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蔚仍是沒有吭聲。
老人看向柳蔚,又道:“起因,是長公主將要和親,那副畫像,你應當也見過,可還記得,畫中的她?”
柳蔚想起那副敏妃所繪的羣像圖,這才點頭:“長公主很美。”
正因爲早就見過那幅敏妃所繪的圖,柳蔚纔將西域長公主當年來了青雲,卻未和親就離開之事,與項譽聯繫起來。
按照時間推算,以及金南芸那位商人朋友的描述,天伢長公主,就是在從青雲返回西域天伢國後,嫁給的如今天伢國內赫赫有名的治王。
只是當時,這位治王不過是個小官,就連面聖,都需有官階更高的大人在前頭領着。
老人眼底此刻露出許多溫情:“她的和親,本是必成無疑,這乃天伢國對青雲國示好的奉獻,長公主,必須要爲天伢國犧牲終身。”
“但是,您不同意?”柳蔚說出自己的猜想:“您過不去心裡的坎兒,哪怕您已經在天伢國安定下來了,您也忘不了您原本的身份,忘不了容棱的母親還在那深宮之中,當然,那時候容棱的母親已經死了,只是,您或許當時還不知道”
“我知道。”老人打斷柳蔚,卻道:“就因我知,所以,我才向天伢國的大王提親。”
柳蔚皺起眉,很是不解,但隨即,想通了其中關節,又明白過來了。
是了,容棱母親身亡的消息傳到這位治王的耳裡,這位治王大受打擊,一蹶不振。
而後,這位治王便用另娶新歡,來讓自己好過一些。
恰好,這將娶的新歡,還是從他這大半輩子裡最大的敵人,青雲國的皇帝,那裡搶過來的。
巨大的成就感,使得這位治王更開心了。
這種對天伢國長公主“流氓作爲”的愛,柳蔚予以唾棄。
老人並不知道,柳蔚現在對他的印象,又糟糕了一倍,繼續說道:“長公主回到天伢,鄭重感謝了我。實際上,之前我與長公主甚至沒有單獨說過一句話,但長公主認爲,我救了她,我在天伢使者還未對青雲國皇帝表明要和親一事之前,救下了她。她甘願下嫁於我,更甘願爲我生兒育女,只可惜”
後面的話,老人沒說下去了。
但不難猜到
憑着項譽這些年在異國奪權的成功,就算長公主不能爲其生兒育女,項譽想要,也大可找其他女子。
項譽並不是一個專一的男子,甚至,連“多情”都是對他的讚賞。
但直到現在,到他已經蒼老得開始懷念過往的年歲了,他仍是沒有一子半女,這就說明,無兒無女並非是女子的問題,而是,他自己的問題。
柳蔚看向老人跛掉的那條腿,已有所指。
事到如今,項譽也無意再隱瞞了,瞧見柳蔚的視線投在自己的雙腿上,便直接道:“當年的傷,我以爲只是傷了腿,不想,連根也傷了。”
柳蔚只道一聲:“節哀。”
項譽嘴角不覺抽了抽,覺得,這“節哀”二字,將自己形容得太過悽慘了,不過,自己也的確很是悽慘,否則,也不會再次回到這青雲國。
項譽嘆了口氣:“這些話,我從未與人說過,今日與你坦白,也不圖你這份可憐,只望你能在他面前美言幾句,至少,莫要讓他將我視作仇人。”
柳蔚沒說話。
項譽看她表情毫無波瀾,便知道,苦肉計大概是對此人也行不通,頓時有些惱悶。
項譽還沒放棄,繼續道:“長公主是病逝的,病逝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在對我內疚,我原本已經不打算再回青雲國,但爲了她,我決定回來一次,哪怕試一試,也好。”
柳蔚笑道:“您試的方式倒很獨特,也很強大,您做足了一切準備,連朝堂內亂都參與進去了,原來,一切不過是爲了見您兒子一面?這話說的,無法不叫人生疑”
項譽只覺眼皮突疼,他皺眉道:“我回來了,不代表我就原諒容禹了,以前的仇,始終是要報的,我很高興容禹現在沒死,因爲,容禹的命,只能我親自了結!至於你說的朝堂內亂,這青雲國本就氣數將盡,就算不是我,也會是別人,你我與他,都明白,權王造反,不過須臾,邊境戰亂還在持續,內憂外患,多一個天伢,又有什麼所謂?而在戰局將至的現在,我能保證容棱,你,還有小黎的安全,難道還不夠嗎?”
這個邏輯,也是沒誰了
柳蔚忍不住想爲這位老人拍掌,同時也開始疑惑,莫非,這人老了,會越來越不要臉?
柳蔚忍住胸腔內的火氣,儘量平緩心情,道:“您的好意,我們都心領了,時辰不早了,孩子也該回去睡了,我們便不打擾了,閣下,無需相送。”
話落,柳蔚很快拉開門閂,閉着乾澀難受的眼睛出了房間。
院子裡頭,方纔的侍衛一個沒走,還又來了許多,似是在加強防衛。
柳蔚大致上瞥了一眼,這就瞧見容棱正走過來,懷裡抱着等太久,已經等睡着了的小黎。
“好了?”容棱問道。
柳蔚點頭,有些疲憊:“走吧。”
看柳蔚面色不快,容棱皺了皺眉,心底對老人又增出幾分不滿,左臂抱緊兒子,右手牽起柳蔚的手,往院子外走。
侍衛們再次蜂擁而上,圍得水泄不通。
柳蔚回頭,就見老人已站在門外,卻並不發令放行,顯然是真想用這種方法將人留下。
柳蔚問向容棱:“硬闖出去?”
容棱伸手爲她理了理鬢角被風絲吹亂的碎髮,搖了搖頭。
而就在此時,周圍突然傳來數道破空之聲,等柳蔚看去時,就看到數十道凌厲身影,不知何時已進入院落,接着,就是一場毫無懸念的羣戰。
一盞茶功夫後,容棱帶着柳蔚和兒子離開。
而身後,包括方善等一衆侍衛,已被鎮格門暗衛打壓得毫無還手之力,至於項譽,則在迴廊裡,眼瞅着容棱、柳蔚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老人震怒,握緊拳頭。
容棱並未吩咐暗衛傷人,這也算是,他最後一次顧及那份薄弱得風一吹就散的父子情。
而今日過後,當他們站在了徹底的對立面時,對方若一再挑釁,他也不介意鐵手鎮壓。
屆時,便不再是個人恩怨,而是國土完整問題。
若兩國當真起戰,容棱並不認爲,天伢國就能如願以償。雖青雲國顧忌着周遭這些小國的覬覦,但這些小國,自是也會有腦子的顧忌着天伢國的從中突起。
數國亂戰,怎會不烏煙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