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火辣太陽,高溫的空氣,讓郭紹不想怎麼活動。現在他的心態也與以前全然不同,高處的地位、漸漸不受束縛的權力、大量的財富、貌美的妻妾,當年他的欲|望已經消退,因爲曾經渴望的一切都已到手。
他現在想要的是一種心安理得的心境和處境,其中處境最重要。
郭紹翻了一下賬目,心思完全不在上面,很快就帶着二妹回去了。
走過那道熟悉的架在半空的弧形廊橋,符二妹便展開手裡的一把青色的絲綢扇子遮在額前,轉頭笑道:“我不想曬得像夫君這麼黑。”
郭紹嘿嘿笑了一聲,作爲一種反應。過得一會兒,他又隨口說道:“二妹注意到沒有,太后只賞了李圓兒,冷落了別的人。”
符二妹低聲道:“大姐挺會拿架子,她是考慮李圓兒的父親是禁軍大將,不然誰都不會理。”
“這麼快就說她壞話了。”郭紹玩笑道。
符二妹翹起小嘴道:“我又沒亂說她。”
郭紹道:“我今天帶你們一起去北苑散心,原本是想省事,不料適得其反。現在我纔算明白,就算妻妾成羣,做有的事只能兩個人,多一個都只能是配角。”
符二妹若有所思。倆人走樹蔭下,走得很慢;二妹走得很慢,郭紹在配合她,無論在戰陣上、還是生活中,他都願意配合別人。
這時符二妹說道:“那年元宵節,你說的那句話,爲了能站在我面前,你經過那麼多努力;我自己卻只是過着錦衣玉食的日子在等待,什麼都沒做、到了那時還對你挑三揀四,所以……允許你貪心,納許多小妾。”
“納妾是因世人允許富貴的男子納妾,和別的事一點關係都沒有。”郭紹口齒清楚地說道,“我和二妹,也不是誰付出多的問題。”
郭紹平靜地說道:“以前我只是個兼職打鐵的小兵,符家二娘子這種漂亮的貴族女子,本來就不是我該要的。不過後來我走過了千山萬水,終於有資格了,所以我才能得到……我的那些努力,不是對二妹付出,而是給了自己更多的機會而已;所以你不必覺得虧欠。”
符二妹道:“不過想想還是挺不公平的。”
“人間從來沒有完全公平過。”郭紹道,“想想街上那些傻兮兮流着口水、身體又羸弱的衣衫襤褸的乞丐,他們就算看到一個能打鐵賺錢吃飽飯的工匠,也會覺得造物主不公。咱們要怪也只能怪老天。”
符二妹輕輕握住郭紹的手,“夫君真厲害,什麼都想得通。”
說了一會兒話,起居室已在前面,符二妹擡頭看了一下,小聲道:“冷落了她們,你挑一個去陪陪她罷……說來奇怪,我這兩天該有月事的,卻遲遲不見,不過還是不侍寢了。”
郭紹隨口道:“不會是懷上了吧?”
符二妹道:“你纔回來半個月,那麼快?”
郭紹道:“兩次月事之間是最容易懷上的危險期……只要懷上,就不會有月事了。”
“夫君好像什麼都懂。”符二妹羞澀地低頭道,片刻後充滿期待地說道,“趕緊找陸小娘來給我把脈。”
……陸娘子把手指放在符二妹的手腕上,良久又換了一隻,說道:“恭喜夫人,有喜了。”
“真的?”符二妹把手放在自己苗條的腰上,低頭看肚子。
陸娘子道:“我連這種脈象都不確定的話,便不敢給人診病。可能最多半個月,看肚子是看不出來的。”
“夫君……”符二妹當衆拉住郭紹的手臂。郭紹愣了愣,搓着手在原地來回踱了幾步,又坐下來扶着二妹的腰肢道:“我還沒做過爹,忽然倒沒回過神來……今後我該怎麼撫養他?”郭紹認真地想了一會兒,轉頭看向二妹,“如何撫養這個孩子,恐怕也和一般的孩子無法一樣。”
符二妹似乎沒注意到郭紹這句話的含義,猶自激動地說道:“我一直都很想爲夫君生兒育女……夫君可要給他取個名字。”
“不用着急,我想想再說。”郭紹還在搓手。
陸小娘徑直站了起來,生硬地說:“我走了。”
郭紹伸手在袋子一摸,又是空的。陸小娘的眼睛掃過,說道:“不要你的腰釦,我又不是專門給你收腰釦的人。”
郭紹無言以對。
就在這時,李圓兒在後面輕聲道:“陸娘子也爲我把把脈吧,我這幾天都不來月事……”
過了一會兒,陸小娘放開李圓兒的手,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郭紹:“她也有喜了,也是差不多,還很早,估計也就半個月。”
符二妹咯咯地笑了起來,李圓兒臉蛋紅撲撲的。郭紹上前說了幾句好話,猶自考慮不少事。
他回過神來時,陸娘子已不在。郭紹便道:“叫京娘派個人去宮裡,告訴太后。再叫盧成勇派個人,去李將軍府上,告訴圓兒的喜事。”
這時楊月娥和玉蓮也走到了廳堂裡,楊月娥上前屈膝道:“恭喜夫人、圓兒妹妹。”
郭紹見玉蓮的眉目低垂、看起來有點心事一樣。郭紹明白她,不能生育了,這種時候有點傷感是難免的……再多的安慰也沒有作用。
玉蓮輕聲道:“今晚我下廚吧,做點好吃的爲二位道喜。”
郭紹看在眼裡,沒吭聲。之後他找了個機會對李圓兒說道:“過幾天,我和圓兒回孃家一趟,和你爹說說話。明天機會不恰當。”
“嗯。”李圓兒溫柔地應了一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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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郭紹去殿前司遲到了一會兒,遠遠就看見幾個高級武將都已坐在大堂裡。走到大門口,便聽到史彥超那叫誰聽了都不爽的口氣:“你李處耘是殿前司都指揮使、官大一級,軍令我都遵,不怕你玩陰的。但史某今天就把話撂這兒,就是不服你!”
楊彪的聲音道:“你憑啥?”
史彥超冷哼道:“什麼裙帶拉拉扯扯,什麼稱兄道弟,楊彪你算老幾?老子這位置,一刀一槍拼出來的……哼哼,沒法,誰叫咱們沒有女兒給人做小妾。”
“史彥超!”李處耘也惱了,“你今天把話說清楚,老子的小女沒吃你家一粒米,養大了愛嫁誰嫁誰!還有,我升殿前都指揮使前嫁了女兒嗎?爲啥升,聖旨拿出來讀一遍,趙匡胤謀反,咱們匡扶社稷!你言下之意,是覺得趙匡胤冤枉了,我這官升得不應該?”
“哈哈……”史彥超大笑道,“我可不吃你這套,什麼拍馬錶忠,我就問你一句,上陣拼過嗎,陣斬幾何?大周禁軍裡要叫人服,看的是這個,你憑啥讓我服你?”
這時郭紹走進了大堂。衆人站起來執軍禮道:“拜見郭都點檢。”
郭紹的目光在史彥超臉上停留,史彥超卻仍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招人嫌的表情,但他不會說不服郭紹……因爲郭紹確實打勝了不少硬仗,光是涿州陣斬遼騎數千,就能把史彥超的軍功甩幾條街,他沒法說什麼;因爲他全勝的幾次仗都在郭紹麾下,倒是以前經常被圍死。
郭紹又看了一眼李處耘,李處耘倒是頗給面子,很能忍耐,見郭紹進來就沒吭聲、不和史彥超計較了。
“哐。”郭紹把頭盔丟在旁邊的案上,在上面正中的椅子上坐下來,“樞密院給新的佈防圖了麼?”
衆人便不再管剛纔的吵鬧,李處耘的聲音還帶着激動的情緒:“還沒派人來。”
郭紹道:“按理今天該到時間了,我們坐着等等。先說各軍軍餉的事……”
他的舉止毫不拖泥帶水,說話口齒十分清楚,語速卻比較快。聲音不大,溫和中帶着敏銳和幹練,這些時間來,諸將倒是很習慣郭紹的作風,完全不浪費時間。
而且郭紹很少當衆說那些玄虛的大道理,都是直接過問具體的清楚的細節,每一個具體問題,他都能很快地拿出解決的措施,行之有效比較合情合理。
他在殿前司幹得確實還是挺順手的。
別的事都說完了,樞密院還沒來人。郭紹便說道:“東京各城佈防,照上月底的部署。如果樞密院一會兒送圖來了,明日纔開始調遣。若是沒有別的事,散了!”
大夥兒當下便起身執禮,然後陸續離開大堂各自去自己的官署。當然要是有人這時候就開溜,只要沒有樞密院軍令需要諸將一起確認,通常也不會影響殿前司的運轉。
高懷德在走廊上跟上郭紹,隨口說道:“郭都點檢有幾天沒去軍營了,董遵誨也在休整。他讓我在殿前司碰到你,告訴你一聲,他|娘大後天生辰,不逢十就不擺宴席了,只請東京的幾個親戚過去吃頓飯。”
“義姐啊。”郭紹微笑道,“我這也是親戚,一定去的。”
高懷德、董遵誨都是得力干將,人家都開口,這個面子必須給。郭紹轉頭對盧成勇道:“幫我在日程表上打個標記,大後天提醒我一下。”
盧成勇抱拳道:“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