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把一個禮盒小心地放在桌上,用不熟練的英語對葉青說:“小姐叮囑,這是送給葉先生的禮物。”
葉青不看都知道是手錶,馬上說:“請送還給小姐,說好意我心領。”
管家沒轍,只得原物奉還。
沒隔幾分鐘,葉青的門就被大力推開,管家跟在後面,司徒雪霏手中捏着禮盒,氣得臉色發白,嘴脣哆嗦:“葉青,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司徒雪霏從沒對男人低聲下氣過!你算老幾,給我臉色看?”
“小姐,我受之有愧,你不必三番四次送我貴重禮物。”
司徒雪霏不再多話,推開窗戶,用力將那盒子扔下樓,葉青驚呼一聲,忙趴到窗口看。幸而沒落在石子路上,那盒子在花園草地上發出一聲悶響,打幾個滾,彈開,倒扣在草叢中。
司徒雪霏掩面抽泣,管家嘴裡咕噥連串法語,不住勸解。葉青只得狂奔下樓,跑去草坪上撿起那盒子,幸而木盒結實,裡面的手錶又固定得妥當,毫無損傷。
葉青跑回房間,司徒雪霏坐在他起居室的沙發上,臉上的淚還沒幹。葉青使個眼色讓管家出去,他靠着司徒雪霏坐下,舉起胳膊給她看。
“手錶我戴上了,很漂亮,謝謝你。”
司徒雪霏用力掐他胳膊,鐵板一樣硬邦邦,他只是不吭聲,任由她發泄。
她哭夠了,也氣飽了,問:“我真的很討人厭嗎?”
“不,司徒大小姐,你好得無以復加。以後我有了兒子,這塊表我會傳給他,告訴他有關一位美麗慷慨的富家小姐的傳說。”
葉青難得說恭維話,司徒雪霏破涕爲笑。
司徒雪霏買的手錶是葉青不認識的牌子,他便偷偷問那兩個德國保鏢,司徒雪霏送的手錶是什麼檔次,心想若還負擔得起,興許可以買一份價值相當的禮物回贈。這是一款18K金的全自動三圈機械錶,藍寶石表面,開一處天窗可以欣賞到內部的陀飛輪,背面透明,黑色鱷魚皮錶帶。兩個德國人一看手錶上IWC的標記,他們睜大眼睛,對葉青說一個大概的售價。他一聽,苦笑,這塊表的價值是七位數人民幣,足夠他在盛京幫哥哥換一處寬敞些的住房了。
天氣漸暖,司徒雪霏外出散步的時間越來越長,城堡周圍的莊園已經足夠大,她已嫌膩煩,拉着葉青開車陪她往四周的小村落去散心,有時候就在家庭小旅館裡吃自制的食物,吃好喝足,順着山坡走一段路,用望遠鏡欣賞遠處的成羣的野馬和可愛的小鹿,不亦樂乎。真是歲月靜好,葉青覺得世上最輕鬆愜意的工作不過如此。
快放暑假的時候,路漫漫偶然聽見課間幾個中國留學生說話。
“許願在賣家當,我們能幫一點是一點,不要跟他講價錢。”
“是啊,肯定是走投無路,他平常很大方,常請喝啤酒,現在一本雜誌都要拿出來賣錢。”
路漫漫湊過去,問:“許願怎麼了?”
“你不知道嗎?他父親病重,他等論文答辯一結束就馬上回國,之後學位證書郵寄回國給他,等不及參加畢業典禮。”
“真的假的?我記得他說要留在德國找工作啊,他學機械的,畢業後很好就業,前途一片光明。”
“千真萬確。他可能是缺錢,在宿舍貼出廣告,鍋碗瓢盆都在賣。我才花二十歐跟他買了箇舊電磁爐,當贊助他機票錢。”
路漫漫趕去學生宿舍,按門鈴,他的房間無人應答,打電話也關機。她只好再按鈴找同樓層的一箇中國同學,聊了一會兒,中國人彼此之間不講究什麼“隱私”,都是添油加醋地傳播,把許願的經濟情況形容得三餐不繼,捉襟見肘。
路漫漫告辭之後左思右想,去銀行,先取出2000歐現金,想一想,返身再去提款,一共5000歐,用個信封裝起來,塞到許願的信箱裡。
許願到天黑纔回宿舍,他打開信箱,從一大疊廣告報紙中發現那個白信封。上面寫着:許願親啓,路漫漫。
裡面是十張嶄新500歐元大鈔,一張淡藍色的便條紙:“人生有如過山車,起起落落,重要的是一直在變化中,當你身處低谷,請不要絕望。”
許願鼻子一酸,眼淚涌出。5000歐對任何一個留學生而言都不是小數目,足夠付一整年的房租和保險。路漫漫慷慨解囊,雪中送炭,實在夠義氣。
他答辯結束那日,走在天橋上,正想去法學院找路漫漫。正巧看見她在天橋下,他大聲揮手叫她名字,路漫漫駐足,仰面朝他微笑,臉上撒滿樹椏間篩落的金色陽光。她穿着素日最愛的白襯衫,衣領尖角上嵌幾粒鉚釘,小小的時髦細節。卡其布褲子挽起一點褲腳,平底牛津鞋,露出白嫩精緻的腳踝。還是拎那個舊舊的郵差包,鼓鼓囊囊塞着書本。許願想,他永遠不會忘記這一瞬間路漫漫燦爛的笑容。
許願狂奔下去,站在她面前,一時語塞,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還是路漫漫先開口:“你幾號走?要不要我開車送你去機場?行李多嗎?”
許願說:“明天一早就走,兩個朋友說好一起送我,有人開車,不麻煩你特地跑一趟了。我行李也不多,半賣半送,屋裡都空了。”
“那就好,那……我祝你一路平安。”
話題卡住,無以爲繼。許願從書包裡掏出一樣東西塞在路漫漫手裡。
她低頭看,輕而軟,是一條絲巾,子夜藍的底子上是千姿百態的馬匹和馬鞍、蹄鐵的圖案,非常童趣。展開有一米見方,很漂亮。
“買給我的?太破費了,這是真絲的,圖案很大牌,絕對不便宜。”
許願不好意思地笑:“其實我很早就買下了,是跳蚤市場淘的,一杯咖啡的價錢,很白菜。我當時覺得很適合你纔買,可是又覺得舊東西送不出手,直到今天才拿出來。”
路漫漫立刻將絲巾對摺成三角,在脖子上系
個牛仔結。
“很好看啊,我很喜歡,謝謝你!”她由衷地說。
站着聊了一會兒,心照不宣,誰都沒提那5000歐的事。他們擁抱一下告別。路漫漫趕去上課,而許願即將踏上未知的前程。此去八千里路雲和月,一個在東,一個在西,下一次相逢又在何時何地呢?
許願相信,他們一定會重逢的。
葉青和司徒雪霏的關係漸漸變得微妙,他們有時候一起去遠足,走很久很長的路,他會拉着她的手跨過溪澗,會在她不敢從高處躍下的時候張開雙臂抱住她,他甚至蹲在地上爲她穿過鞋。看似平常的身體接觸,卻有曖昧的情愫在萌生。夜深人靜時,葉青撫摸着手上的戒指,那粒小小藍色鑽石是他死去女友的化身。他輕聲問自己:“我還有資格再去愛別人嗎?”
這天,司徒雪霏提議去騎馬。她跟司徒修遠寄養了一匹馬在附近的牧場。管家給葉青送上全套騎馬裝備,包括頭盔、馬鞭和馬靴。葉青看,尺寸都剛剛好。他想,有錢人的管家好像《哆啦A夢》裡的小叮噹,口袋裡可以隨時掏出任何主人需要的東西。
到達牧場,司徒雪霏奔去看她的馬,她穿着騎裝,緊身夾克,白色馬褲,馬靴漆黑鋥亮,頭髮梳成辮子在腦後,英姿颯爽。葉青跟在後面,看她摟着馬的脖子親暱撫摸細語的模樣,嬌俏而天真。
“葉青,你挑一匹馬,我們去跑兩圈。”
司徒雪霏那邊已經牽出馬匹,正在上馬鞍。
葉青說:“我只跟司徒少爺去騎過幾次馬,不是很熟練。”
司徒雪霏笑:“終於有你不擅長的運動!我讓他們挑一匹溫順的母馬給你。”
準備妥當,二人跨上馬背,慢慢地跑向開闊地,沿路開滿五顏六色的野花,綠草坪柔軟而芬芳。司徒雪霏興致來了,策馬奔馳,葉青不得不勉力在後追趕。看見司徒雪霏一拉馬繮,漂亮地跨越一道矮籬笆,葉青在手心捏把冷汗。
司徒雪霏在馬上活力四射,存心要炫耀給葉青看,沒多久便汗流浹背,後繼無力。反而是葉青穩紮穩打,雖然花活兒不如常騎馬的司徒雪霏,但掌握節奏之後反而比她跑得快,跑得穩。
二人繞了幾個大圈子,在一處樹叢邊下馬,把繮繩系在大樹下,躺在草坡上休息。白雲大朵大朵地從空中掠過,和風賽跑。
“葉青,我問你,你這樣熱衷於運動和健身,是爲什麼?”
“不爲什麼,運動是我從小到大的習慣。”
司徒雪霏轉頭,盯着葉青:“騙人。據說男人瘋狂運動,是爲了消耗過剩的腎上腺素。你是不是很久沒性生活了?”
葉青瞪大眼睛:“大小姐,你也太……口無遮攔啦,怎麼能和男人討論這個問題!”
司徒雪霏滿不在乎地說:“中國人的壞毛病就是假正經,私下裡一肚子花花腸子,表面卻裝得道貌岸然。愛,可以做,卻不能說?什麼道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