輕搖頭,心情越發低落:“自家人不如人,被人看輕也怪不得人。我不看吳家的面上,還看嫂嫂的面子。”
林謹容靠坐在角落裡,怔怔地看着窗外,一時無言。
到了傍晚,衆人停下休息,飯菜備齊,陶氏命人去請吳襄來吃飯,吳襄果然命染墨來告罪,推說自己累了,想在房裡休息。林三老爺冷哼了一聲,陶氏心裡隱隱明白是怎麼回事,索性叫人另做一份送到他房裡去,便不再過問他的事。
林謹容只覺得說不出的疲倦,吃了飯就早早躺下。一覺醒來,已是天光,照例地去擺飯桌,叫荔枝去請吳襄來吃飯,荔枝回來,小聲道:“吳二少起得早,已經吃過了。”
林三老爺的臉又是一沉,冷笑了一聲,陰陽怪氣地道:“你嫂嫂孃家這個侄兒還真清高,瞧不起我們呢。什麼東西我倒要看他最後能成個什麼樣子?才子了不起啊?有才無德照舊不是個東西。”
陶氏沉默着不說話,夾了一根雞腿給林慎之,吩咐道:“好好吃飯,快快長大。”
林謹容最先吃完,起身去看僕婦們是否把她和陶氏貼身用的小零碎都收拾上了車。檢查完畢,就見荔枝遞了一本書過來:“姑娘,這是吳二少讓奴婢給您的,說是您要的遊記。昨兒晚上就翻了出來的,可您已經睡了……說您若是還想看別的,記得和他說。”
林謹容掂量着那本書,沉默許久,哂然一笑,隨手遞給荔枝:“你替我收起來吧,我想看的時候又問你要。”何必呢?順其自然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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