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實,在春南國的那些官員和士族裡,明白春南和東平兩國互利互補的重要性的人又何嘗多過呢?羅勤,還有後來來到丹陽的宋玉,恐怕也代表了春南國那不以爲然的階層吧。甚至於在很多人的談論中,這次聯姻最大的意義是將餘杭社交圈裡最惹人討厭,最破壞氣氛的百蓮公主嫁出去了,這個壞脾氣的驕縱的公主,實在是不討人喜歡,即使她有着恍若天上仙子一般的容顏,也無法中和她臉上始終掛着的讓人不愉快的傲慢與偏見。
春南國主或許更多考慮的,還是爲他嬌慣出來的這個女兒,終於找到了一個比較好的歸宿。東平國主談曉培持國十數年,東平的實力蒸蒸日上,但他在爲人處事上寬容大度,而品性方面,更是堪稱楷模。乃至於東平王室,是諸國中間唯一一個既沒有兄弟相殘的傳統,也沒有爭權奪利的現狀的第一家庭。大概春南國主常新泉,也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在這樣的環境裡學到點什麼吧。
但是,從兩國聯姻來說,將這樣一個公主弄出來,卻不是什麼好事。原本,常洪泉建議的人選是現在十九歲的常姝,嘉萍公主。常姝個性比起她的姐姐來,可算是兩個極端,她溫婉柔順,和極是喜歡女紅和美食,雖然完全沒有公主的做派,一派居家小女人的樣子,卻深得春南國主寵愛。但常洪泉提出的時候,卻被年齡懸殊這樣在王室之間的聯姻里根本不成爲理由的理由給否決了。
常洪泉對葉韜這樣一個新崛起的異類,也十分好奇,只是現在葉韜是公主府校書郎,卻又同時是已經開工建設的城西兵營“鐵城”的總設計師和施工主管之一,名下的弈戰樓、天梭鐘錶行等等,經營得有聲有色,據說葉氏工坊的軍械作坊,已經被內定爲丹陽城防軍和將來駐守鐵城的部隊的防禦型軍械的唯一供應商,而原來東平王室直屬的軍械作坊,則有被葉氏收購的可能……一系列消息綜合在一起,葉韜已經毫無疑問成爲了東平國深受信任的工匠和商家,已經和東平王室有着多種多樣的聯繫,也成爲了一個大忙人。以他這樣的使團首腦的身份,還真沒什麼理由去約見一下呢。
“殿下,東平國主微服在分水堂,請殿下去喝茶……”送走羅勤和宋玉之後,侍從匆匆前來稟報。在這個下午,春南國的使團大部分人都忙得要死,而作爲使團首腦的常洪泉卻有些無事可做,雖然這種在非正式場合的會面可能並不符合常洪泉的預想,但卻也是個不錯的機會。一個在私下裡交換一下想法,然後在臺面上可以更順暢地經過那些必不可少的程序,但又不至於有什麼誤解。從這方面來說,這種非正式的見面只有比直接在殿堂上的召見,比在兩國大臣和屬吏面前進行的交流和交涉更有效果。
換下親王級別的正式的袍服,匆匆換上一身便裝,帶着幾個侍衛,再叫上了這一次隨他一起來到東平,正窩在房間裡閒得無聊的小女兒,年方十二的雅凝公主常槐音,就在已經問明路線的侍衛的帶領下來到了分水堂。
分水堂二樓靠窗是幾間隔開的雅座,而中間部分仍然是大大小小,適合不同人數的文人雅士閒坐休憩,談書論事的座位,只是現在,連着的幾間雅座裡,都有看上去和這個分水堂的環境略略有些不搭調的人佔據着,垂下的簾子也無法徹底隔絕藏身其中的那些侍衛的警覺。而在最中間的那間雅座,一個穿着蟹青色的長袍的中年人,就是談曉培了。
談曉培的裝束簡單樸素到了不像是一個強國的國主。蟹青色的袍子是雙層細棉布精心縫製,雖然一看可知這種細棉布和市面上那些平民百姓購來做衣服的材料、和軍中將士的制服的材料都是有着天壤之別的,但樸實親民的作風卻已經呼之欲出了。談曉培渾身上下,稍稍有點華貴氣度的,也就是腰間用明黃色的絲絛懸着的一塊龍紋玉佩。
不知道是有意帶着孩子來增加那麼一分親切的家庭氛圍,抑或只是巧合,談曉培居然也帶着談瑋蒔在身旁。在這略顯得有些嚴肅的環境裡,穿着一身月白色裙子的談瑋蒔並不很自在,坐在椅子上扭來扭去,但看到有人來,卻立刻端端正正地坐好了,可那一雙靈動的眼眸,卻停留在了和她一樣美麗可愛、年齡又相仿的常槐音身上。
“見過國主,”由於沿用着古老的分封,實際上居賢王常洪泉和談曉培名義上還能算是平級的,躬身拱手的行禮,讓兩個微服出來見面的人顯得更像是普通人。整個樓層都被控制着,只要不大聲說話,倒也不忌諱能說什麼不能說什麼。
“殿下一路從春南指揮着使團前來,爲我送來一房佳婦,實在是辛苦了。”談曉培和常洪泉寒暄了一陣之後,常洪泉已經明瞭,說那脾氣驕縱的百蓮公主是一房佳婦並非是諷刺。或許其中有客套,有對於春南國鼎盛文教培養出來的公主所必然具有的一些品質的肯定,也有幾分期望百蓮公主能認清身份的點醒,但那都不是他在瞭解了一路過來百蓮公主的種種誇張之處之後的諷刺。
常洪泉找到了個機會,小心翼翼地說:“公主殿下出身尊貴,自小錦衣玉食,又是姿容秀麗,大家未免都有些寵溺,實際上,公主的本心還是不壞的。相處時間長了,倒也能發現,公主實際上性子還是很有趣的。”
談曉培不置可否,反而問起了春南國內對於這次兩國聯姻的各種意見。而在這方面,常洪泉覺得,還是如實相告比較好。正說着,忽然之間,一名侍衛匆匆進來,打斷了他們的聊天,稟告道:“陛下,金谷園出了些事情……昭華公主已經趕去了……”
談曉培和常洪泉面面相覷,對視了一下。隨即談曉培吩咐道:“走,去金谷園。”
事情說起來也不復雜。百蓮公主對於一路上屢屢被提醒諸如“到了東平要夾着尾巴做人”之類的話,或者提醒她收攏一下自己的性子的各種各樣的話有些膩味了。而她,向來是習慣於顯示自己是與衆不同的了。一身疲憊地來到景緻秀麗的金谷園,她自然要洗漱一番,再好生吃點東西。然而,跟隨她前來的侍女和隨從忙碌着將她的龐大的行禮安頓好,還沒來得及從東平國駐留在金谷園的那少數人手裡全面接管廚房和火房。溫度不夠舒服的洗澡水,纖維顯得比較粗礪的細亞麻浴巾,還有之後口味不太讓她習慣,品質很是一般的點心交織起她原本就不爽的心情,她頓時就發作了。
下馬威!她原本還在想什麼時候開始立威,樹立起自己的地位來,沒想到那麼快就有了這樣的機會。她居然吩咐將那些準備食物的,弄洗澡水的僕役們拉出去各打十軍棍……
這些僕役雖然卑微,但對於東平國軍法不加諸平民的規矩還是很清楚的,他們這一聲明,抗命,讓那些來自春南無意惹事的軍人們有了臺階,卻也讓百蓮公主的脾氣徹底爆發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