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006 “救我!!”
凌語芊回到家中,母親還沒睡,正做着從飾物小作坊領回來加工的手鍊子,她洗完澡便過來幫忙。
“芊芊呀,找工作這事不用太急,這間不行就另找一間,知道嗎?”母親打開話匣子。
凌語芊忙碌的手陡然一停,心頭微微一顫,母親爲什麼這樣說?難道已知曉她今天面試失敗?可是,她並沒與人說過,就連打電話給採藍,也是暫時隱瞞的。
“不如你就趁此機會好好休息一下,家用方面媽這邊還能應付,或者媽接多點活,你偶爾幫媽一起做,我們這兩個月再節省一些,應該不成問題。至於親戚朋友那邊的債務,可以遲點再還。”母親接着說,容色一如既往的慈愛和溫柔。
凌語芊僵住的身體慢慢舒展開來,看來,母親尚未知道她面試失敗。
當年,父親破產後,變賣所有家產抵債,結果還欠十萬元,其中五萬是銀行貸款,這幾年經過她和母親的努力,已然還清;另外五萬,是一些好心親戚朋友所借,他們都說不用還,但她和母親始終記在心上,畢竟他們都不是富人,能無限期無利息地被欠着就足夠令人感激了。
因此,接下來她休息的話,生計方面確實不成問題,何況,她還有晚上那份兼職幫補。然而,她不希望母親太累,這三年來母親何嘗不是毫無停歇地幹活,家政、擺地攤、小飾物加工等,只要適合的活兒,母親都會接。
還有,假如她整天在家,等於給父親一個責罵發泄的機會,屆時,母親傷悲,妹妹驚慌,她自己更是難受,故她寧願外出工作,這樣起碼家庭安寧,還能多份收入,早日把債還清,然後存錢給妹妹治病。
“哎喲!”
突然,母親哀叫了一聲。
凌語芊連忙回神,跑近母親,“媽,怎麼了?”
“沒……沒什麼,剛剛不小心,被錐子擢破手指而已,沒事的。”母親給她一個無需緊張的淡笑,下意識地將損破的手指伸到嘴裡。
凌語芊及時阻止,“媽,傷口有細菌的,我去拿藥箱。”
“不用了,媽吸一下就行,以前都是這樣的。”母親依然不在意的樣子。
但凌語芊還是去把藥箱拿來,爲母親清洗傷口、貼上止血貼。
“傻孩子,真的不用這麼緊張,這樣貼着手可不靈活了。”母親邊說,邊輕輕擺動着手指。
“那我做多一點,我不正休息在家麼,對了媽,不如你先去睡,剩下的我來完成。”凌語芊回到座位上,拿起剛放下的鏈子。
“不用,媽陪你一起,最多媽做慢一點。”母親也繼續幹活,語氣忽轉感嘆,“看來媽真的老了,明明是擢珠子,竟然擢到手指裡去。”
凌語芊聽着心酸。其實,母親的年齡並不老,母親今年才五十歲,可惜外表看起來卻像是將近六十。
父親公司未破產之前,家境富裕,家務有保姆操勞,母親平日頂多就是煮煮愛心飯菜,哪像現在這樣每日每夜地幹個不停。
當年,母親穿的衣服都是商場出名的大品牌,家遭鉅變後,那些衣服被母親收起來,並非捨不得穿,而是不敢再穿,只能重新買幾套普通衣服輪流更換,洗得又白又舊。
那雙白皙光滑的手也因不停勞碌而變得又粗又黑,長滿一個個繭,端麗的容顏由於長期憂鬱和哀愁變得消瘦憔悴,頭髮也白了,眼睛也花了。
這一切的演變,都與自己有關,可謂自己間接造成。倘若當年自己能聽從父親的安排,嫁給那個肯幫助父親度過難關的有錢人家,那麼,父親的公司會繼續經營,母親會繼續在家當個不愁吃穿的少奶奶,妹妹也就……
“媽,對不起!”凌語芊聲音哽咽,忍不住道歉出來。
母親先是一怔,隨即搖頭,“傻孩子,怎麼又來了,媽也是女人,媽懂你的心,強迫自己與一個沒有感情的男人度過一生,那種痛苦,媽瞭解,其實真要怪,只能怪我和你爸沒用,不能給你提供一個良好的環境,害得你……”
見母親已經流出淚來,凌語芊不禁再次走近,在母親腳旁蹲下,仰望着母親那哀傷的淚臉,擡手爲母親抹去眼淚。
母親也緩緩伸出手,握住她的小手,與她靜靜對望,彼此都溼濡的眼中,暖意綿綿。
接下來,兩人不再做聲,一起把餘下的工作做完,然後各自回房歇息。
凌語芊在梳妝檯前坐下,先是對着鏡中的自己出神凝望一會,隨即拉開小櫃子,取出一本金色鑲邊相冊。
相冊裡,是同一個男人,她親手所畫,神態不同,表情各異,但都魅力十足,令她深深迷戀和沉淪,也令她無限思念,只需一看就會看上好幾個小時,邊看邊流淚,第二天醒來眼睛紅腫,精神不濟,只能靠濃妝掩飾,好躲過主管的批評。
直到半年前,她被提升爲部門主管,更要注重形象和情緒,唯有忍痛將這本畫冊藏起來,一直忍着不去翻看,今晚卻再也剋制不住了。
當年,天佑和她正式交往後才發現她是個富家女,可他並不因此退縮,反而緊緊摟住她,又是那種霸道強勢的語氣,說不管她是不是千金小姐,他都追定了,且這輩子都不會放手;他還說,他會努力工作,爭取賺很多很多錢,好配上她矜貴的身份。
其實,帶他去見父親,讓他在父親的公司做事,那是最快且最直接能令他出人頭地的方式,可她清楚父親的脾性,對她期望極高的父親絕不會同意她和一個沒學歷沒身份沒父母的“窮小子”在一起。而天佑,也不贊同這個捷徑,他說要靠自個的能力飛黃騰達,再正式向她的父母求婚。
只可惜,美好的夢想和未來還來不及實現,迎接她的,是被迫無奈與他分手,往後,她再也見不到他。整整三年,任憑她如何尋找,他都毫無音信。
天佑,你在哪,還記得我嗎,知道我在痛嗎?知道我在想念你嗎?
天佑,天佑……
淚水漸漸模糊了她的視線,溼漉漉地滑過她的臉龐,她趴在桌上,無聲地慟哭了出來。
孤寂的夜,在悲傷中靜靜消逝,翌日凌語芊醒來時,雙眼再現紅腫,嬌顏一片憔悴。
不想母親和妹妹看到,她唯有再次化上濃濃的妝容,早餐後離開家門,坐巴士抵達中華大酒店。
像昨天那樣,她坐在噴泉邊,出神地仰望着頂樓,偶而環視整棟大廈,回憶與天佑在一起的情景,還自然而然地想起賀煜的冷漠和厭煩。
中午她買了一塊三文治和一瓶水,繼續坐在原位,邊心不在焉地啃着三文治,邊目不轉睛地盯着大廈停車場的出口。很多私家車進進出出,可惜她看不到賀煜,她只記得他的車子是銀色的,卻不知是啥牌子,更不知車牌號碼。
直到傍晚,她都沒見到他的蹤影,以免母親擔心和憂慮,她帶着失望和傷悲離去,當晚照常去開工。
不知是不是因爲少了肖逸凡的歌聲,又或是其他原因,她覺得今晚的隧道很冷清,擺攤子的人少了,行人也少了。
按住心中淡淡的納悶,她沒細想,取出畫架開始今晚的工作,不久,忽聞前面起了一股騷動,各個攤主在倉皇地收拾東西,有道洪亮的吆喝聲貫穿整個隧道,“城官來了,大家快跑!”
城官來了?她在這幹了一年,今晚是頭一遭聽見這樣的消息。看着那些形色匆忙的攤主,凌語芊還是不很相信,直到幾名身着灰色警服的人在隧道口出現,她這也才迅速收起東西,隨其他攤主從另一邊隧道口逃跑。
她揹着重重的挎包,走得不是很快,看着一個個比她東西還多還重的“同胞們”從身邊越過,又見城官追得越來越近,她更加心急如焚,拼命往前奔跑,還不惜衝紅燈。
“吱——”
尖銳的剎車聲響徹雲霄,凌語芊撲倒在地,她忍着痛,下意識地擡眼側看,映入她眼簾的,是一部距離她只有一米之遠的銀色轎車,而駕駛座上的人……
是賀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