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大內,午後的太陽十分嬌豔,大晴天萬里無雲。可那逼人的熱浪和光芒中,五彩繽紛的光線叫人眼花繚亂,反而好像有一種淡淡的雲煙籠罩在萬物之上。
皇后剛剛午睡起來,仍舊是一臉慵懶倦意,一點精神都沒有。
她的體質,是又怕冷又怕熱。今天的天氣實在是太熱了,讓她很不舒服。她在一張鋪着透氣草墊子的竹塌上呆坐着,精神萎靡不知道該做什麼。旁邊有兩個宮女拿着扇子輕輕扇着,卻見她滿額細汗,臉上本來就光滑浸上一層溼汗後油光水滑的;宮女給她扇着扇子,卻也沒她這麼多汗。
穆尚宮在一個銅盆裡擰乾了一塊毛巾,上前來輕輕給皇后擦着臉,一面小聲叮囑宮女:“扇輕點,急冷急熱可不好。”
符氏完全不理會她們,怔怔出神像個木偶一般仍一幫婦人折騰。
她看外面的景色,卻有一道綠紗遮着,所有的景物都被“染”上了一層綠色,叫人看不真切。那紗蒙在雕花木料上,是爲了擋蚊蟲;除此之外,這間偏殿裡的銅鼎裡還焚香,也有驅蟲的作用。
就在這時,宦官曹泰拿着拂塵小步彎腰走了出來,擡頭看了一眼穆尚宮,他把頭往後一偏,做了個動作。頓時把穆尚宮等婦人支開,然後才走上前,在皇后的側邊俯身小聲說起話來。
漸漸地,符氏的嘴角向兩邊一抿,眼睛裡的笑意越來越濃了。
“哎呀,我就知道他會給我驚喜的。”符氏喜道,聲音愈低,“我給他那麼大的承諾,他總算是知道珍惜機會。”
說罷符氏似乎想起了什麼,臉蛋微微一紅,一時間竟然露出了一絲羞澀,羞臊中卻又滿滿的笑意,幾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就有股說不出的嫵媚風情,非常誘人。
曹泰也看得呆了,符氏的莫樣兒真不是隻能叫男子喜愛,美豔美好得就連婦人也喜歡。
曹泰趕緊附和道:“恭喜娘娘、賀喜娘娘,還是紹哥兒有法子……這下韓令坤鐵板釘釘在河北了。那韓令坤是趙匡胤的兄弟。”
符氏擡起袖子往口鼻前一遮,優雅的氣質、柔美的動作,好似輕舞的動作一般。然後便聽她“噗嗤”笑了出來,笑得花枝招展、彎下了腰,確是得意得有點肆無忌憚了。
符氏笑夠了,說道:“事兒還沒完、也沒那麼輕巧。但有什麼關係呢?現在也不妨鬆口氣樂一樂。”她坐正了身體,伸直了脖頸,目光生輝、興致極高,當下便喚道,“穆尚宮,我要沐浴更衣。身上膩得很,就把毛巾蘸蘸、能頂什麼用呀?”
“娘娘稍候。”穆尚宮走到門口來,“奴婢這就安排人準備。”
皇后心情一好,便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現在才下午她就要洗澡,這也沒什麼關係,就算她深更半夜睡醒了突然想洗、她也沒有任何不對。
她的口氣甚至帶着些許任性:“我還要喝酒!”
穆尚宮道:“好哩,娘娘就算馬上想開個宴會,也是可以的。”
“那還是算了罷。”符氏微笑道,“官家和將士們
還在前線呢,我們在後邊歌舞昇平像什麼話。”
曹泰道:“看見皇后您高興,大夥兒也就高興。”
他沒有說錯,親近皇后的一干人,都願意看見她自信、得意的樣子,只有皇后表現得強大勝券在握,大夥兒心裡纔有安全感。
……
千里之外,河北雄州。
郭紹忽然驚醒,滿頭大汗坐了起來。他睜開眼,頓時明亮光線刺眼,良久才醒悟過來時間、地點。不過是午睡了一下,卻不料睡得那麼沉。
他的心頭還在“撲通、撲通”地急速戰慄。腦子裡留下的畫面仍舊沒有揮散……那成堆成堆的頭顱,那血腥的佈滿了街巷的無頭屍,那哭喊那絕望……
郭紹張開自己雙手,喉結一陣蠕|動,恍惚中只見滿手鮮血搓都搓不掉。
“我幹過什麼、爲什麼……不!我沒有錯,我沒有錯!”他瞪圓了雙目喃喃道。他又在心裡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當時情況緊迫,俘虜不殺只能放走,難道要放走遼國騎兵?他們是敵人!”
“放走他們,會有更多的漢兒死在鐵騎之下。左右都是‘殺人’……我當然要站在自己人這邊!”
“所以我沒有做錯!”
“他們殘暴、濫殺無辜無算,罪有應得。難道忘記了陳夫人家的見聞?既然敵人做得,我爲何做不得?以暴制暴!以殺伐懲戒不義!”
郭紹呆坐了一會兒。
回憶起來,處在當時是沒有太多感覺的,不過是一念之間發生的事,還沒去感受做了什麼、醒悟過來時已經結束了……但事後,那些場面會一遍一遍地涌上心頭,場面實在太殘暴。
無論他怎麼說服自己,也會留下一點心理陰影。
這時郭紹從枕邊把一條腰飾拿了過來,伸手撫摸了一陣,眼睛一閉就能看到她那春風般美好的笑容。他長長舒出一口氣,小聲唸唸有詞:重生降臨人間的女神,你在哪裡……請驅散我心裡的夢魘、陰霾、迷霧,請在關鍵的時候指引我的方向……
漸漸他的精神清醒點了,總算停止了奇怪的言行。
他便起牀,無精打采地在凳子上坐下來。外面陽光明媚,他拿着手裡的東西在陽光下仔細瞧着上面的針腳,長短不一、深一針淺一針的。
符二妹好像會做針線活,就算世家閨女也要學女紅,她的姐姐皇后難道從來沒學過?
直至旁晚時分。
郭紹忽然見到了京娘。她和一干隨從千里迢迢到河北來了,好不容易纔打聽到虎捷軍左廂駐地。
她帶來了皇后的叮囑,沒有文字、只有口述。兩件事……第一件提醒郭紹,官家可能生病了。這事兒郭紹已經知道。第二件,叫郭紹不要輕舉妄動,在官家眼皮底下萬勿鋒芒太露,能忍則忍,韜光養晦熬過去。
郭紹聽罷尋思:自己進“讒言”反攻趙匡胤,不算是鋒芒太露吧?
講完了正事,當晚京娘只能在中軍營中歇息。郭紹見她蜂|腰豐|臀的身段,又許久沒有見識過女人
,便動手動腳,不料遭到京娘拒絕,他只得悻悻作罷。
京娘道:“我還有一件事,要去大名府,替皇后帶一批人回去,便不多留了,我們東京見。”
郭紹忙問:“什麼樣的人?”
京娘道:“是一班戲子,名號叫‘北國彩面’。皇后說只要稟報衛王,不用多言,所以我也不知究竟是什麼樣的一批人。我這裡有皇后的親筆信,這便要去大名府。”
郭紹聽罷也不便多問,當下就叫人磨墨,正好寫一封信,讓京娘順路給符二妹帶去。
他最愛的女人,從來沒變過,便是金盞。但對符二妹照樣非常掛念……不僅是結髮妻的關係,也不僅是二妹長得美若天仙。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也不喜歡糾結,反正本能地就很親近二妹。
第二天京娘要走,郭紹送了一段路,倒有點依依不捨。
……京娘反而比郭紹還念頭通達、更加灑脫。郭紹做過一些讓他不通達的事,但京娘沒有,她活得很乾脆。
所以她徑直就走,完全不喜歡磨磨嘰嘰。
她辦事,也毫無壓力:顯然皇后和郭紹是一夥的,替皇后效命,就是爲郭紹效命。
大名府。
符彥卿聽到提到“北國彩面”時,竟是臉色大變。京娘拿出皇后給的半塊殘玉、一封親筆書信。
符彥卿立刻屏退左右,叫人走得乾乾淨淨。然後才從隨身摸出另外半塊,一拼鑲,合成一塊後還缺了一個口子。符彥卿又神情嚴肅地拿着符氏的信仔細閱讀。
良久,他說道:“娘子在王府住兩天,老夫兩天後再見你。”
兩天後符彥卿再度相見,輕輕一拍巴掌,便見一衆好幾十人魚貫走了進來,全是女的。乍一看也許有五十人,也許有六十。
她們的臉上塗着顏料,五彩繽紛各種花紋,看起來各不相同、又好像全都一樣,因爲高矮胖瘦都差不多,而且臉也是分辨不出來。
她們動作劃一,一起款款屈膝道:“吾等爲符族而生,亦爲符族而死。”
京娘見狀,感到非常詭異。
一個彩面女子上前道:“衛王,想看戲麼?”
“想看。”符彥卿笑道。
一衆人忽然隊伍交替,紛紛取出木劍、扇子等各種道具來,圍着符彥卿和京娘轉圈。說實話,京娘覺得這所謂的戲非常難看,一個個動作呆板生硬,壓根不像跳舞的。卻跳得很認真,步子又小又快、越來越快,裝模作樣地弄姿。
“姐姐,要演什麼?”一個聲音道。
另一個聲音道:“演《離騷》罷。”
“好哩!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一個女子的聲音徑直便唸了起來。連點音律都沒有,更沒有絲竹管絃的配音。
單調、蒼白、拙劣、做作。
京娘幾乎被他們轉暈,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戲”,一時間覺得看到的東西簡直是這個世上最荒唐的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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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