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平戰旗、剛鐸的城市旗幟和談曉培的將旗的升旗儀式隨即開始。迅速清理了地面之後,從總督府那筆直高聳的樓梯兩側的小門裡,推出了十二門鐵炮。面向廣場一字排開。鐵炮的炮身都已經經過噴砂和烤藍處理,在這個年頭,這可算是頂尖的金屬表面處理工藝了。噴砂、烤藍、磨砂、拉絲,併成爲葉氏工坊四大金屬表面處理工藝,不是沒道理的,每一項技術,都不知道凝聚了多少工匠多少時間多少心血,都不知道耗費了葉氏工坊多少資金,葉氏工坊以葉韜的私產的身份,卻維持着東平中科院的體制和規模,已經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地方了。如果說在葉韜和雲州各級官吏不惜工本地努力建設下,以剛鐸爲代表的雲州都市已經邁入了近代化,那麼,葉氏工坊研究院裡,至少有光學、電學、鍊金、飛行、火器、動力機械、紡織這七個研究所,成果已經非常逼近現代化了。如果不是剛鐸的落成大典,葉韜都不準備讓這些鐵炮亮相的。這已經不是笨重的前裝火炮了,而是有着相當技術含量的輕型後裝火炮,使用的是黃銅外殼的炮彈。雖然今天使用的是沒有任何殺傷力,甚至於膛焰和炮口發煙都抑制到最低限度,就是響聲比較驚人的所謂的“雷聲彈”來作爲禮炮使用,但一旦換上那些銅殼的炮彈,這些已經有膛線的輕型火炮,可是戰場支援的超級利器,比弩炮和火油彈的搭配更有威力,而直射火炮的炮手們要能達到標準,經過的訓練甚至比弩炮炮手還要簡單。不過,火炮的事情葉韜準備等大典之後再向談曉培他們彙報,暫時,就讓所有人認爲這玩意只是禮炮吧。
升旗和禮炮鳴放之後,閱兵式正式開始了。邀請來的賓客們自然按照重要程度都安排在總督府的陽臺上,如果說陽臺上有身份不那麼符合標準的,可能就是各家的那些孩子們了。葉問玄和葉問機原本還沒這個待遇,但這次談瑋明帶着兒子來了,談瑋然家裡的小子和女兒一一起來了,戈蘭的孫子孫女,魯丹的長子,池雷池雲兄弟的一共六個孩子都來了……這些人中間有不少都是雲州幼兒園的成員,和葉問玄葉問機也算是久別重逢。葉韜原本將這些人安排在總督府對面的傳信局總部大樓的二樓陽臺上,卻被談曉培更改了一下。談曉培將各世家的代表和這些小孩子們的位置對換。這些能在主觀禮臺上看閱兵的孩子們出身都不凡,自然也知道在這種場合是要守規矩的。他們俱都穿着簡樸莊嚴的東平幼兒園和蒙學的統一制服,一個個小臉帶着興奮,卻都坐得筆直,還都安安靜靜地,就算互相說什麼話,也都儘量小聲,一羣平時吵鬧不已,讓大家頭痛的孩子們,此刻的表現卻讓大人們不由得都暗自叫好。而談曉培這樣的安排,意思也很明確了,相對於世家代表,顯然是這些孩子們對於東平的未來,更重要。
原本有資格上主觀禮臺的世家代表也就沒幾個,都是和談家和葉家極爲親厚的家族,大家嘻嘻哈哈笑過也就罷了,沒有誰會有什麼怨言。而還有許多人,對他們來說,最好的觀禮的地點並不是那條兩側開始聚集着衆多人羣,沿途的樓宇的好位置都被預定掉了的中央大道,而是中央大道一側的一個小廣場周邊。小廣場可是整個閱兵的準備區,各個參閱部隊都會在準備區先集合、修整、然後依次出發。對於那些別有用心的西凌、北遼、春南的探子,以及那些想要摸清雲州的實力的其他勢力的代表來說,這可是最好的觀察場所。
而在這些人中,地位最高的莫過於高森旗。作爲北遼西路軍的少當家,他這些年可是沒少來雲州。在當年北寧關戰役北遼喪師失地之後,朝廷對地方軍閥的控制力越發減弱了,而高家已經基本將西路軍變成了自己的私軍,而整個西路軍的地盤,這些年一直在準戰時經濟的體系下,整軍備戰,默默準備着將來和東平和雲州必然要發生的大戰。可是,高森旗從來就能在雲州享受一個朋友的待遇,因爲,雲州作爲東平強大的一部分,他們崇尚武力,敬重英雄,他們尊重每一個對手,尤其是那些敢於不靠陰謀詭計,敢於和他們兵戎相見的敵人,他們崇尚純粹的戰爭藝術……在這種純粹的軍人和軍人之間的對話上,高森旗的確是個讓雲州諸將十分認可的好對手。這一次剛鐸落成大典,高森旗很早就來了,葉韜甚至在百忙之中帶着他參觀了城防、地下設施、交通、傳信管理、生產和倉儲等環節的重要設施,花去了整整兩天。葉韜的確是在炫耀,卻也是在暗暗向這個在春南共同經歷過些事情的朋友宣言:我們別打了,沒什麼意思。葉韜似乎一點都不怕高森旗瞭解這些事情,瞭解城防這種重要的事情,因爲他非常明白,西路軍雖然現在很強大,但絕對威脅不到剛鐸。其實,現在沒有任何人覺得自己有能力威脅到剛鐸。哪怕在飛艇偵查完全抓瞎的暴雨季節……
高森旗在小廣場的準備區邊上,毫無疑問佔據着最好的視野。那是由七海商社經營的剛鐸最高檔的酒樓的六樓,靠窗位置。六樓……想到這個高度,就讓人有些不寒而慄。在北遼,哪怕是塔式建築,最高也不過九層,而每層的空間非常有限。可現在,鋼筋水泥,先進的框架結構和設計理念,還有讓人匪夷所思的裝潢手段和思路,精心設計的照明系統,讓整個酒樓變成一個讓所有人都能自得其樂的地方。一邊喝着淡淡的,被葉韜成爲“霞多麗”的紅酒,高森旗一邊俯瞰着整個小廣場。廣場上已經聚集這十二個營的部隊,而在周圍的道路上,還有八個營正在等待進場整隊。
“這位兄臺,是不是介意我在這裡佔個座位?這個地方景觀着實不錯。”忽然之間,一個清亮的聲音在身邊響起。高森旗的侍衛的手已經擺在了刀柄上,但高森旗不經意之間揮了揮手,侍衛立刻雙手環抱着,退到一旁。
高森旗看到來人是一個穿着墨綠色袍子的書生,雖然那人穿着看起來十分樸素,但這種深度浸染的雙層棉麻混合織物可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而那個書生腰間懸着的那枚羊脂玉佩更不是凡品。如果還懷疑這個書生的重要程度,可以朝不遠處掃一眼,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雖然沒有看着這邊,但注意力都在這個書生的周圍。高森旗感覺到,假如自己的侍衛拔刀,恐怕先出手的就是這個看起來並不怎麼引人注意的中年人。
“請坐吧,我一個人也挺無聊的。”高森旗大方地指了指自己對面的座位。
“兄臺是哪裡人啊?聽您的口音,似乎不是雲州本地人吧。”書生問道。
“雲州有本地口音麼?你也不是本地人吧。想要知道我是誰,只管問就是了,有什麼不好說的?”高森旗哼了一聲,對這種試探不以爲然。
“呵呵,如此甚好。鄙人江硯,從餘杭過來的。”江硯拱手說道。
高森旗一驚。他怎麼也沒想到,春南第一謀臣江硯,就這麼坐到了自己面前。別看江硯身上並沒掛着什麼職務,他的一言一行對春南的許多事情的影響卻要比那些尚書、侍郎、大學士、將軍之流來的深遠。在春南國主的眼裡,江硯的主意很大程度上要比自己那兩個鬧得不亦樂乎的兒子都來得可靠呢。
“失敬失敬,久仰久仰。在下高森旗,北遼西路軍飛虎軍統領。”高森旗昂然回答道。而這個答案顯然也大大出乎江硯的預料。江硯倒也看出來這個坐在窗邊,帶着一個侍衛的傢伙不是一般人,卻沒想到居然是北遼方面的人,更沒想到,高森旗居然敢在這裡挑明瞭身份。
“原來是高將軍啊。真是沒想到。怎麼,高將軍可是佔了個好位置,我找老闆問了幾次,這個位置您怕是早就訂下了吧?”江硯淡定地說。
“不,這是葉韜幫我準備的位置。他指望嚇到了我,說不定我們就可以不用打起來了。”高森旗說。“嚇倒我沒那麼容易,可這裡確實能看到一些新鮮玩意,就是……也不算太多罷了。”
“將軍對雲州諸軍很瞭解?”江硯問道。
“如果你早就知道和雲州必有一戰,你能不瞭解?”高森旗對雲州諸軍豈只是瞭解而已。西路軍在雲州的探子可不少,雲州軍方紀律森嚴,保密措施得當,很難有探子能夠滲透到軍中,但從側面觀察卻機會多多。雲州每一個營的配備、戰力高森旗多少都有底。除了重器械營、飛艇隊這些限於技術條件實在沒辦法模仿,西路軍對雲州各個兵種都有模擬,來尋找每個兵種的強項弱點,以利於將來作戰時候提供給軍官們決策。實際上,高森旗早就明白,和雲州、和東平作戰,北遼實在沒什麼勝算。但他也意識到了,他們必須堅強地戰鬥,才能在東平、在雲州人的心裡留下深刻的地位,廣大的北遼百姓纔會被認真對待,會被善待……這,或許是他們這些將軍能夠爲雲州百姓做的最後的事情。正是因爲意識到了這一點,西路軍這些年纔會在一股悲愴陰鬱的氣氛裡,積聚起龐大的力量。這個時候,高森旗笑着說:“文臣和武將的看法畢竟是不同的,既然你也有興趣,且讓我爲你解說一番吧。”