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謹容鐵青着臉看着面前的書。
在她用銀刀刮過的地方,赫然是一個洞,破得不明顯,但的確是被刀颳得過火了之後的破。這個洞,完全不用問來歷,除了陸緘再無人敢下這個毒手。
苗丫膽怯地覷着林謹容的表情,小聲道:“表少爺說,這是諸丈夫珍藏的書,不是阿貓阿狗的,隨便賠個禮或者是給點錢就可以解決了,七少爺將來還要拜諸丈夫爲師呢,這印象差了怎可以?他是沒法了,問姑娘要不要請太太設法?”
“他要如何?”林謹容舊恨未消,又添新仇。她印象的陸緘有兩大愛好,一是下棋,二是藏書,下棋必然要下贏,愛書猶如是性命。所以陸緘爲了這書發怒,她並不奇怪,卻沒想到他居然會爲逼她道歉而去拿諸丈夫好心借他的珍貴藏本來糟蹋。他自己的書輕易捨不得給人看,別人的書卻用來隨意糟踐,看來,她還是低估了他的無恥程度。
苗丫低頭玩着手指,硬着頭皮低聲道:“表少爺說只要姑娘真心悔過,向他賠禮道歉,他便不再追究。”
“他做夢”林謹容猙獰一笑:“你去告訴他,既然他這麼不愛惜,這書就留在我這裡好了。我看他拿什麼去還諸丈夫將來七少爺要拜師,我讓七少爺把這書拿去給諸丈夫,就說從我家西跨院的角落裡找到的”以爲她是尋常幹了壞事怕被大人知曉挨罰的小女孩?她不是她就不信諸丈夫會去聽陸緘慢慢解釋,說是表妹頑皮,把那書給扣了或是什麼的。這種話若是能從陸緘的口裡出來,他也就不是陸緘了。
苗丫看了那書兩眼,嘴脣嚅動了兩下,想說什麼到底又忍了下去,輕輕答了一聲,自去回話不提。
林謹容抓起那本書來,想狠狠砸在地上,但出於對諸丈夫的尊敬和天**惜東西的習慣,又生生忍住了,轉而回頭看着窗外已經變成墨藍色的天幕長長吐了一口濁氣。
荔枝忍不住問道:“姑娘,您爲何這麼討厭表少爺?”不想嫁進陸家和與陸緘結仇,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她很迷茫。
林謹容收回目光,恨恨道:“因爲有些人天生就長着一張惹人厭的臉。”
這一日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荔枝的心情也頗有些不平靜,便去取了針線來守在林謹容身邊,邊做針線邊小心翼翼地道:“姑娘,您說表少爺把這書給弄成這個樣,打算怎麼向諸丈夫交代?”即便是林謹容向他賠禮道歉了,到底也還是要和諸丈夫交代的吧?少字
林謹容沒好氣地道:“還用問?他是看上人家的藏本了,想借機昧下來,然後把事兒全推到我身上,叫我又挨罰,又向他賠禮,一箭三雕。”
“啊?他這麼壞?”荔枝吃了一驚,看上去斯干淨的表少爺竟是這麼個心思曲折陰暗的壞東西?
陸緘當然不至於真昧了諸丈夫的藏書。但林謹容就要這樣說着才舒服,其實她也很想知道,如果她真的如了陸緘的願,陸緘又怎麼解決書上這個洞?請人修補?
燈花“啪”地炸了一下,苗丫歡歡喜喜地走進來,將個漆盒往林謹容面前一放,笑嘻嘻地道:“姑娘吃果。”接着又招呼荔枝,問桂圓往哪裡去了。
“她身不舒坦,姑娘許她先下去歇着了。”荔枝敷衍着往漆盒裡一看,見裡頭裝着烏梅糖、糖豌豆、蜜彈彈、蜜棗兒、乳糖獅兒等五種果糖,便笑道:“哎呦,苗丫,這麼多好吃的,誰給你的?”
苗丫小心地看着林謹容,道:“是表少爺賞我的。其實,他人真不錯……”見林謹容眉毛一挑,立刻就又改了口:“哦,是不算太壞……他說給我二哥買張好漁網呢……姑娘,您嚐嚐,真的很好吃。”剛纔她空着手回去,提心吊膽地把林謹容的話說給陸緘聽了,也沒見陸緘生氣發怒什麼的,反而叫長壽拿果給她吃,倒是長壽,衝她橫木怒目的,忒討厭。
林謹容起身往裡:“你們吃吧,我今日有些累了。”
苗丫忙道:“姑娘,這書可不可以讓我拿回去?”
林謹容沒回答,大力把簾一摔。青布簾在空飛起半個圓弧,猶如盪鞦韆一樣蕩了幾個來回,才緩緩停下。
姑娘還是第一次衝自己發火,雖然發的是啞火,苗丫還是覺得很委屈,難過地看着荔枝道:“荔枝姐姐。”
荔枝輕嘆一口氣,低聲道:“傻丫頭,一張漁網和一盒糖就把你給收買了?”林謹容這樣恨陸緘,她身邊的人卻接着倒戈,先是桂圓不要臉——雖然陸緘把賬算在她頭上,給了大家臺階下,但總歸真相就是真相,日後林謹容見了陸緘平白也要不舒服的;接着苗丫輕易就被收買了,還替他說起了好話,林謹容不氣纔怪。
苗丫委屈至極:“我哪兒是那樣的人?金山銀海也比不過姑娘待我的好。我只是,只是覺得,表少爺真不壞。姑娘早前那樣待他,他也沒怎麼樣,姑娘把這書給弄破了,還罵他,他還是沒怎樣,反而給我和哥哥好東西,我只是想讓姑娘生氣了,和人家生氣,難過的不還是自個兒麼……”說來,這丫頭是因爲早前陸緘落水,不但沒找他們兄妹的麻煩,反而和顏悅色地給他們東西而內疚了。
傻丫頭,這洞可是這位“好”表少爺自家弄破的,早前這表少爺也曾用他們兄妹倆來威脅姑娘來着。苗丫都天真可愛得讓荔枝不忍心告訴她真相了,笑着拿了一顆烏梅糖塞進苗丫口裡,哄她道:“好苗丫,姑娘曉得你的心,她只是這會兒累了。擡着糖下去吃吧,表少爺再要你做什麼,你就直接告訴他,說姑娘不喜歡就行了。”
苗丫破涕爲笑:“正是呢,我好爲難的。”
神仙打架,可不是小鬼遭殃麼?這還是這兩位主心腸不狠,若是遇到林五、、七那般的,這點委屈簡直不能叫委屈。荔枝笑了笑,又把那本書將塊白絹包了遞給苗丫,小聲道:“拿去吧,就和表少爺說,姑娘不會再調皮了。她只是嘴裡好強呢,其實心裡早後悔了,擱不下臉來。”
“嗯”苗丫興奮地抱着書和漆盒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荔枝輕輕掀起簾往裡看去,但見林謹容側身躺在牀上,背對着自己一動不動。突然就有些想笑,姑娘很久不曾這樣孩氣了。
苗丫一口氣奔到西跨院門口,埋着頭就要往裡鑽,迎面走出一個人來一把揪住她的肩膀把她扯住了,笑罵道:“小丫頭,亂跑什麼?半點規矩都沒有的。”正是龔媽媽。
“媽媽好。”苗丫除了她娘以外最怕的就是這個什麼都要講規矩的龔媽媽,乾笑了一聲,眼珠一轉就從龔媽媽肋旁矮身鑽過去。
龔媽媽看得分明,一手揪住了她的後衣領,喝道:“幹什麼呢?手裡拿的什麼?”
苗丫忙道:“是表少爺賞的糖果呀”
龔媽媽一揚那本白絹包着的書,眼睛一眯:“這是什麼?”
苗丫心虛地眨巴着眼睛正在思忖如何對答間,就見陸緘從裡頭走出來笑道:“苗丫,你們姑娘看完了?”然後朝龔媽媽一伸手,大大方方地道:“媽媽,這是諸丈夫的藏書,可珍貴着呢。四妹妹好奇,借去看了看。”
龔媽媽默了一默,笑着將書遞給陸緘,沉默着打量了苗丫一眼,行禮告退。
陸緘掃了一眼書上的白絹,問苗丫:“怎麼說?”
苗丫忙道:“我們姑娘以後不會再調皮了。她只是嘴裡要強,其實早就後悔了,就是擱不下臉來。”
陸緘許久方翹了翹脣角,笑容猶如雲破月來:“好,你和她說,我不和她一般見識。”
苗丫點了點頭,好奇地道:“表少爺,您打算怎麼補那洞兒呢?要用針線和布頭麼?要不要我去幫您找點來啊?”
陸緘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卻也不答苗丫的話,徑自往屋裡去了。長壽在一旁鄙視地低聲道:“說你傻你就果然傻,說你村你還不服氣用針線和布頭補書?虧你想得出來,那不是補書而是補書包吧?少字想知道?求我啊?”
苗丫大怒,卻強烈地想知道這書要怎麼補,於是忍了氣道:“長壽,求你告訴我好麼?”
“你聽好了。”長壽鼻孔朝天:“告訴你你也不懂,傻丫”
苗丫的腮幫鼓得像金魚,猛地舉起手裡的漆盒,朝長壽當頭一砸,烏梅糖、糖豌豆、蜜彈彈、蜜棗兒、乳糖獅兒稀里嘩啦掉出來,砸得長壽滿身都是。
苗丫哈哈大笑,擡着下巴道:“甜不甜啊?我吃剩下的,賞你了不用謝啦。”
“死丫頭你找死”長壽偷看了窗上陸緘的身影一眼,壓低了嗓狠罵一聲,探手去捉苗丫。
苗丫早跑到了院門口,朝他吐口水:“長壽長,短命短……”
他這個名字可是老太爺特意賜的,爲的就是討個好彩頭,讓二少爺長命百歲的意思。這死丫頭怎能如此嘴賤?長壽出離憤怒,也顧不得是在人家做客,脫了鞋就朝苗丫砸去,苗丫靈活一讓,那鞋砸在門上,一聲悶響。
苗丫捏着鼻撿起來,哈哈一笑,看也不看地往遠處一拋。長壽大叫一聲,正準備不顧一切衝過去報仇,就聽陸緘在屋裡沉聲道:“長壽,你進來。”
長壽無奈站住腳,死死瞪着得意跑開的苗丫,恨得眼淚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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