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疆經略府和北遼交接的地方,一支商隊緩緩前行,讓這片在最近幾個月裡略顯得有些寂寞的土地多了幾分生氣。商隊打着的旗號是源轡商行,這是北遼著名的馬匹和皮貨商家,在北遼和東平交兵之前,他們已經開始經營絲綢等等產品,也開始涉足棉布、糧食等等和民生緊密相關的生意。源轡商行對於北遼諸多商號近些年來紛紛以引入大量東平製造的精密產品始終保持着警惕的態度,而在處理對外貿易的時候,對於銀錢出入十分謹慎。僅僅這一點,就足以讓人窺探到他們背後的官方背景了。而在這時候,源轡商行出現在這個危機四伏的敏感地帶,讓東平的斥候們十分驚訝。
在進入東平大軍的巡邏線之後,源轡商行已經前後遭遇了三批斥候了,斥候們沒有和他們進行接觸,而是隔着幾裡地,進行着監視。過了一會,一艘飛艇慢悠悠地懸浮在十幾裡外,靜靜監視着,之後,那些斥候們才緩緩撤走,各自執行原先的任務去了。
看着東平軍隊如此文件嚴肅地對待他們這一支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威脅的隊伍,商隊裡的一位老者不由得嘆了口氣。
“宋先生,你看東平軍隊雖然就這麼幾個斥候一艘飛艇,又沒有接觸,但這一連串的動作,盡顯強軍風範啊。而有飛艇在空中,我北遼大軍行動無所遁形,這仗還怎麼打?難道真的像是高森旗那小子說的,只能儘量找天氣不好或者夜間麼?面對這樣嚴整的軍隊,夜戰也佔不到便宜吧?”
那位被稱爲宋先生的傢伙臉上顯出淡淡的嘲諷意味,說道:“高家小子的意思是,亂戰和夜戰,對方不可能將他所有的舉動盡收眼底,他就有把握用三倍到四倍的人堆上去打仗了。”
一片沉默停留在兩人中間。老者嘆了口氣說:“這樣的仗,不打也罷。”
宋先生嘆了口氣,說:“我們不就是爲了這來的麼?”
老者是北遼羽林軍左軍都統陳澄澤,也是和北遼國主從小玩到大的朋友,雖說看起來他職位不高,但那是他自己避嫌,一直賴在這個並不清閒,卻並不掌握什麼實權的位置上,真的到了要拿什麼國家大事的主意的時候,反而是他,經常在大臣們發表意見之前就已經和國主交換過意見了。
而這位宋先生,則是類似於春南國主身邊的江硯那樣的角色,一個純粹的謀士。但這個名叫宋伊的傢伙,最擅長的並不是軍略,而是經營。源轡商行倒有一半的江山是他打出來的。能夠不斷爲北遼王室提供充足資金,又能時刻從經濟的角度提點北遼國主,他同樣是深獲信任。
這一次,這樣的兩人帶着商隊出現在這裡,就是爲了想方設法要和葉韜或者類似級別的人接洽,看看兩國之間有沒有和談的機會。而他們其實都明白,北遼的籌碼並不算多,國主給他們的要求,也相當低。向東平稱臣納貢,自請削除王位都是相當基本的條件,雖然陳澄澤和宋伊並沒有權力做什麼決定,但他們還是可以把東平方面的條件帶回去的。
斥候營自然是早就將這樣的情況層層上報,開始的時候,只是詢問要不要攔截了打掉,對方雖然掛着商隊的旗號,但看那些護衛,明顯是軍人,還都是精銳,顯然有着其他企圖。但源轡商行的名字跑到前營斥候總哨那裡,他自然是能覺察出其中的不同的。對方不是商隊,但在尋求接觸,而源轡商行代表着什麼,他心裡清楚。一片緊張的聯絡之後,前營方面一邊將情報繼續上報給中軍鎮,一邊組織前線的部隊攔阻對方。
陳澄澤在看到視線中出現了一篇森森鋼鐵反光的騎兵大隊的時候,就知道到底自己這一行是不是肉包子打狗,該有個結果了。前來阻截他們的是鐵雲騎一部,他們並沒有展開攻擊陣型,五百多騎兵列着整齊而鬆散的隊伍,而站在最前方的,則是兩名穿着特殊鎧甲的騎兵,看到這兩人同時舉起了各國通行的代表陣前使者的紅色三角旗,陳澄澤鬆了一大口氣。不會打起來,而既然對方願意交涉,那自己這邊就有完成任務的希望了。最重要的是,他們至少現在都活了下來。
商隊在原地停留了兩天之後,才被准予放行,到中軍鎮停留等待。但一路上負責和他們接洽的卻是幾個雲州商貿局的人,似乎故意將他們當做一個普通的商隊來對待。陳澄澤原本還有些不滿,但宋伊卻說:“他們也要掩飾,才證明把我們的存在放在心裡。和議這事情,你現在敢讓多少人知道?”
陳澄澤聽了宋伊的話,不由得嘆了口氣。北遼國內對於和議,只是在朝廷上略略提了一下,之後就再也沒有聲音了。而在從燕京出發,會合了運輸貨物的隊伍,一路西行的路上,他們幾乎被自己人截殺。幸好高森旗並不瘋狂,而且對於這兩個長輩也一直都有充分的尊重,才通知西路軍一路放行。但高森旗也嚴令,這事情絕對不準外傳,以免擾亂軍心。北遼國內,對於和議並沒有什麼熱情,哪怕他們知道和東平作戰的勝算是那麼少。
至於東平,那就更不必說了。現在東平可是勝券在握,不知道多少人盼着在痛打落水狗的戰局中撈取個人的業績呢。
而來到了中軍鎮,宋伊這樣不太懂軍事的倒是沒什麼感覺,但陳澄澤卻驚訝得不得了。大軍居然可以這樣快速而靈敏地運轉,而統領着一切的,並不是一個兩個人,而是一整個軍官團隊。而讓所有體系得以順利運轉的,居然是一個侍女出身的女軍官。
在中軍鎮停留了兩天,真真假假地和商貿局還有一些個東平商人進行了好幾次交易之後,宋伊終於被告知,他們將在第二天一早,有半個時辰面見葉韜的時間。
現在葉韜帶着一大家子人都在中軍鎮,自然不能再擠在指揮所裡,臨時的經略官邸,設置在距離指揮所不遠的地方,那是用四個獨立的院落打通之後拼起來的聚合體。葉韜不玩建築和工程很久了,小試身手,將不同風格的院落捏合在一起,一點也沒有生澀的感覺,稍微添加了一點點簡單的走廊、過道,將花園重新佈置之後,這裡變得溫馨舒適,很適合一大家子人生活。而這個院落,還非常方便侍衛們的保安工作,幾個制高點控制住,一切就盡在掌握。葉韜現在在建築設計上這種信手拈來的功力,讓那些操持改建工作的工匠們都讚歎不已,這纔是真正的大師手段,神匠格調。
接見陳澄澤和宋伊,就是在這片院落中。葉韜並沒有讓兩人覺得委屈,雖然沒有冠冕堂皇的迎接,也並不是在客廳里正式見面,但在偏廳裡擺出的排場,卻還是很符合兩人的身份。最重要的是,葉韜雖然明顯處於強勢地位,但並不咄咄逼人,他認真地聽完了宋伊從頭到底,講述的現在北遼朝局的尷尬之處和王室求和的態度。同樣來到此處,參與會談的東平官員品秩都不低,但葉韜卻幾次阻止了他們隨意插嘴表示反對。
一直等到宋伊說完,葉韜才淡淡地迴應道:“宋先生,我理解你所傳達的意思了。如果貴上真的期望能夠避免生靈塗炭的局面,就應該有所表示。如果只是將你來此地接洽當作是試探或者是備用的手段,我想,那還是免了吧。如果可能,我同樣不希望繼續打下去,但我必須完成一個目標,北遼必須消失。我理解貴上想要爲家族保留一點什麼的想法,但是,這個條件和我的目標牴觸了。我能接受的是,北遼投降,併入東平,包括軍權財權等等,任何地方任何人都不享有特權。當然,如果貴上接受這樣的要求,我自然會妥爲安排,想必你們也想到,我們肯定得防着一手,但在財產方面,卻是可以妥爲安排的。”
陳澄澤瞪大了眼睛,滿臉怒容道:“你還不如說你要大兵攻克北遼,沒有轉圜餘地來的爽快呢。”
葉韜笑了笑說:“你愛怎麼想那是你的事情,我只是如實說了我的立場。在我看來,和平從來不是什麼希望的曙光,而是盪滌一切,期待涅槃重生的火光。”葉韜的平淡中帶有了一絲熾熱。他的確還是那個不愛戰爭的葉韜,但他卻明白,暫時的和平和永久解決麻煩之間的巨大區別。
宋伊嘆了口氣。葉韜的立場也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他的確很坦率了。東平攻滅北遼只是時間問題。葉韜這樣的人,肯定不會坐視北遼成爲一個麻煩,尤其是這個麻煩現在對他來說並不難解決。宋伊嘆了口氣說:“如此……我們這一次也不算是白來。只是之後再來這裡未免大動干戈,不知葉經略有什麼安排,可以讓我把消息傳達給你呢?”
居然這樣都有的談?葉韜覺得有些奇怪,難道北遼又發生了什麼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