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重身死,那些何家部曲選擇了投降。李從璟依言沒有殺他們,並讓他們去勸降其他何家部曲。
何家大院中的人,並不是都是何家家族子弟。
少造一些殺戮勝造幾級浮屠李從璟不知道,但少些抵抗,就能讓百戰軍少些傷亡。
“我等都是混口飯吃,現在何重已死,何奉先出逃,你們何必還要爲何家拼命?況且何家大逆不道,竟然公然反叛,與官軍開戰,犯下的可是十惡不赦的大罪!當此之時,你我更應該棄暗投明,不應該助紂爲虐!”勸降的何家部曲對着裡間大喊,李從璟答應不殺他們,他們辦起事來自然賣力,聲音很大。
“李將軍真不殺我等?”裡面有人迴應。
勸降的人立即大聲道:“李將軍說了,作亂的是何家,與其他人無關。兄弟你看我現在不都好好的嗎?只要平息何家之亂,李將軍殺我們還要費力氣哩,何必多此一舉?”
“只要李將軍給我們一條活路,我們願意投降!”裡面的人喊道。
勸降的人立即看向李從璟,李從璟道:“只要你們投降,本使可以保證,不追究你等責任,放你們生路。”
“多謝將軍!”裡面的人大喜。
但也有人不放心:“那將軍要是反悔怎麼辦?”
李從璟笑道:“反悔於本使而言,有何好處?既然沒有好處,本使空落一個不信不仁之名,可不利於本使鎮守淇門。”
“那好,我們便信了李將軍!”裡面的人道。
“張大嘴,你個混賬,何家待你何曾薄了?你竟然在關鍵時候出賣何家?”裡面不遠處又有人喊,看樣子是何家子弟。
那些人三三兩兩走出來之後,有人立即向李從璟獻辛勤道:“李將軍,這裡面的情況我們兄弟熟悉,現在還有不少何家子弟在固守,將軍可需要我等爲大軍帶路?”
“你是張大嘴?”李從璟淺笑問道。
張大嘴道:“大嘴正是小民的諢號。”
“好,你若真能爲大軍帶路,事後有賞!”李從璟道。
“多謝將軍!”張大嘴立即眉開眼笑。
有了投降者的引導,攻勢又順利許多。
對這些人的反叛,李從璟並沒有多少感想。很正常的一件事,刀子用不好,傷着自己是常有的事。忠誠,多麼奢侈的東西。人之所以跟你混,是因爲有好處,沒有好處,人還跟着你作甚?若是殺你有好處,他們也不介意背後捅刀子。
五代王朝更迭頻繁,不就是這麼回事麼。這個時代,人們心中已經很少有禮義道德的束縛,只有放肆的人性。
“都指揮使,抓到何奉先了。”李紹城派人來向李從璟彙報。
李從璟出了大院,李紹城正帶着在後門堵截到的準備逃跑的何奉先過來。
何奉先被五花大綁,被幾個軍士押解着,看到他,李從璟淡淡道:“本使本以爲,我攻你的大院,你會跟本使拼命。但是看來本使太高看你了,像你這樣的人,嘴上說得越厲害,背後越能搞一些陰謀算計,真要真刀真槍見真章時,你就只能轉身就跑,廢人一個。”
何奉先惱羞成怒,大喊道:“李從璟,有種放開我,老子要跟你單挑!”
李從璟輕蔑的看了他一眼,嗤笑道:“怎麼,本使打擊到你的自尊了?要單
挑方纔作甚去了?現在嚷嚷再厲害有何用?你已是我砧板上的魚肉,沒有資格與本使交手了。”
說着,李從璟擺擺手,道:“帶下去。”
身後大院裡,還有戰鬥聲。
李從璟擡頭看了一眼天空,秋日的日頭早談不上熾烈,卻依舊晃眼。陽光打在他冰冷的甲冑上,卻穿不過那些鋼鐵,也溫暖不了他冰冷的心。
這大院裡,有多少生命有罪,有多少生命無辜,他無暇顧忌。就像在戰場上,死在他刀下的人,有多少該死,有多少該活,他也無暇顧忌。他不是一個無情的人,但他沒有選擇。他不能讓對手生,他只能讓對手死。不對敵人殘忍,就無法對自己慈悲。或許他能做的,是讓那些追隨他的人,能多活幾個——無論是在戰場上,還是在戰場下。
這世道有太多無解的問題。既然無解,那就讓他隨風而去吧。
“風過疏竹,雁渡寒潭。”李從璟低聲呢喃,“風過而竹不留聲,雁過而潭不留影。此間事了,我又何必再去想它。前路漫漫,多得是問題等我去解決,何不向前看?”
何家大院的廝殺聲持續的時間兵不短。最後,百戰軍從何家大院中搜出許多產自作院的兵甲,而何奉先的手印,又按在了認罪的狀紙上,這些題中之意,自然無需多述。
從此,淇門再無何家。
而淇門,也再無勢力敢向李從璟發難。
至此,李從璟在淇門可言穩如泰山。
自此,李從璟可在淇門一心編練百戰軍。
淇門縣衙。
大牢裡,祁縣令身着官袍,獨自一人蹲在一間牢房外,靜靜看着牢裡向他咆哮謾罵的幾個人。
祁縣令並不搭話,直到對方罵累了,不說話了,只拿牛眼瞪他了,他才緩緩開口:“諸位,本官知道你們對本官有怨言,本官也自知對不住你們何家,所以本官蹲在這裡,讓你們隨意謾罵,這大概是本官現在唯一能爲你們做的事了。”
嘆了口氣,祁縣令繼續道:“這事其實你們也不能怪我,當初雖然是本官撮合你們三家來對付李從璟,但本官也是受人所託。對,那人就是吳老將軍。但本官此番將你們押進牢房,也是受人所託。對,這人就是李從璟。本官向來都是身不由己,你們其實怨不得我。”
“你們犯不着拿那麼大的眼睛瞪着本官,本官也是有苦衷的。跟你們明說,本官一介寒門,在朝在野都沒有勢力,當年依附吳老將軍,也是求存之道。吳老將軍將我安排到淇門,我自然唯命是從。”
“但這回到了淇門,本官發現,李從璟不僅勢力比吳老將軍大,人還特別精明。當然,最重要的是,他足夠陰險、足夠無恥。你們知道的,這世道,唯有陰險和無恥的人才能活下去。李從璟逼本官在承認陰謀聯合你們謀害他的罪狀上籤了字畫了押,本官就不能不受他擺佈。”
說到這,祁縣令索性坐了下來,靠在牢柱子上,擡頭望着那扇很小的窗戶,“況且李從璟也說了,投靠他之後,本官還是淇門縣令。其實本官自知,本官也就是一根亂世滔滔大河中的浮萍,隨波逐流罷了,面對大浪大濤,身不由己。但說到底,跟誰不是跟呢?人總不能跟自己過不去。明哲保身牆頭草嘛,就是這麼回事。”
說完,祁縣令看着牢裡的人,眼中竟然充滿同情,“
諸位有今日之境遇,其實也是身不由己,最多不過跟錯人投錯胎罷了。你們當能理解本官的苦衷。”
站起身,拍拍屁股,祁縣令準備走了。走出沒兩步,他又停下來,看着衆人道:“其實你們不理解也沒關係,設身處地爲他人思考,總是最難的。”
祁縣令走出牢房,嘆息道:“將心比心,便是佛心。所以我們這輩子,都成不了佛嘍!”
王家大院。
王不器和王草廬相對而坐,旁邊有侍女在煮茶。
“此番二叔能站在將軍一邊,不器以茶代酒,代將軍謝過。”王不器道。
王草廬輕輕搖頭,看着王不器道:“我非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決意倒向李將軍的。”
“不器知曉,二叔是站在王家的立場上。”王不器道。
“那你可知,爲何李將軍初次登門,我就答應了他,舉王家支持他?”王草廬問道。
王不器搖頭,“這也正是不器不能理解的地方。不過想來二叔慧眼如炬,自然是能看出將軍之才的。”
王草廬嘆了口氣,道:“李將軍之才,自然毋庸置疑。不過真正讓我做出選擇的,卻不是才氣。”
“那是什麼?”王不器不解道。
“殺氣。”王草廬道。
“殺氣?”王不器咀嚼着這兩個字。
王草廬站起身,負手看向東方,那裡是何家大院的方向,“何家,也是百年之家啊,但說沒了就沒了。李從璟要打壓何家,略施懲治將其從大族中除名即可,相信何家也不會真不識時務。但何家現在卻是滿門被滅,他李從璟何須做到如此地步?”
王不器怔然,若有所悟。
王草廬再次嘆息,說出來的話卻擲地有聲,“他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凡是敢向他李從璟發難的人,都得死!”
晚風吹拂,王不器不禁打了個冷顫。
劉家。
“父親,之前那莫離說得明白,只要我劉家助李從璟,便讓我劉家成爲淇門第四大族。現在卻又扶持了李家,還是讓李家與我劉家勢力均衡。如此背信棄義之行爲,着實可恨!”一老一少站在院中,那年輕人開口,不忿道。
劉子佐無奈一笑,“莫離並未失信,現在何家沒了,淇門原先三族只剩下王趙兩家。說起來,我劉家現在不僅是第四大族,反倒是第三大族了,雖然是與人家並列。”
“可父親,之前莫離明明說……”年輕人不服氣。
劉子佐打斷了他,“爲父知你想說什麼,說莫離不該背棄諾言,不該扶持李家對不對?”
“是的,父親。”
“莫離來的時候,雖說有這樣的意思,但卻未明說,不是嗎?”劉子佐道,說着拍着年輕人的肩膀,“你記住,人主之心,令治下勢力平衡可控最爲重要。若是李從璟打壓了何家,又扶持劉家代替何家的地位,那他打壓了何家又有何用?僅僅爲報復?”
“現在就不同了,李家與劉家同樣做大,淇門便有了四大族。四個大族,由三到四,彼此勢力抗衡,但較之之前,實際上是大族勢力都被削弱了。我越弱,則彼越強,他李從璟再要控制起淇門來,可就容易多了。”
年輕人愣住。
劉子佐長嘆一聲,“天下人才輩出,這李從璟,是個狠人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