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帥,發現敵人悄悄摸過來的部隊了,大概兩三千人的樣子,在我們側後潛伏着。”到傍晚時分,葉韜預先佈置在周圍關鍵地點的那些觀察哨有了收穫。北遼在正面打不開局面的情況下,自然要動其他腦筋的。
“我帶人去吧。”劉勇淡淡地說,“給我一千輕步兵即可。”
葉韜沒有猶豫,現在正面的確需要兵力輪換,能夠動用的兵力越少越好。雖然劉勇當了那麼多年的侍衛,但他的掌兵能力誰也不敢小看。他可是當年的禁衛總管,而現在,葉韜的侍衛營也是他一點點帶出來的。不論是從作戰的知識、統兵的資歷、經驗等方面來說,劉勇只是不發揮而已,畢竟葉韜身邊並不缺指揮作戰的人手。
“劉叔,拜託你了。”葉韜點頭道:“把侍衛營帶去吧,一個時辰爭取解決戰鬥。這裡不容樂觀啊。”
劉勇笑了笑,也不推辭,帶着兵就走了。正面戰場打到什麼樣子,大家都看在眼裡。對付那幾千人,的確是需要速戰速決的。
從早上打到晚上,敵人現在還不依不饒,已經在河灘上點起巨大的火堆照明,繼續夜戰。這整整一天,對方已經陸陸續續塞上來六萬人了。這六萬人證明了血麒軍是這個時代最有效率的殺人機器,卻也終於拖垮了血麒軍。現在,河灘上堆着的敵人的屍體,已經多到開始影響雙方的作戰了。但北遼方面已經殺紅了眼,他們以陣亡一萬五千餘人的代價在河灘上站穩了腳跟,也迫使血麒軍終於放棄了營地前面的全部空地。北遼大軍已經可以直接衝擊血麒軍層層上升的營地了。
孫波所部已經撤下來一會了,光是折在孫波這個營手裡的敵人就有不下八千人。但重步兵營的傷亡一樣慘重,陣亡七百餘人,已經超過整個營的兩成,幾乎人人帶傷。但他們仍然在頑強戰鬥。當葉韜下令重步兵營在輕步兵、長弓和重器械營的掩護下退入營地的時候,孫波兀自不服,將士們的流血犧牲讓他也紅了眼。他說稍稍休息就可再戰,但剛回到營地後方,重步兵戰士們甚至鎧甲還沒脫掉,就一個個躺倒在地,一些人睡着了,一些人直接虛脫了。在戰友的護衛下,精神這一絲鬆懈,就已經讓他們戰鬥一整天的疲勞完全爆發了出來。這不是輪換休息就能夠恢復過來的,這種疲勞已經深入骨髓。現在體力還保存得比較好的侍衛營、輜重營戰士們立刻幫着他們卸掉鎧甲,然後爲他們處理傷口、爲那些虛脫了的戰士強行補充一些營養。
重器械營同樣疲累欲死,射擊頻率已經降低到了一個非常危險的地步。葉韜已經讓輜重營部分戰士頂上裝填手的位置,讓重器械營的戰士和軍官們僅僅負責瞄準,讓那些手上遍佈傷口的裝填手們休息一會。原本在廣播裡吵了很是一會的兩個傢伙現在也沒吵架的精神了,他們相視苦笑,看到哪裡需要調整直接衝上去動手,他們的嗓子已經幾乎發不出聲音來了。
長弓營的戰士們同樣勞累。這一整天,他們平均每人射箭兩百餘次,已經遠遠超過正常的負荷。他們給與敵人巨大的殺傷的同時,自己也承受着巨大的壓力。一些戰士已經累得連手都擡不起來了,正在積極休息,擦拭藥品恢復。那些虎口、手指被弓弦劃傷的傢伙,能夠繼續拉弓的絕不退下來,看着那沾滿了鮮血的弓弦,別有一種悲壯。長弓營雖然位置比較靠前,但因爲重步兵輕步兵疊在他們前方,位置又在比較高的山坡上,只有敵人衝近的幾次,偶爾有流矢造成了不到兩位數的傷亡,但現在長弓營的遠程戰鬥力,只有全盛時期的最多六成上下。那些傷口已經非常影響射箭的戰士們了,他們索性扔下了弓,匆匆包裹了傷口,用布條將他們的近身武器綁在手上,默默地站到了輕步兵的隊列裡。在平時,這當然是禁止的。但現在,那些輕步兵的軍官們也唯有拍拍他們的肩膀,提醒一聲千萬小心。
葉韜微微搖了搖頭,他不忍心看到戰士們一個個倒下。並不是因爲裡面有多少多少東平豪門世家的子弟,而是因爲每一個人都是出色的戰士。他們表現出來的戰鬥力和意志,已經震懾了敵人。經過這樣一次真正流血的戰鬥,以後的血麒軍一定會比現在更強。他們會更理解爲什麼需要那麼嚴苛的訓練,爲什麼永遠會用更好的裝備替換下他們原來的鎧甲和武器,爲什麼一次次列隊,一次次訓練,教官們不允許任何一個人犯錯,他們會明白血麒軍的“力量與榮耀”是什麼鑄成……
奇怪的是,葉韜甚至沒有一秒鐘懷疑他們一定會勝利,一定會等到鄒霜文部攻佔了祥寧城來支援自己。或許,也是因爲這些戰士們。求勝的意志已經灌注進了他們的血液,他們並沒有因爲同袍的犧牲,因爲一次次的重複廝殺,因爲鮮血和疲勞而喪失理智。葉韜知道,現在這些戰士們瘋狂得更厲害。就在剛纔,哪怕人數一次次縮減,哪怕隊列越來越薄,重步兵方隊的隊列卻依然橫平豎直,長柄大刀的揮擊完全依照着孫波的口令“一,二,殺!”一次次扎進敵人的隊列。而到了這個時候,長弓營的射擊甚至更整齊了,剛纔,一次“射擊”命令後,兩千多人的弓弦振響恍若一聲,連這些弓手們射擊完畢之後自己都懷疑地互相看看,然後繼續抽箭,搭箭,擡弓,拉弦,射擊……
這何嘗不是一種瘋狂呢?這種瘋狂,比那種歇斯底里的嘶吼,比失去理智地隨意宣泄程度更甚,也更可怕。現在的血麒軍,發揮出來的是百分之一百二十乃至更多的力量。他們從沒想過失利,反而是睥睨地看着北遼大軍一次次衝上來,像是要考量,看看他們到底準備派多少人來繼續送死。
當又是兩萬人被排在河岸上準備送上來衝擊血麒軍陣營的時候,高森旗自然不可能還在休息。
“現在……你們知道了吧。”高森旗對那些沉默着的將軍們說:“陣亡四萬人以內,能突破葉韜的這一陣,就算是賺了。如果能抓到葉韜,那就是奇功一件。雖然,那應該不太可能。”
周圍那些將軍們還是沒吭聲,這一整天打下來,這種傷亡已經讓他們膽寒了。底下的北遼將士們更是完全依靠着仇恨、瘋狂,靠着軍官們色厲內荏的煽動,靠着重獎的誘惑在作戰了。這還只是小半支血麒軍而已,雖然藉助地利,但無論如何,他們一天不間斷猛攻下,居然沒有崩潰,這已經是太讓人無法想象的事情。難怪,高森旗會帶三十萬大軍來,而且之前還戰戰兢兢。他們應該戰戰兢兢……三十萬大軍,要是在平原上和全面展開的血麒軍全體會戰,他們現在還真沒多少信心說就能贏下來,血麒軍實在是太可怕了,幾乎每殺傷血麒軍一個戰士,都得付出幾倍的代價。
“現在血麒軍的輕步兵休息的差不多了,體力充沛,還有葉韜的侍衛營。這打了一天了,想必到了現在,長弓營、重器械營的威脅會小很多,但光是這兩支部隊,磨一晚上不知道有沒有希望突破。”高森旗嘆道,他看了一眼遠方,又一聲喟嘆:“那支伏兵被殺完了。再沒有投機取巧的方法了,大家分頭去組織夜戰吧。”
張立獻嘆了口氣,說:“少將軍,我去對岸督戰吧。”
高森旗瞟了他一眼,說:“張將軍不必自責,這仗,不管是誰來打,恐怕都是現在這個局面。我們拼人數,他們拼意志和訓練,看誰先挺不住。張將軍在這裡坐鎮爲好。我們現在要先穩住大軍。”
張立獻嘆着氣,點頭答應。
“敢散佈謠言,亂我軍心者,各部自行處理。”高森旗淡淡命令道。大家轟然應是。對於現在這種用人命去填的戰局,這種命令絕對是必要的。
而葉韜,這個時候則坐在指揮所裡,聽着劉勇用極爲平靜的語氣,在廣播裡向全軍通傳剛纔那次劫殺作戰的成果。他們以有心算無心,以陣亡兩人,輕重傷十七人的微小代價,全殲敵人潛伏的部隊,沒有俘虜。甚至於那些高級軍官的腦袋,剛纔已經用弩炮送到了河灘上的敵人營裡。
唸完了戰報,整個營地裡只有輕聲的議論,大家似乎更關心前面的廝殺。輕步兵已經連着擊退敵人三波攻擊了。看着這種沉鬱的氣氛,葉韜無奈地說:“弄點什麼聲響吧。”劉勇笑了笑,會意地從放在一旁的箱子裡抽出一張唱盤,放在了唱機上,將戰場廣播的話筒擱到了唱機邊上,將唱針小心翼翼地放在唱盤上。整個營地裡隨即飄散開悠揚的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