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戰勝一方的北路軍而言,劍州之役的勝利,於是說是哪一軍的勝利,不如說是帝國國力的勝利。天成新政對大唐國力的提升,在這一戰中得到了很好的體現。
從軍事上而言,禁軍勝在武器裝備,或者更確切的說,勝在大型攻城器械如投石車、巢車的壓倒性優勢,勝在冷鍛甲的及時運用。
當然,禁軍本就是以演武院畢業學員爲骨幹的軍隊,無論是從軍事知識、戰術戰陣使用、思維心性甚至是驍勇敢戰的程度,演武院學員都不是尋常將士可比的,再加上軍情處、參謀處的作用,劍州的迅速勝利,也可以說是李從璟軍事思想的勝利。
在奪下天險劍門關之後,李從璟就知道,劍州之役只會有一個勝利方,而這個勝利方也只能是禁軍。所謂“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比之兩川,帝國既有如此優勢,只要領兵統帥不是白癡,沒有受到掣肘,沒有那些見不得光的權力鬥爭,這場戰爭不勝倒是怪了。
當然,開戰三日而奪劍州城,這樣的速度在旁人看來仍舊是顯得太快了些,這時候,他們便只能將功勞歸結在李從璟這位統帥身上——李從璟也受之無愧。
除卻劍門縣、普安縣,劍州境內還有北方的陰平縣,南方的武連、永歸、黃安、臨津、梓潼等縣。這些地方雖說也是縣治,卻非險要,也沒什麼重兵駐紮,在王暉帶領東川殘部南逃之後,李從璟根據參謀處的作戰計劃,稍加布置,禁軍不日即告平定。
攻下劍州城,李從璟接下來要做的,是安排駐防部隊。對此參謀處有過提議,讓被打殘的護國軍、保義軍留在劍州,戍衛地方,爲大軍保證糧道暢通。
這樣提議的道理在於,護國軍、保義軍在前日的作戰中,的確損傷慘重,本就各只五千上下將士的兩軍,經此一役,跟禁軍一比可以說已是毫無戰力,繼續隨大軍往前征戰,已顯得無用。從軍隊建設上來說,護國、保義兩軍折損嚴重,也的確
需要休整,無力再戰了,留在劍州正好。
對此,李從璟不置可否。
在李從璟考慮是否將護國、保義兩軍留在劍州時,護國軍營帥帳中,燈火闌珊,官吏寥寥,隨着時辰漸晚,官吏們陸續退走,大帳中就只剩下滿臉疲憊的石敬瑭一人。
坐在將案後,神情木然如雕像般的石敬瑭,望着空蕩蕩的大帳出神,雙目無光,不知在想些什麼。如此也不知過了多久,身體與神智同樣僵硬的石敬瑭,似乎察覺到了雙腿的麻木,想要站起身來,卻一個措手不及,踉蹌得差些摔倒。
“一代英雄人物,往日裡威風八面,今日卻也如同喪家之犬一般,這般狼狽不堪嗎?”一個清冷的聲音在大帳中響起,充滿嘲諷意味。
左腿麻痛的厲害,石敬瑭卻沒什麼表情,直到聽到這句話,他擡起頭來,雙目飽滿仇恨,向說話之人盯去。
“不錯,就是這樣的眼神,我還以爲將軍已經遺忘了這樣的眼神。”那個聲音又道。
石敬瑭剛剛明亮的眼神,轉瞬間又暗淡下來,恢復了死水一般的模樣,“你來作甚?出去。”
那人沒有聽石敬瑭的話,而是三兩步跨到案桌前,俯身盯着石敬瑭的雙眼,咬牙切齒道:“石敬瑭,難道你真要就此沉迷下去,一生甘爲無用之狗?!”
“那又如何?”石敬瑭冷笑一聲,繼而望着眼前的人,眉頭皺了皺,“你如何進來的?若是被軍情處的眼線看到,你死期不遠!”
“不曾想,你對李從璟的畏懼,竟然已到了這種地步!”來人直起身,俯瞰着石敬瑭,冷冷道。
“那又如何?”石敬瑭二度道,他突然感到一陣無力,雄壯的身軀癱靠在扶手上,頹然道:“我們贏不了他的,你不知道麼,劍州城,兩萬蜀兵,他三天就拿下來了......三天......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護國軍,五千兒郎,現如今能握住兵器站着的,還剩多少?沒可能,我沒可能贏他,他是伐蜀統
帥,更是大唐秦王......不,不用多久,他便是大唐太子,未來的君王!我拿什麼跟他作對?我用什麼跟他爭?”
石敬瑭痛苦的閉上眼睛,自嘲一笑,“你還沒看清麼,他的地位已經不可撼動了,便是太宗,當年也不過如此吧?如今我身在屋檐下,身家性命盡在對方之手。他要我敗,我就只能敗,他要我護國軍損兵折將,護國軍就只能損兵折將,他要我死,便就真能讓我去死!”
“石敬瑭,你該不會以爲,當初我拾掇你暗殺李從璟,那時便錯了吧?”
“早知如今,何必當初?”石敬瑭道,“我千金難買早知如今!”
“你的大志便不要了嗎?!”
“大志?”石敬瑭笑得淒涼,“連命都快沒了,還談什麼大志!”
來人沉默了。良久,她在石敬瑭身旁坐下,怔怔失神。這位女子,容貌並不如何絕美,但風情萬種,嫵媚成熟,讓人只是看一眼,哪怕日後不記得她的面貌,卻也不會忘了她的風采。
她就是崔玲瓏。當年魏州城外,她曾在驛館帶領殺手伏殺李從璟。她是暗虎頭領,更是石敬瑭的知己人。
“現在如何?”崔玲瓏看向彷彿世界崩塌的石敬瑭,“去向李從璟認輸、認罪,自此做他的狗,做一條忠心的狗,以此來換得活命,換得一場富貴?”
石敬瑭不說話。
“將李永寧雙手奉上,再自請外放邊鎮,一輩子做個戍邊將軍?以李嗣源對你的厚愛,應該不難吧?”崔玲瓏繼續說着,“那樣的話,你對他李從璟也就沒了威脅,也就不勞煩他再對你動手了。畢竟他若果真要殺你,還是會揹負罵名,魚死網破誰也不想......”
石敬瑭低下頭。
崔玲瓏悽婉一笑,“如此也好。不用仰人鼻息,不用朝朝算計,也不用時時忐忑,去邊關,我還陪着你,放馬、牧羊,不也是一種人生麼?”
石敬瑭睜開眼,長長吁了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