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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啓正罵罵咧咧帶着一隊士卒出營,向大營後面深沉的黑夜小心翼翼的摸出去。剛出轅門,他就忍不住抱怨起來:“媽了個巴子的,上面抽了哪門子的風,叫老子們這個時候出去放哨!放哨也就算了,還他孃的往東面去,東面是我河上大軍的腹地,難道還有唐軍長了翅膀飛過去不成,這是去放哪門子哨!”大叫晦氣。
罵了沒幾句,他身旁一位身材魁梧、面目冷峻的年輕人覺得厭煩,冷斥一聲,“閉嘴!”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讓賀啓正脖子一縮,乖乖閉口不言了。這個隊裡,雖然他是隊正,但論威信還是眼前這個年輕人最大,不爲別的,就爲這個年輕人能打。
“楊隊正,你給我們說說,你腦子靈光,你給我們大夥兒說說,上面讓我們這個時候往東面去放哨是個啥意思?這不折騰人麼,還是瞎折騰!”賀啓正怨氣難平,悄悄瞧了身邊的年輕人一眼,試探着問道。他本是隊正,卻要給身邊的這個副隊正稱呼隊正,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冷峻的年輕人沒說話,倒是旁邊一個尖耳猴腮的人道:“隊正,莫不是你給都頭孝敬的少了,都頭不高興,這纔想着法子折騰我們大夥兒?”
賀啓正一聽這話更加來氣,張嘴就罵:“放你孃的屁,老子逢年過節該有的孝敬哪回少了?再說老子一個小小隊正,能有多少油水?八分都給了都頭,他還不滿意麼!”說到這,停了一會兒,低聲道:“你們難道沒聽說,前兩日朱將軍麾下一位都頭出去撈油水,去了就沒再回來,大夥兒都在說是給唐軍吃了!”
“有這等事?”尖耳猴腮的人驚詫道。
“那還能有假,老子可是親耳聽到的!”賀啓正嘆息一聲,“這世道,油水難掙啊!”
這兩人越說越離譜,被賀啓正稱呼爲楊隊正的年輕人楊重霸,終於忍不住了,動了怒,“都給老子閉嘴!說這些有的沒的歪門小道,對你我的行動有什麼幫助?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好好做好自己的事!”頓了頓,約莫是覺得自己過於嚴厲了,緩和語氣道:“如今大軍正攻曲城,唐軍就在眼前,想要功名富貴,去戰場上撈方爲正道!”
一行人說着話,已經離開大營兩三里路,賀啓正苦着臉道:“我老賀入伍都五年了,還是個小小隊正,楊隊正你才入伍半載,就已經是副隊正,你拼一拼還是有希望爬山去的。我們麼,能混到那兒算哪兒嘍!”
他這話說得酸溜溜的,叫楊重霸更是惱火,他停下腳步,盯着賀啓正,“隊正,你這話說得差了道理。世道艱難,生存不易,像你我這種一無所有的人,想要出人頭地,不拼命,拼什麼?!”
他環顧衆人,肅然道:“你我祖上都是種地的苦哈哈,如今到了軍中,也要從一個大頭兵開始做起,每爬一步都無比艱辛,那些上面有人的傢伙,雖然無德,可也能竊據高位!但那又如何?誠然,他們祖宗比我們祖宗有出息,那又怎樣,有本事我們這輩子見!沙場征戰,各憑本事,功名富貴馬上取。這個世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最慘不過賠上一條命,但不死總要出頭!”
說完這句話,他眼中閃爍着星辰般耀眼的光芒,便是在黑夜裡也是那般醒目。衆人聞言,無聲的看着他,不少人都握緊了手中的刀,眼中爆射出火熱之色:是啊,反正一無所有,最慘不過賠上一條不值錢的命,但若不死,總要混出頭!
“走,去做好我們的事,去掙我們的未來!”楊姓隊正一揮手,衆人精神大振,連忙動身,這一刻他們渾身彷彿有用不完的力量。
走出去沒幾步,賀啓正忽然停了下來,他驚疑道:“你們聽,什麼聲音?”
“聲音?”衆人納罕不已,凝神仔細辯聽。
其實不用那麼太認真聽,因爲那聲音已經隆隆而來,如泰山壓頂,黑雲卷天,潮水拍案,席捲了這一方天地。
官道上,一條火龍露出猙獰的面孔,轉瞬即至。
“馬……馬軍?”賀啓正有些驚慌,但又強自鎮定,“是我們自己的人麼?”
隆隆的馬蹄聲如轟鳴的晴天炸雷,賀啓正鼓起勇氣,站在路邊大聲問:“你們可是段將軍派來的援軍?”
來人霎時間與他照面,也回答了他的問題。不過不是用嘴巴,而是用橫刀。作爲回答這個問題的代價,賀啓正的腦袋飛上了半空。
二十餘正打算拼卻一條性命去搏榮華富貴的人,在這支騎兵的馬蹄下,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幾聲,就都紛紛沒了性命。
三千人的騎兵隊伍,從他們的屍身上急速碾過,沒有絲毫停留。沒有人去在意他們的夢想,甚至都沒有人去多看一眼他們的屍體。
片刻之後,樑軍大營。
這是後營,轅門和轅門左右角樓上的樑軍將士,或在無精打采打着哈欠,或在聚精會神警惕四方。
轅門緊閉,轅門前設有拒馬,上上下下的火把照亮了這裡,雖不如白晝,但若是有人臨近,在五十步之外,就會被看得清清楚楚。
這裡戒備森嚴,體現出主將是一員良將,在轅門內最近的營帳中,無數弓箭手枕戈待旦,一旦轅門有變,發現敵軍靠近,他們會以最快的速度奔行到轅門處,給來犯之敵以顏色。
整個軍營中,巡邏的士卒來來往往,很是密集,整個軍營在他們的巡視下沒有半點兒死角,他們甚至不需要特意左右查看,就能確保軍營中不會出現敵人。因爲一旦敵軍出現,就會暴露在他們的視野之內。
自古治軍之道,說穿了並沒有太多艱深之處,多在嚴謹二字,無論是行軍、紮營還是交戰,若能按照章法行事,不說大勝,至少可以確保不至於出現大的錯誤,而被敵軍有機可趁。戰場交鋒,很多時候就是看敵我雙方誰犯錯誤,如果不是名將對戰,甚至可以說誰犯的錯誤少,誰的贏面就要大上一些。
樑軍精銳盡在河上,段凝雖然不是太濟事,但可見他手下這位將領不是吃白飯的。
這是一個前半夜很沉靜的夜,在轅門周遭戍衛軍營的樑軍將士,本以爲這份寧靜不會被打破,也以爲今夜跟往夜沒什麼不同。
直到,馬蹄聲踩碎了平和的夢,刀槍劍戟劃破了寧靜的暮色。
一支人數不明但看起來絕對不少的騎兵,突然從官道上甩出來、從夜幕中蹦出來,以樑軍意外不及的速度,直奔樑軍轅門而來。這支騎兵的速度太快,出現的也太突兀,以至於當轅門上的樑軍將士急忙吹響號角時,這支身着唐軍衣甲的騎兵,已經到了轅門外。
“敵襲!”
“敵襲!”
“敵襲……”轅門周遭的的樑軍將士,扯開了嗓子大喊起來,他們的聲音有些顫抖,不僅是因爲黑夜有涼意,更因爲這羣如野獸的唐軍,讓他們從腳底升起了一絲寒意。
但是這羣樑軍只來得及喊了兩聲,就再沒了機會做其他的事情,因爲這支唐軍騎兵已經破門而入!這幫唐騎太野蠻,他們到了轅門外,隊伍裡就飛射出一陣急促的箭雨,瞬間覆蓋了轅門內外,他們的隊伍是長蛇狀,以至於他們射出的箭雨也是長蛇狀,連綿不絕。
轅門外有拒馬。拒馬是騎兵的天敵。但說這羣唐軍野蠻真不是白說的,爲首的幾員驍將,奔到轅門外,馬不停蹄,手中長槊一挑,就將拒馬挑飛。那些拒馬都是溼木做成,重的能有幾百斤,但在那些驍將手中,簡直輕若無物,讓人直懷疑做拒馬的工匠是不是用的棉花。
防備森嚴的轅門,在這羣唐騎面前,渾若無物。營帳中的弓箭手還沒來得及聽清同袍的叫喊聲,就在漫天箭雨下做了鬼。
攢射利箭,挑飛拒馬,破門而入。唐騎的動作一氣呵成,行雲流水,沒有半分滯澀,在樑軍號角聲響起的時候,唐軍魚貫進營。這讓人不禁懷疑,那厚重的號角聲,根本就不是在給樑營示警,而是在爲唐騎吹響進攻的音符。
唐騎如營,如入無人之境。
這些唐騎,用他們鋒利的尖牙,一往無前的攻勢,告訴了這些河上樑軍精銳,何爲真正的驃騎精兵。物與物,人與人,雖生而同源,但落在這個世界上生存,差距其實可以若天地之別!
攻進樑營,策馬最前的李從璟,如一尊戰神,提槊喝令:“郭威破營,林英清道,林雄毀帳!”
這是事先就謀劃好的計策,李從璟這時候長槊一指,三將轟然應諾,自然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幾乎是同時,郭威和林英大喝一聲:“滾刀陣!”
滾刀陣,初試鋒芒之時,是李從璟在長和城以三百君子都,屠盡樑軍八百將士之營;如今再用滾刀陣,李從璟要以三千君子都,破樑軍萬人大營!
速度本已極快的君子都,在李從璟這聲命令之下,其中一支竟然再次提速,領頭的自然是郭威,他帶着身後的君子都,分成多個隊列,向營中奔馳而去。緊隨其後的是林英,同樣分開成許多個隊列,如一支支電鑽,誓要鑽破樑軍的營壘!
樑營,瞬間炸開了鍋,像是煮沸的水。只不過,在這鍋熱水中,沸騰冒泡的,不是樑軍將士,而是君子都。
聽到號角聲,急急忙忙從營帳中跑出來的樑軍,甲冑都還沒有披掛上,就被風一般從身旁掠過的君子都,順勢取了腦袋。有機靈一些的,並不急於出營帳,而是披掛整齊,操着長短兵刃,聚集在一起出帳,但是不等他們列好陣型,鋒矢一般的君子都,駕着戰馬,如一頭頭猛虎,直接撞進了他們的人羣中,將他們撞得仰面翻倒,口吐鮮血,同時又用手中的長槊,將他們一個個送進了鬼門關,緊隨其後的君子都,則直接用馬蹄踏碎了他們的屍骨。
君子都三千將士,分流城無數個支流,在樑營各個營帳之間奔馳,手起刀落又復手起刀落,只求前進,只看前方,
從不多看一眼身後的血路。
郭威踏營,林英主戰,最爲張狂的是林雄,抄起一根根事先準備好的火把,哈哈大笑着帶人直接丟向營帳上面,引燃一切能夠看到的輜重和帳篷。有樑軍衝出來,他就嘿嘿獰笑着催馬殺上,將他們都送去閻王那裡做了鬼。
從後向前,樑營中火光四起。
派遣郭威等三將出去之後,李從璟帶一部君子都,居中策應,往來奔馳,一旦視野中出現能成羣結隊抵擋君子都的樑軍,就轟然衝過去,不管不顧,只求一擊潰敵。
在君子都入營之後,最先反應過來的莫過於巡邏的樑軍,面對人數衆多的君子都,他們彰顯出了他們樑軍精銳的素質,在各自隊正伍長的喝令下,向君子都撲殺過來,意圖阻礙君子都的步伐。
但在君子都如潮的攻勢下,他們的意圖只能是鏡花水月,被君子都上前一衝,不死即散。但也有聰明的,彙集了幾支巡邏隊一起,從側面去斬君子都的馬腿。這一幕叫李從璟撞見,當即策馬而上,長槊揮舞,殺入這些樑軍羣中,一片血肉橫飛之下,樑軍哪裡抵擋得住,丟下一地屍體,倉皇而逃。
李從璟也不會任由他們逃脫,仗着馬快,追上去一陣砍瓜切菜,一個都不放過,絕不給他們匯少成多的機會。
除卻巡邏士卒,其次給君子都造成一些麻煩的,就是幾個營帳中的樑軍,在一些精明將領的帶領下,匯合在一起,試圖去搬出重型器械,阻礙君子都的步伐。但樑營畢竟很大,君子都一條路走不通,還有百十條路可走,但這也敵不住樑軍都這麼做,最重要的是,李從璟不會給他們殺傷他部屬的機會。
策馬奔到一羣百十名樑軍跟前,不求一擊砸毀多少輜重,但求先將重型器械旁的樑軍殺散,一陣猛烈拼殺,打退樑軍之後,李從璟招呼恰好路過旁邊的林雄,“把這些輜重都給本帥點了!”
“交給我吧,軍帥!”林雄好似特別有破壞慾,碰到這樣的事情分外激動,一趕過來就急不可耐的點火。有時候手上火把不夠用,索性就掀翻了樑營中的火盆,抄起樑營中的火把,一股腦兒全都丟上去。
君子都一番衝殺之後,縱橫數裡的樑營中噪成一片,號角聲、鑼鼓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比逢年過節放鞭炮還要火爆得多。
瞧見這番情景,李從璟在馬上哈哈大笑,直覺分外暢快。但此時不是得意和囂張的時候,鼓舞士氣可以,也不能太過,立即又奔向下一處戰場。
整個樑營,都是他的用武之地,哪裡有激烈殺戮,他就奔向哪裡,給予樑軍迎頭痛擊。
軍營佈置,無不是小營相連而成大營,大營小營環繞想抱,相互倚重。偌大的樑營,樑將無數,不可能沒有刺頭。最先碰到刺頭的,是衝在最前面的郭威。
在他帶着一千君子都衝營的時候,一路行來殺戮最重,所到之處幾乎沒有一合之敵,但這會兒碰到了一個營盤,因爲離轅門稍遠,得了反應的時間,等郭威帶人衝到這裡的時候,營前阻礙重重,營中箭雨如蝗。君子都第一波攻勢,竟然被擋了下來。
郭威深知,君子都夜半襲營,重在一往無前,若是受阻,給樑軍反應時間,他們就會以優勢兵力對君子都形成大合圍,那對君子都無疑是災難性的局面。眼見眼前營盤壁壘森森,如銅牆鐵壁,郭威恨得牙癢癢。
三將之中,作爲第一梯隊承擔破營任務的君子都,無疑是尖刀,重擔在身,關係整個大軍進展和安危。李從璟將如此重任交給自己,郭威深知這是李從璟對自己的信任,郭威知曉自己作爲降將,資格上比不得百戰軍淇門的老班底,所以自進入百戰軍以來,他逢戰必先,立下許多功勳,方有今日之位,所依仗的,敢戰能戰而已。
之前丁黑擒獲“段凝”時,郭威很是眼紅,雖然最後驗明“段凝”是假身,但郭威立功心迫,卻是真真切切的。這會兒雙眸通紅,盯着眼前營盤,郭威身先士卒,一馬當先,舉槊大喊:“好男兒沙場征戰,功名富貴馬上取!你我原都是平頭百姓,無妻無財,今日從軍,爲的就是給自己掙一個出頭之日!大丈夫一無所有不可怕,只要敢拼!你我一無所有之人,所依仗者賤命一條,他孃的,最慘不過戰死,但不死總要出頭!”
說罷,大吼一聲:“君子都,破陣!”
郭威率先殺向營中,衆將士眼見領頭主將如此玩命,個個都想立功得富貴,這會兒紅了眼,隨他殺入營中,渾然不知惜命爲何物!
郭威不要命,樑軍也不要命,兩相殊死相搏,廝殺慘烈,各自都忘記了傷亡,只求殺死對方,踩着對方的屍骸前行,去爲自己掙上位之功。
既然樑軍不要命,君子都衆將士當然毫不客氣舉刀成全了他們。最終,實力的差距顯現出來,君子都一個個悍不畏死之徒,甲堅刀利人兇,激戰半響,郭威領衆將士破營而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