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莊曾經不止一次覺得自己自私,在對待自己兒子的方面,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因爲在她看來,任何一個合格的母親,都不會這樣對自己的孩子吧?
可是她沒有辦法,她沒辦法留在那樣的一個家裡頭,面對着一個自己明明知道已經不愛自己了的男人。
並且她也沒有辦法,她沒辦法離婚沒辦法放手,沒辦法就那樣甘心認輸,如果要認輸,幹嘛不早在二十幾年前就認輸呢?爲何要拖到現在呢?在耽誤了二十幾年的時光,再放手讓座認輸,似乎比二十幾年前就認輸還要來得狼狽。
但周莊一直是覺得對不起自己兒子的,她對不起言辰,並且在她看來,他們夫妻兩人,都對不起言辰
。
她甚至曾經後悔過,當初爲什麼要生他下來,如果不是因爲有了他的存在,自己想要放手,恐怕就變得很容易了,也不會這樣苦苦掙扎二十年,讓自己陷入這樣一個求不得放不下的境地之中。
言辰的存在,似乎就是一個錯誤。
只是沒有哪個母親是不愛自己的孩子的,所以當她看到言辰臉上的病容時,心裡頭還是忍不住狠狠地疼了起來。
她轉身出去,伸手揩掉眼角的淚花,靠在病房外走廊的牆壁上好一會兒,才朝着樑勳的辦公室走過去。
宣卿然看得出來,他和他母親的關係,算不上好。有點類似於自己和父母之間那樣,父母太忙,忙到沒有時間顧忌孩子,有時候感情就會變得淡薄。
季若愚車子開到私人醫院停車場的時候,正好碰到了張護士,張護士正好是來醫院接班的,她認出了季若愚來,臉上露出笑容,“你來啦?好些天都沒見你過來呢。”
季若愚點了點頭,臉上也勾起微笑,然後就從後座往外搬東西,一邊叫着張護士幫一幫自己,“我買了聖誕樹,想要幫他裝點下病房,醫院裡總歸是死氣沉沉的,人的心情也不好。”
張護士看到聖誕樹的時候就已經笑容擴大,“嗯,挺好,正好最近他精神不太好,有個節日來喜慶喜慶也是不錯的。”
兩人搬着東西從停車場走向醫院住院樓的時候,季若愚還是忍不住問了張護士一句,“言辰現在的情況……很嚴重了嗎?”
張護士輕聲嘆了一口,“比剛開始嚴重很多了,已經有消化道出血的現象,那天吐血之後,他的精神和狀態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季若愚聽了張護士的話,心中咯噔一聲,吐血?她是知道的……肝病到嚴重了,就會有吐血的現象,那是消化道在出血。
張護士報出了一個日期,畢竟她對言辰的病歷是很熟悉的,“就是那天開始出血的。”
季若愚回想了一下,那似乎就是自己打電話給他的日子……
心裡頭一陣刺痛,腳步都不由得加快了一些。
宣卿然一直看着病房門的方向,雖然言辰已經說了,但是她想着先前那個女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推門而入,心裡頭還是有些忐忑。
就在這個時候,病房的門就被推開了。
只是進來的卻不是周莊,而是季若愚,言辰臉上的表情似乎是瞬間就僵硬了一下,呼吸都變得快了幾分。
他看向走進來的人,她裹得很嚴實穿得很厚,大衣的連帽也戴了起來,肩膀上還有着雪花,口中不停地呵出白氣來,氤氳了她的面容。
但是言辰還是第一時間就認出了她來
。
宣卿然朝着病牀上的言辰看了一眼,看到他一直黯淡的目光中終於有了光彩時,心裡頭一陣抽痛,只覺得呼吸都變得艱澀起來。
“我來看看你。”季若愚輕聲說了一句,然後就將手中的東西放到一旁的櫃子上去,言辰沒有做聲,就那麼靜靜地看着她,看着她每一個動作。
季若愚將聖誕樹擺到櫃子上,然後就從袋子裡頭拿出裝飾用的彩燈出來掛上,還有一些小掛飾,小小的聖誕老人什麼的。
她將東西一個一個地掛到聖誕樹上去,而病房裡頭,除了她偶爾翻塑料袋的聲音之外,一片寂靜。
誰也沒有說話,直到病房的門再次被推開。
周莊的眼睛有些紅紅的,顯然是哭過了,樑勳陪她一起過來的,先前去了樑勳的辦公室,已經聽他說了言辰的病情,她才知道,原來兒子已經病得這麼重。
她還記得自己是問了樑勳一句的,“如果不做移植的話……會怎麼樣?”
樑勳只是看着周莊的臉,眉頭輕輕皺着,回答得沉重但是卻很中肯,“就照現在的情況發展下去的話,他會死。”
“還有多少時間?”周莊的眼睛就在這一刻流出眼淚來。
樑勳輕輕嘆了一口氣,“幾個月吧,如果現在的治療效果不錯的話,或許會更長一些。”
周莊走進病房的時候,季若愚的目光在她臉上一掃過,心裡頭就有些惶恐起來,她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意識到了這個女人是誰。
言辰的母親,那個……被自己母親破壞了家庭的女人。
季若愚瞳孔微縮,眼睛睜得大大的,只是周莊似乎並沒有馬上注意到季若愚,她沒有朝着季若愚看過來,只是目光一直落在言辰的身上。
“爲什麼病得這麼重了都沒有和我說過一句?”周莊聲音有些顫抖,這樣問了一句,然後又說道,“爲什麼……沒有及時入院治療。”
很顯然,言辰沒有及時入院治療的事情,周莊已經知道了,只是她這話一說出口,自己也覺得像是在爲自己開脫什麼一般,將過錯都歸咎到言辰沒有及時告訴自己上,真要是一個關心兒子的母親……又爲什麼會要等到從新聞中才知道這個消息呢?
“辰辰,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嗎”周莊的眼神直直地看着病牀上的言辰,終於是這樣問了一句,“你就那麼恨,恨到連自己的命,都不打算要了嗎?”
言辰的目光已經從季若愚身上挪開,垂眸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留置針頭,因爲瘦的緣故,他的手青筋畢現,血管突兀地鼓了出來。
他就這麼看着自己的手片刻,然後輕輕應了一聲,“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