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北遼東路及黑山道招討大元帥謝博安在帥帳裡來回走着,想要消散一下火氣。他已經是短短一年裡的第三任東路軍、羽林軍及編練新軍的最高指揮了。第一任志得意滿地剛剛上任,立足未穩就被剛剛組成的部族聯軍乘着士氣高昂,打了個灰頭土臉,堅持了四個月之後實在是受不了和部族聯軍作戰時時刻刻在考驗神經的壓力,在一次去前線督戰的時候找了個時機墜馬,然後被送回燕京修養了。第二任指揮是北遼國主的外甥,本以爲又帶來了大批軍隊,有着足足十五六萬軍隊,怎麼也能將這些部族聯軍連帶着東平的這一支偏師飛速剿滅,他甚至還喊過要活捉談瑋然,和東平媾和的口號。結果呢?打了五個月,部族聯軍越打越強,已經從之前完全靠着士氣血勇亂衝亂撞轉變爲有了精銳軍隊的樣子,雖然一些戰術動作仍然生疏,但在令行禁止方面,卻堪稱典範。後來,才聽說了當時部族長老們對於部族軍隊處於轉型的痛苦時期,對部下們的吩咐:所有命令,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在執行中加強理解……這些個話可能不是他們原創,但他們卻做到了。幾個月裡,部族聯軍的各級指揮官們在談瑋然和池雷的領導、教育下漸漸成長了起來,知道了打仗除了前進後退,除了正面作戰和設伏,還有無數種其他形態,感受到了自己的長進,這些部族的軍官、將士們,熱心鑽研戰術,狠抓訓練,部族聯軍的幾支王牌精銳,在這幾個月裡有了雛形。這種戰績,自然也無法讓北遼上下滿意。於是,謝博安上任了。
謝博安個性沉穩,掌握大軍之後也不冒進,而是節節攻擊、層層推進,利用己方的兵力優勢,迫使部族聯軍不斷做選擇:要麼集中兵力會戰,要麼你們就後撤……他一度將部族聯軍的石頭壓制了回去。但是,這時候鬱悶的事情發生了,東平從宜城出發的一支部隊搭船在燕京東南方兩百多裡的海岸上登陸,一度攻佔了四五個城鎮,還有固守待援的態勢。這下可把燕京的大大小小的官員們嚇了個不輕,要是燕京有失,或者在現在的兩線作戰之外,再讓東平開闢出一路來,那這仗就沒法打了。北遼立刻集結兵力反擊,終於讓東平知難而退,這支登陸大軍登船返航。除了劫掠了幾個城鎮並不寬裕的府庫,倒也沒有造成什麼太大的損失。但從此,一支規模在兩萬人上下,非常強調機動力的精銳部隊,就一直停留在這一區域。而這支部隊中,有六千最精銳善戰的軍士,是從謝博安手裡抽調走的。
少了這麼支箭頭部隊,謝博安鬱悶了好久。但畢竟他的兵力佔據着優勢,現在還在和部族聯軍圍繞着天蒙城拉鋸。傷亡比方面,部族聯軍佔據比較明顯的優勢,但謝博安也不在乎,他就是要看看,部族聯軍到底能流多少血,他相信,再花點時間下去,一定能把天蒙城拿下。但就在這個時候,葉韜來了。
謝博安佈置了飛艇隊準備攔截,其實也不過是題中應有之義。以前沒有飛艇倒也算了,可現在已經有了飛艇了,總不能放任自己的領空讓對方隨意來去吧?可是,沒想到葉韜居然不走了,還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內,搞來了那麼多軍隊。東平的軍隊調動,尤其是這些大世族的族兵的調動,不可能瞞得過北遼在東平的諸多暗諜,大堆精銳蝟集北遼東北方,讓謝博安本來還比較有把握的戰局,隨時有崩潰的危險。
“陛下怎麼說?”看到捧着銅質的傳令筒匆匆跑進軍帳的副手冬流水,謝博安連忙問道。傳令筒這回事,自從密碼開始流行,就變得只是個形式了。冬流水肯定是翻譯好了軍令這才進來找他的。
“陛下會再給我們湊三萬上下的部隊。但……其餘的也就只有勉勵了。”冬流水長嘆道。
謝博安同樣是一聲長嘆。三萬……這是東拼西湊來的三萬部隊,戰鬥力能靠得住嗎?雖說東平方面歸葉韜統領的同樣是東拼西湊來的,但那是一個概念嗎?葉韜手裡新增的,可是精銳中的精銳,那些各大世家的族兵可不是養着來玩的,那可都是各世家的臉面。
“讓嚴丹、焦路敏兩位將軍來見我。”謝博安沒有多說什麼,來回在軍帳快步走着,他彷彿決定了什麼,原本焦慮的神情倒是紓解了開來。冬流水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高聲應聲,飛快地去通傳了。
嚴丹和焦路敏兩個都剛剛從前線返回到謝博安的中軍所在,他們兩個分頭指揮中路和西路作戰,恪盡職守,可以說是謝博安的左膀右臂。對這兩位分屬羽林軍和東路軍的將領,謝博安從來就是非常滿意的。要知道,這兩個人可不是他的嫡系……但服從他的軍令,卻是從來不打折扣。
嚴丹和焦路敏很快就來到了中軍帳,兩人都是睡下之後又被叫了起來,但知道軍情緊急,卻也沒有什麼怨言。
嚴丹拱手問道:“大帥,召見我等,有什麼吩咐?”
“自己看吧。”謝博安將軍令遞到了兩人面前。大堆勉勵的話語,對他們這種帶兵衝殺在第一線的將領來說,實在是沒什麼作用了。唯一有用的,就是看到有三萬援軍。
焦路敏搖了搖頭:“大帥,三萬人……這……似乎不怎麼夠用啊。我們現在的打法,還是卓有成效的,只是葉韜這麼一來,攪和得我們原先的戰法都進行不下去了。要正面對地,同樣是三萬的話,我們這邊的勝率不足三成。”
謝博安苦笑着說:“我何嘗不知道啊?不過,這也沒辦法,雲州大軍節節進逼,高將軍也打得很辛苦了。西路軍抽調不出兵力來東路支援,我們也只能靠自己了。”謝博安停頓了一下說道:“我們現在還保持兵力上的優勢,還有二比一的優勢……再像現在這麼打下去,恐怕也沒什麼好結果。我想問你們……三天之內,除了前線留守佯動的,你們能將多少部隊抽調出來,集結進兵?”
謝博安此言一出,兩人瞠目結舌,但嚴丹立刻就反應了過來,謝博安開始調整作戰方式了。他終於決定,和部族兩軍進行戰略決戰,準備集結兵力,一路強行進擊了。
而在這個時候,葉韜卻在天蒙城專門爲他騰出的一整個炮塔裡,在他當作臨時居所的頂層大房間裡和談瑋然、池雷在一起下棋。
“好久沒那麼悠閒了,沒想到居然是在這個時候,看來,父王說你總是能讓自己過得舒服,還真是沒錯。”雖然是下棋,但他們還是在用行軍棋推演着天蒙城周邊的情勢,那些數據雖然是虛擬的,但以他們現在對雙方實力的瞭解,他們設定的數據和實際情況相差也不是很多。
“既然來了,而且短時間裡看起來是走不掉了,自然要舒服一些的。”葉韜對於談瑋然甚至於對談家對自己的評價,並沒什麼意見。“陛下自己現在不也是麼?”
談瑋然笑了笑,沒說什麼。談曉培自己有時候都會抱怨,現在越來越不像是個軍人了。當然,沒人會把他的話太當真,談曉培,可完全不需要當個軍人,他現在更需要成爲一個強勁而穩健的君主,不像軍人,那就對了。
葉韜決定要在天蒙城待下來之後,就拿出了工具箱,就地取材地給自己定製了全套舒適的牀榻、桌椅。加上後來從宜城運來的風力發電機組,葉韜的房間很快就成爲舒適生活的標版。當然,對大多數人來說,也就是眼熱一下而已,部族首領們把葉韜享受最高質量的生活當作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談瑋然和池雷一直要到前線去指揮部隊,倒也沒什麼意見,每次迴天蒙城,他們倒是會來這裡,和葉韜一起喝茶、下棋,消散一下戰爭帶來的緊張和抑鬱。雖然戰鬥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着,但既然幾個主官們都是這樣一份好整以暇的樣子,全軍上下也受到了感染,氣氛居然就這麼輕鬆了下來,這也讓談瑋然、池雷兩人意想不到。葉韜作爲一個主帥的價值,僅僅在這一項上就體現無餘。
“謝博安的膽子又不會比我小,你怎麼知道他就不敢這麼來?”根據最近一段時間北遼軍方的調動,模擬北遼軍隊全軍集中於一路,猛攻天蒙城,放棄其他方向的守備的情況。這麼一來,原本利用部族聯軍和東平軍隊移動迅速,單兵戰力強盛的特點,不斷打破襲戰和運動戰的局面,一下子就被打破了。“喪師失地……當然在給北遼國主的彙報上是很不好看的,但這樣真的有效啊。他的確是空出了大片的土地,少量的守備部隊,不過,我們敢去拿嗎?”
池雷和談瑋然一下子怔住了。池雷不用說,這個天下第一斥候,現在對於正面作戰仍然有着這樣那樣的疑慮,覺得不太划算,談瑋然除非必要,也不會估計吧自己放在危險的境地裡去。以劣勢兵力打會戰,就是這種危險又不划算的局面了。
“那我們怎麼辦?天蒙城現在城牆都沒折騰完,沒辦法防守的吧。”談瑋然撓了撓頭,一副無奈的樣子。
“沒事啊,防禦作戰……好像我比你們還熟悉一點。別忘了,我可是靠着守城起家的。”葉韜笑着說:“當初,白石城我就乾得很好嘛。”
“你不是開玩笑?”池雷痛苦地呃了一聲,問道。
“當然不是……這一仗,其實早打也得打,晚打也得打。收服部族的心,很簡單,就是證明我們的強大,這一次,到機會了。我們算過戰力,純以戰力而言,我們不佔劣勢。那麼,打吧。打贏了,這一路大局已定,我們就可以配合正面戰場進軍燕京。我相信北遼也拼湊不出多少軍隊來阻擋我們。的確,損失可能不會很小,但這取決於我們的指揮、組織和準備……”
談瑋然忽然回過神來,問:“你來指揮?要是讓父王知道,第一個捱揍的是我……“
葉韜笑着說:“打贏了就沒事。”
看着談瑋然和葉韜仍然疑慮重重,葉韜站了起來,嘆了口氣說:“既然我現在來了,讓我來做這個決定吧。無論是爲了展示力量還是決定戰局,這一仗,我們要打。我們得讓北遼知道,我們纔是決定戰局的一方,我們……還是決定北遼命運的一方,而不是相反。”
聽了葉韜這麼說,談瑋然和池雷終於點了點頭。葉韜最後的話還是打動了他們,是啊,他們纔是要滅掉作爲一個國家的北遼的一方,他們必須得有這樣的決心。
“當然,盤外招還是得有的,主攻方向那邊不用管。等一下把我的決定電報傳出去,戴雲看到了自然會加強正面攻勢,免得我們打完一仗又得對上類似的情況。這種默契,我們還是有的。另外,既然謝博安敢於放棄不重要的地區集中兵力……那麼,在燕京,也該給他弄點麻煩出來。現在雖然不敢說能影響北遼朝局,但燕京的言論風向,卻的確是掌握在我們這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