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如戰場,蔡瑁沒有得到劉表的首允,擅自動用士卒去救自家侄兒,從而導致陣亡人數上升至三倍,這本身就違反了爲下者所應當遵守的遊戲規則了。@
如果僅僅就這一件事情,可能劉表也就是委婉的批評一番。奈何蔡瑁也是急昏了頭腦,一看到自家娃兒突然成了個殘疾兼宦官候選人,當場眼睛就紅了,這纔會不顧一切的準備去攻打五斗米道盤踞的益州地界。
私自調動軍隊的罪名大不大?大!
然而,比它更大的還有一個罪名,那就是輕啓戰事。
不管心中如何憤慨,畢竟這個時候天下諸州都是共尊一個朝廷。在體制之內,明面上大家都是兄弟州,哪怕有甚麼不可化解的矛盾,那也應該請長一輩的朝廷,也就是天下的主事人劉宏來親自裁定。
更何況,捅漏子的還不是益州的官方力量。說白了,五斗米道不過是民間組織,作爲益州的官方,自己也是受害者。
現如今,蔡瑁擅自決定開啓兩州之間的戰事,這事情往大了方面去想,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對朝廷的大不敬罪名。所以,蒯越纔會非常隱晦的點撥了劉表一句“禮數”問題。
這不是蒯越個人對蔡瑁有甚麼意見。畢竟蒯越本身也是個非常正直的人,就像當初在何進手下任職時勸說其誅滅宦官一般,蒯越所接受的都是傳統教育,在他的心目中,蔡瑁這種行徑雖然說沒有達到弄權欺主的嚴重程度,可若是就這麼放縱下去,將來難保不會有一天成長爲張讓、趙忠一般的奸臣賊子。
說句實在話,先前黃祖等人表現的就是不同派系之間的將領之間互相碾軋的情況,現如今,蒯越這麼一點評,頓時撥動了劉表深藏於心中的那一片逆鱗。
事實上,儘管來到荊州之後也算是順風順水,可劉表對於這些地方勢力,心中卻還是忌憚外加防備再三。沒辦法,往往經濟發達地區外來人口之中的暴發戶就是這樣一種心態。
若不是還得依仗這些人爲自己治理軍政事務,劉表都有些想要將之全部罷免回鄉的念頭了。本來看着本地勢力互相鬥來鬥去就十分心煩,現如今竟然又開始喧賓奪主,這不生死擺明了不把自己當領導麼?
像劉表這樣的人,共貧窮是完全沒有問題,苟富貴那就有些懸了。在掌控荊州之後這麼久,他沒有玩上一手“飛鳥盡,良弓藏,走狗烹”就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腦海之中飛快的閃過自己初來乍到時一副落魄的模樣,劉表頓時心中蒼涼一片,便無力的召過那進來通傳消息,現在還跪在堂前候命的掾屬言道:“允兒,你且陪舅父去一趟蔡府吧。”
“喏!”那人應允了一聲,便起了身,顧不得去揉早已漲得痠痛的雙腿,踉踉蹌蹌的趕了上前來扶住劉表,侍候他更換了長袍。
說起來,此人在荊州後來也是個赫赫有名的人物,只不過在歷史如同曇花一現,寥寥數筆而已。劉表最終選擇的還是自家人,此人名爲張允,是劉表大姊家的兒子,目前正在州府之中臨時充任一個掾屬,也是劉表準備花大力氣培養的一個嫡系候選人。
劉表召了自家外甥張允一起去勸阻蔡瑁,腦筋大條的黃祖不知道甚麼含義,可那心思縝密的蒯良等三人卻是聞言身形劇烈的震動了一番。蒯良本來還待繼續勸說,旁邊其弟蒯越卻是不着聲色的往前跨了一步,恰好擋住了蒯良的身影,一隻右手則是別在後面極其迅速的擺動了幾下。
劉表也是個官場廝混了數十年的老官油子了。別看他剛纔沒有表任何的態,可對張允的那一句話卻是十分堅決的將四人盡數撇在了此時發表意見的範疇之外。
公堂之上這一句“舅父”已經明白無疑的暗示了四人:不管那蔡瑁做得多過分,這都是我劉府的家事,你們都是外人,哪兒涼快就到哪兒呆着去,不要再在這裡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了。
一時之間,堂中諸人心中都泛起了別樣的心思。那張允能夠被劉表看中重,一直帶在身邊,自然是個靈竅之人。此時一見劉表的內心真實想法流露,張允一邊繞到身後爲劉表披上長袍,一邊暗自下了決定:以後一定要與蔡瑁處好關係,瞧舅父的意思,這關鍵時刻還是親疏有別的。
有着同樣心思的不止是張允一人,那蒯越雖然耿直,卻也不是甚麼愚鈍之人。劉表的心思蒯越看得同樣很透徹,若是換了何進,說不準蒯越此時會憤然拂袖而去,可此地不是大將軍府,自己也不在洛陽。荊州是自己的家鄉,就算是自己想避身世外,難道還能拋家棄口躲起來不成?
暗自喟嘆一聲之後,蒯越悄悄的與文聘互相對了個眼色,箇中心思不明而喻。
在場諸人之中,沒有能夠及時跟上劉表思路的只有蒯良、黃祖二人。黃祖是因爲沒能理會出劉表流露的深意,此時還在顧自以爲自己扳回了一局,至於那蒯良,則是一陣莫名的悲哀迅速的涌上了心頭:所託非良配啊,看來以後自己還是少說幾句話,全力栽培長公子劉琦,免得以後失寵了有家都不能回。
就在一片沉默的氣氛之中,所有的感慨化作了三聲苦澀的長長嘆息,只有那腦筋大條的黃祖還在仰首得意洋洋的望着房樑,不知道是在等着劉表折返,還是在期盼天上有鳥糞可以神奇的穿過石瓦片掉了下來。
明溯進來的時候,蔡瑁正將手緊緊的按在刀鞘上面,四個指關節攥得比那緊繃着的臉還要煞白,旁邊劉表正在語重心長的碎碎念着荊州此時的困境,至於旁邊侍立着的張允,因爲是晚輩的因素,只得心煩意料的顧自出神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溯拜見姨公、舅公!”儘管是第一次見面,明溯卻還是從那堂中三人的衣着打扮上面一眼就找出了自己想要見的人。之前在外面候見的時候,就已經聽雜役談起本州的一把手正在府中與蔡瑁敘話,不用多想,一看那與劉焉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雋瘦面容,明溯立馬就認出了劉表,至於那個大刀大斧目中無人般端坐堂中,冷着一張臉的武將想必就是蔡瑁了。
沒辦法,張允的年紀着實太輕了,就算明溯想要走眼認錯人,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你是何人,竟然招搖撞騙到我蔡府來了?!”蔡瑁本來心中就十分不爽,之前下人來報的時候,他只是以爲蔡州鄉下來的甚麼晚輩,沒怎麼在意便點頭同意接見了。蔡州位於襄陽東南,是蔡瑁的老宅所在。
儘管蔡瑁在鄉下居住時間不長,可老蔡家畢竟也就那麼千餘人,其中扣除婢妾數百人,剩下的嫡系、旁支子弟也就寥寥無幾了。明溯的面孔十分陌生,更主要的是,他所操的竟然是北方獨有的官話,蔡瑁一聽,頓時就將他歸入了騙子一流。
按理說,明溯這個時候應該自報家門,解釋一番雙方關係。然而,明溯卻是有更好的選擇。見蔡瑁呵斥質疑,明溯卻是立起了身子,轉頭目光如炬,緊緊的盯着那眯縫着眼睛若有所思的劉表,語氣平靜的言道:“景升莫不是連本侯都不認識了?”
“大膽(來人)!”劉表還沒出聲,兩聲斷喝已經分別從張允、蔡瑁口中喊了出來。
蔡瑁畢竟是荊州的都尉,他的府中雖然不是龍潭虎穴,至少也不是一般人想闖就能闖進來的。之前明溯是以晚輩的身份求見,現如今蔡瑁這個當事人都指責了來人的身份有問題,外面侍立的護衛自然不敢懈怠。
就在二人話音剛落的時候,一名面若重棗的大漢已經倒提着長刀,領着七八個糾糾大漢衝了進來。那大漢首先將劉表護住,接下來便示意手下各持兵器嚮明溯圍了上來。
直到現在,明溯依然是面不改色,輕輕的玩弄着腰間一顆半掌大小的鈐印,大有一副雖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勢頭。
就在諸人兵器即將觸及明溯衣袍的時候,劉表卻是微微擺了一下手,微笑着言道:“都通侯端得好雅興,帝都都鬧得熱火朝天,你卻跑到老夫這荊州小地方逍遙自在了起來。”
“呵呵,洛陽老頑固太多,實在有些煩悶,不想到了荊州姨公竟然也不歡迎,早知道如此,溯就不登門做這個惡客了。”明溯雖然口氣依然平靜,不過一句姨公卻是將雙方關係又拉親暱了幾分。
“怎麼會呢,王佐賢侄大駕光臨,荊州九郡是蓬蓽生輝,榮耀得很撒。”王佐是劉宏賜予明溯的字,蔡瑁可能不知道,不過劉表身爲一方重鎮要員,這些隱秘的事情自然是瞭如指掌的。
“溯自知才疏學淺,當不得聖上如此厚譽,姨公還是直呼溯的名字吧。”
“禮不可廢……”
“既然長者說了,溯無所不從。”畢竟自己是來做客的,劉表也是大半輩子受過傳統教育的人,明溯也不至於過於執拗,便順着話頭,口風一轉爽快的應了下來。
堂中的情勢轉得太快,那持刀大漢本來還準備保護好劉表這個荊州之主,聽了半響卻發現人家相談甚歡,其中究竟甚麼狀況搞不清楚,可至少與劉表的姨侄兒的關係卻是明擺着的事情,當下便疑惑的轉頭去看那蔡瑁。
此時,蔡瑁比那個大漢還要疑惑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