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漫的室友是個南方人,叫許願,長得黝黑精幹,讀機械工程,聽說隔壁住進一個女孩子,有點好奇,但不好貿然去敲門,怕惹人厭。他出入的時候,偶爾會聽見遊絲般的音樂從門縫裡流淌出來,屏息站在那裡聽,好像是圓舞曲,真特別,這年頭還有誰聽古典樂嗎?
又有一日,他看見門縫裡透出廚房裡的燈光,廣播聲低低的,一股難以形容的甜香瀰漫,他走近,把耳朵貼在門上聽廚房裡有鍋碗瓢盆磕碰的聲音,那香氣愈發往他鼻孔裡鑽,勾引得口水長流。
忍了又忍,許願還是沒敢擰開通往廚房的門。
次日上課時,許願跟同住一層的室友在電梯裡遇上,那個一頭亞麻色捲髮的美國男孩說:“嘿,你的室友是個超級大美女,你真是豔福不淺!”
“啊?我還沒見過,只看見貼的名牌。叫ManmanLu。”
“ManMan,這名字真美,和她的人一樣。”那美國男孩還滔滔不絕地描述路漫漫的美貌,搞得許願心癢難耐,下了課也不出去瞎混,窩在宿舍裡,豎着耳朵聽動靜,專等路漫漫回來。聽見門鎖咔噠一聲,他趕緊穿上拖鞋往外跑,誰知門廳裡卻毫無蹤影,路漫漫已經離開。
他懊惱不已,去廚房倒水喝,意外地看見冰箱上面貼着一張淡粉色便條:“許同學(抑或徐同學?),你好,我叫路漫漫,很高興和你成爲室友。聖誕節到了,送上我自制的巧克力餅乾,祝你節日快樂!假期後再見!”
許願轉頭一看,桌上果然放着一包用玻璃紙袋裝好的餅乾,扎一條蝴蝶結絲帶。他嘗一塊,比超市買的不知好吃多少倍。心中又歡喜,又惆悵。陰差陽錯,不知何時能遇上呢?他實在按捺不住,打開路漫漫用的那個櫥櫃,看她的私物。簡單幾件杯盤,清一色全是白的。一支精緻的銀色勺子放在白瓷杯子裡,柄上刻着玫瑰花圖案。他拿起勺子,看一看,摸一摸,嗅一嗅,又像做賊一樣趕緊放回去。
回家路上,路漫漫發微信給田甜,祝她聖誕快樂,田甜正和羅敏昊逛商場。
“漫漫,我還以爲你把我忘得一乾二淨啊!”
“怎麼敢!田大美女在哪兒燒錢呢?”
“知我者漫漫也,在和男票搶購聖誕禮物。商場最低三折!”
“三折也是錢,你省着點兒花啊!”
二人你來我往,聊得熱火朝天。羅敏昊看田甜埋頭看手機,不耐煩地催促:“快點,等下吃飯的地方沒座位怎麼辦?”
“我叫你打電話訂位了啊!”
“打過幾次都佔線,商場地下一樓有很多小飯館,幹嘛一定要去那家壽司店?大冬天吃生魚片你不嫌冷嗎?”
“電話佔線那就繼續打啊!我們不是早就說好去吃壽司嗎?”田甜有些生氣,羅敏昊最近對她不如從前那般體貼,以前是言聽計從,現在麼,她說往東,他偏要往西。
“什麼都依你,到那種餐廳去,我一個月工資都不夠吃十頓的,還要不要過
日子啦?”羅敏昊是一肚子火。今天陪田甜從早八點逛到黃昏,雙腳好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手裡還拎着大包小包的戰利品,偏偏她一點都不累,意猶未盡地走遍好幾條商業街和幾家大商場。
“我買單好了!我就要吃壽司!”田甜的倔強脾氣也上來。
羅敏昊冷哼一聲:“不稀罕花你的錢,我可不是吃軟飯的。”
“你什麼意思?”
“我就是這個意思,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你要是想跟我好,那就量入爲出,別拿你那些不乾不淨的錢來請客,我吃不下去!”
田甜氣得渾身發抖,不乾不淨?
“好啊,我的錢是髒的,就你清高!就你純潔!咱倆各吃各的吧!”
田甜甩手就走,羅敏昊的倔強脾氣上來,狠心不去拉她。田甜奔出一條街才發現包給羅敏昊揹着,羽絨服口袋裡除了一個手機,一毛錢都沒有,連車鑰匙都在包裡。她氣得眼淚滾下來,掏出手機,咬脣不語,猶豫要不要打電話給羅敏昊。
她在等,對自己說,如果十分鐘之內羅敏昊不打給她,那他們就得掰。
每一秒鐘都如此難捱,她在街邊臺階上坐下,忍不住趴在膝蓋上抽泣。忽然,一雙手輕輕按在她肩膀上,低聲說:“地上髒兮兮的,衣服都沾上灰塵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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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甜擡頭一看,羅敏昊的臉就在她眼前。她不管不顧,抱住他,鼻涕眼淚都抹在他衣襟上。
“你喜歡我,就得連我的缺點一起喜歡!”
羅敏昊苦笑:“是啊,你本來不必長得這樣好看,所以有些缺點也是一種平衡,免得恃美行兇,天怒人怨。”
此言一出,田甜破涕爲笑。
二人回到羅敏昊的住處,暖氣卻壞掉,在這個冷颼颼的天氣裡,手指都凍得發麻,實在難熬。田甜猶豫再三,還是說:“去我那兒吧。”
羅敏昊跟在田甜身後,進入這處“高尚小區”,精心維護的綠化帶,假山庭院看在羅敏昊眼裡,不是享受,卻只是折算成高額物業管理費。
田甜掏出鑰匙打開門,一邊說:“我把備用鑰匙拿給你,以後你可以常來。”
推開門,敞亮的大三居,還有視野良好的露臺,羅敏昊心裡打翻五味瓶,說不清什麼滋味。
田甜的性格豪爽,並未留意羅敏昊臉色不霽,將買來的一大堆東西都扔到沙發上,帶他參觀房子。名牌家電,簇新傢俱,落地窗簾是粉紅色紗幔。田甜的臥室牆面漆成淡淡的薰衣草紫,傢俱全是嬌氣的奶油白,地毯上印着玫瑰花。
羅敏昊的語氣有點古怪:“你家裝修得很好。”
“哪裡,當初裝修的時候我傻,沒要求用進口傢俱,圖好看隨便亂選,這些都是宜家的便宜貨,虛有其表,用過一陣子總有些小毛病,櫃門關不上啊,抽屜拉不開啊之類的。一分價錢一分貨。聽路漫漫說,在德國,只有沒錢的年輕人才去宜家買東西,稍微講究些的人家,捨得花上千歐買一張餐桌,能用三代人。”
她還在滔滔不絕地說下去,羅敏昊站在窗口,雙手抄在褲兜裡,不吭聲。田甜猛然醒悟,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縫起來。
羅敏昊轉過身來,逆光中他的臉看不清楚,肩膀顯得疲憊。
“房子是你自己買的嗎?”他問。
“我……我沒跟你說過嗎?”田甜試圖打哈哈。
“我問你,房子哪兒來的?”
田甜咬住下脣,幾乎咬出血來,聲音低得幾不可聞:“別人送我的。”
“我倒想請教一下,怎麼樣可以白得這麼一套房子,我得不吃不喝二十年恐怕纔買得起。”
田甜擡起頭來,注視羅敏昊:“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我當然付出相當的代價,纔得到物質的回報。”
羅敏昊沉默許久,拋出一句:“我給不起你房子,也沒有寶馬車讓你坐在裡面哭,田甜,我們不適合在一起。”
田甜如墜冰窟,羅敏昊的人已經走到門口,手按在門把上,田甜撲過去抱住他。
“我不要你給我錢給我房,我喜歡你,是因爲你在我脆弱無助的時候給了我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我要的不過就是一個真心對我好的男人!”
他長長地嘆息,田甜的胳膊箍得死緊,堅決不肯放手。
“我不知道我們有沒有未來。”
“誰要未來,我只要現在。”
羅敏昊說:“現在?現在我也不得意,賺着不尷不尬的薪水,做着不上不下的工作,一到月底就窩在租來的房子裡不敢看手機,就怕有人約吃飯K歌,因爲信用卡已經透支……”
“日子會好的,等我畢業,找份高薪的工作,我們一起存錢,一起過日子。”
“你有這套房子,這輩子都不用發愁。”
“誰說的!房子又不能陪我哭陪我笑。”
羅敏昊轉身面對田甜,她的手指捧住他的臉,冒出的短短鬍渣刺在掌心裡,癢癢的。他們終於還是擁抱在一起,用體溫彼此慰藉。
他們一起在廚房做飯,田甜做她拿手的油潑面,醋溜土豆絲土豆絲,燉排骨湯,還有蛋糕房裡買的藍莓慕斯當甜品。羅敏昊不會燒飯,只好打下手,洗洗擦擦。
吃飯的時候,羅敏昊把醋溜土豆裡的青椒絲都揀出來,堆在吐骨頭的小碟子裡。
“你不吃青椒?”
“從小就不吃。”
田甜損他:“挑食是富貴病!”
羅敏昊便將碟子裡的青椒絲全部倒入她的飯碗裡,田甜尖叫:“討厭!你扔掉的東西還給我!噁心!”
他大笑,田甜立志要報復,馬上把藍莓慕斯抹到他臉上。他從座位上蹦起來,田甜以食物當武器,追着他,兩個人滿屋子跑,像小孩子一樣跌在一起,笑得牙酸。
“無聊!幼稚!”田甜喘着氣說,看見羅敏昊的頭髮裡嵌着麪條,鼻子上有蛋糕,忍不住咯咯笑。
“你比我更幼稚……”羅敏昊翻身,把田甜壓在身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